冯宝哲,陕西蒲城人,1938年1月生。1952年参加工作。先后曾在银行、农牧、政府、保险等级部门任职,高级经济师,《陕西保险》杂志特邀编辑,1998年退休,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华对联文化研究院研究员,北京华夏诗联书画院院士,中华诗经阁荣誉顾问,陕西省楹联学会常务理事,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曾任渭南市楹联学会原常务副会长,《渭南联苑》原主编、编审,蒲城县诗词曲联学会副会长、顾问。被授予“秦东联坛十老”、“渭南文化名人”、“陕西孙髯翁终身成就奖”等称号。著有《风雨留痕》等书五卷,二百多万字。
最近从微信上看到《人民文学》2019年第3期刊有莫言题为《对对联》的散文一篇,作为一个楹联爱好者,笔者对此文很感兴趣,于是复制下载,认真阅读,读后感慨颇多,意欲一吐为快。
作家写对联是一个颇受社会关注的现象,记得我曾于2012年春对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得主熊召政为韩城《风追司马》征联所写的获得5万元奖金的别字联,发表过不同意见,虽然得到舆论的广泛认同,但是其后果却是奖金照发,只是联作不再示人。2014年秋,我曾以《铜臭玷污文化 平凹糟蹋对联》为题批评过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得主贾平凹为渭南湭河美食文化城题写的四副楹联。结果得到贾平凹通过《华商报》记者的答复是“说就说去吧”。一副我行我素,旁若无人的高傲姿态。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我也曾看到过其赠友的两副对联:“齐魯多有伪君子;江浙盛产小丈夫”和“醉后喜中美人计;闲时爱读线装书”。虽然觉得诙谐有趣,但从联律上讲,与其显赫的大名确实很难相配,令人不敢恭维。但由于其是个人赠友之作,出于个人的感情表达,并非用于社会公共场所,别人也就无可厚非。
文人雅好虽多,但囿于认知范围,要想门门精通确有一定困难,因此有的知名作家不懂对联的写作要领这是不足为奇的事。问题就在于别人指出瑕疵之后,作者所抱的态度是否端正。读了莫言《对对联》一文,对于作者的自知之明深为敬佩。作者在此文中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出乖露丑之事多多”,但是他表示“我这人的优点是能在骂声中反思并努力学习,知耻后勇,所以,也希望大家宽容与鼓励。”这种清醒的认识,使他能够在批评声中“反思”并“学习”,这种虚心为学的精神是十分可贵的,同那位对待群众批评“说就说去吧!”的文坛大腕相比,其境界不知要高出多少层次。
作者在《对对联》一文中曾与读者探讨了四副对联,其态度诚恳平和,不禁使人心生暖意,其联作质量也不同凡响,让人刮目相看。

其第一副联作是作者去阿尔及利亚到一家以鱼火锅著名的中国餐馆用餐。受到店主盛情款待,饭后应店主之请题字留念,作者顺手写了一联:“小店主春风满面,大鱼锅热火朝天。”同行者称赞“好对联!”作者对此联进行了自我分析,他认为:“上联第三字应平实仄,半拗不救;下联一、三字互救,基本符合格律。再仔细分析,上联的‘主’有名、动、形三种词性,而下联的‘锅’,基本上只有名词一性,但在我故乡方言里,也可以当动词和形容词用。譬如说一个人,‘锅着腰’,是当动词用,说一个人是个‘锅腰子’,是当形容词用。这里对的是这两个字的名词词性,因此这两句,勉强算合格的对联吧。”笔者觉得作者这样的分析结论有失偏颇,请恕我直言,敝人以为作者此联切人、切情、切时、切景,信手拈来,即成妙句,水到渠成,毫不勉强。说它完全合律,其理由不在是否拗救,因为现行联律并无拗救一说,拗救属于格律诗的范畴,对联讲究节奏点,本联的节奏点在三、五、七位置的字,只要本句平仄相间,上下联这三个位置的字平仄相对,应当说平仄就算相谐了。至于对词性的分析,应当考虑的是其在本联中具体的词性范围是否相同,在本联中“主”、“锅”同为名词,这就算合宜了,不需要牵涉“主”的名、动、形词性问题,我以为同行者赞美“好对联”是颇有道理的。从本文作者自查的内容来看,显然作者对现行联律还缺乏必要的了解,出现了以诗律要求对联的误判,应当说是因不懂行所走的一段弯路。
其第二副联作是作者家乡维修小石桥替换下来的支撑桥墩的几十根老枣木,可以解开做成镇纸,要作者撰一对联,刻在镇纸之上,作者编了二句:“支桥长奏洪波曲,伏案漫观汉唐书。”并接着分析道:“上联第三字应仄实平,半拗不救;下联一、三两字互救,但第六字应仄实平,无法补救。可惜当时没有认真推敲,其实只要以仄‘晋’换平‘唐’,就可以合律了。当然,如果深究起来,《洪波曲》是郭沫若先生的一本书名,而‘汉晋书’却没有这层含义,因之对得还不是严丝合缝。这是当时的想法,后来我就此联请教行家,行家说:如果以‘晋’换‘唐’,下联即犯孤平,这是诗家大忌,必须将第三字换成平声才能合律。”对于作者的如此分析,笔者也难以苟同。窃以为,对于这样一副七言联看它是否合律,不需要看它拗不拗?而是要看它语句节奏平仄是否相间,词性结构是否对仗,这个七言联,可以律句来看待,实行“二字而节”,其格式应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以此式来衡量,上联“支桥长奏洪波曲;”的平仄除第三字”长“应仄实平之外,其余平仄均合要求,但第三字属于“一、三、五”可以变通的位置,故本句平仄合宜。下联“伏案漫观汉唐书。”按新韵“伏”字位虽然应仄实平,“漫”字位虽然应平实仄,但都属于“一、三、五”可以变通的范围,故不算问题,唯“唐”字位居第六,正在节奏点上,应仄实平,声调是需要改动的。作者提出将其改为仄声的“晋”字,是很恰当的。至于行家所说的“如果以‘晋’换‘唐’,下联即犯孤平,这是诗家大忌,必须将第三字换成平声才能合律。”那实际是外行话,或者是行家看花了眼。因为联律并没有忌讳孤平一说,要说孤平,原联的“伏案漫观汉唐书。”本身就是标准的孤平,按照诗律其拗救的办法,只能是将“汉”字位的仄变为平声字,与居于第六位的“唐”字毫无关系,而且“唐”字位必须换为仄声字方才合律。至于“洪波曲”与“汉晋书”对得是不是严丝合缝,这与郭沫若著作也没有任何关联,主要是看两者之间的词性与句式结构是否对应,这六个字,同为名词,且前两字均为并列结构,当属工对,这是毫无疑义的。因此将此联改为“支桥长奏洪波曲,伏案漫观汉晋书。”在作者所指的特定情况下,可以说是非常工稳的。

其第三副联作是作者去苏州忽然想到当地著名作家苏童的原名和笔名合起来是“苏童童忠贵”,于是便突生灵感,觉得这可以作为一副巧联的上句,想了好久,未得佳对。有一次去人民大学,见到笔名“劳马”原名马俊杰的名作家,这才对出了“劳马马俊杰”的下联。并且进一步分析认为:“上联是:平平平平仄;下联是:平仄仄仄平。五律中没有这种格,但这种人名巧联,无法换字调协。幸好上联尾字仄,下联尾字平,读起来还有起伏,也就姑妄称之为对了。这对联之所以数年才勉强对上,主要原因是我刚开始以为苏童原名为‘童中贵’,‘苏童童中贵’,这含义可就丰富了,不但‘劳马马俊杰’对不上,我几乎想遍了知道的作家、艺术家的名字,也没有能对得上的。”其实,在笔者看来,“苏童童忠贵,劳马马俊杰。”这个人名机巧联,由于出句开始是四连平,要合联律,其句式如果不加变动,那将是一个死结,不改句式是无法成为合律联作的。若将句式改为“苏童大号童忠贵;”那就是一个合律的上联出句了,那么下联对作“劳马原名马俊杰。”就会顺理成章了。这说明在构思作品时,一个道儿走到黑就可能遭遇绝路,如果能另辟蹊径,就有可能别有洞天。
其第四副联作是前不久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去世。二月河原名凌解放,早有人将他的笔名与原名连成一上联:“二月河开凌解放”,悬网多年,未见工对。作者总想对一个比较工整的下联来纪念二月河先生,于是急忙凑了一个下联成为:“二月河开凌解放,一剪梅落玉簟秋。”并恭敬书之,然后发到朋友圈。作者自作分析:“上联一人双名,下联一牌两称,这一点勉强对上了。上联包含着二月黄河解冻,冰层坼裂,春天到来,万物复苏的宏大意象,下联无法与之匹配。但一剪梅落,繁华凋零,秋风萧瑟,玉簟生凉,那样一种清冷寂寞的意境,倒也勉强暗合了先生早逝这令生者感伤的本事。因是急就章,来不及细琢磨,匆匆发圈后一想,毛病多了去了。首先,‘凌解放’与‘玉簟秋’从字面上对不上,其次,‘一剪梅落玉簟秋’,平仄平仄仄仄平,律中无此格,与上联的‘仄仄平平平仄仄’根本对不上。”于是下联又对为:“一络索牵玉连环”、“半天雷响夜关门”等,均受社会讥评。几近穷途末路,于是从字面相对想出了“三伏雷震雨纷飞”这个句子。作者自作分析后认为:“这次,从字面和格律上,总算勉强对上了。但细细琢磨,又觉得上下联有‘合掌’之嫌,于是给一位诗词大家写信求教,大家回信曰:‘无合掌之嫌,唯‘伏’字为入声字,普通话入阳平,除此之外,没有毛病”。笔者以为莫言先生以“三伏雷震雨纷飞”来对“二月河开凌解放”,应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想对句。之所以称之为“无懈可击”,是因为无论从平仄或者对仗上讲,“二月河开凌解放;三伏雷震雨纷飞。”这副联作都是声调合谐、对仗工整的精品,上下联所叙述的均是两种自然现象,绝无作者担心的“合掌”之嫌,按新韵要求“伏”为平声,符合联律要求,绝不能因为它是入声字而“以古非今”,把它错误地视为“毛病”。况且“三伏雷震雨纷飞”还可以理解为二月河辞世的噩耗像晴天霹雳一样使人震惊而泪如雨下的情景,符合悼念哀挽之意。此联应是上乘佳作,诗词大家“除此之外”的话是站不住脚的。
对联乃中华国粹,莫言先生既爱对联,有此雅好,以先生之影响,为了不以病联误人,希望先生能够进一步认真学习对联的基本知识,多交一些谙熟楹联的朋友,写出更多、更好的对联精品来,为弘扬国粹做出更大奉献!(曾载于《华夏诗联书画》2019年夏季刊,总第71期,《长安联苑》2019年第1期,总48期,2019年3月22日《联苑》,3月18日《华山文学》平台,《陕西社会科学论丛》201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