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鞓红即青州红
作者/冯蜂鸣
第一章
欧阳修 • 如避新来姬
本书是专说鞓红的。“欧阳修”这仨字恰是紧连着鞓红。而且,欧阳修一身兼做了鞓红文化的父与母。没有他,天下便没有鞓红文化。甚至,今人连“鞓红”都不知何物。
文化精英,就是这么了得。
他又是何等样的精英呢?
他的诗、词、散文,俱为“一时之冠”。
苏轼对他的文笔有过评价:
论大道似韩愈,
论事似陆贽,
纪事似司马迁,
诗赋似李白。
陆贽是唐代的大手笔。他的文章被称为,“昭昭然与金石不朽”。至于韩愈、司马迁、李白,自是人尽熟知。
入宋之初,文人笔下大兴浮华之风。欧阳修力挽狂澜,高擎大旗“简洁质朴”,横扫迷雾。最终扭转了时代之风。
欧阳修还是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的老师。师徒五人,一并被推为“唐宋八大家”之列。
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在他的《洛阳牡丹图》中,第一个把鞓红引入诗意:
洛 阳 牡 丹 图
(庆历二年)
(节选)
古称天下无正色,
似恐世好随时移。
鞓红鹤翎岂不美,
花色如避新来姬。
【注:
欧阳修:1007年生,1072年卒。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
庆历二年:1042年。欧阳修36岁。
正:决定。引申为确定。
鹤翎:牡丹名,即鹤翎红。
新来姬:新嫁的美女。】
欧阳修青年时,在洛阳呆过一段,遂与牡丹结下内缘。这里节选的,是他咏牡丹诗中之一段。他说:
古人认为,世间牡丹的颜色,不可能代代不变。它是没有确定色彩的。
世道好了,它才跟随时事开得艳丽。
只这一句“世好随时移”,就把牡丹倏然圣化了。它居然可以与时俱进,也与时俱退。时道转好,它就姣美,时道变坏,它就黯淡。天地人三元的精气,全部钟于了它。它神灵一般,与天地人同呼吸,共命运,同欢欣、共患难。
这就可见,欧阳修心中的牡丹,纵使“国色天香”、“百花之王”、“艳冠群芳”……所有极致的华词丽句,终是难以道其万一的。
接下来,欧阳修说到了鞓红与鹤翎红。他在《洛阳牡丹记》中曾说:“鹤翎红者,多叶花,其末白而本肉红,如鸿鹄羽色。”鞓红与它正是两个牡丹代表,一个深红,一个嫣红,一个单叶,一个多叶。诗人说,它们不是很美的吗?可此刻的花色,怎么就突然不甚靓丽了呢?
欧阳修接着说,“如避新来姬”。有个新娘走过来,鞓红它们收敛了色彩,如同躲避争美而退让呢。
然而,诗人刚刚说过“世好随时移”。鞓红它们,这几日遇上了好时辰,正在竞吐芳菲志得意满。没想到,又遇到了“新来姬”的好日子。本来,争芳斗艳是花儿的天性,可这次,它们退却了。为了别人更漂亮更可爱,鞓红们莫说减色,就是凋零一次,大概也乐为了。
如此的谦和,礼让,大度,爱人。这品格,这境界,除了愚氓谁不肃然起敬?
自唐至清,留下的牡丹诗词,多不胜数。能有几篇赞颂花儿品格的这般灵动、深美,高尚得白云般令人仰视。
其实,这四句里早已弹出了两段心弦。
先是,这花儿也与云霞山水、人间万事,灵气相通了。花儿好不好,是世事好不好的影子。如同因与果一样是割舍不了的。因此,欧阳修这“无正色”的牡丹,到底是什么?是山水的精魂?是天地的灵气?还是人心的本性?实是令人思之不尽。
接着,诗人又说了世间那高贵至极的人品——为给他人增色,宁肯自己减色。
这可是日月一般,光照千古的精神。当名、权、利,成为一个时代的焦点,成为世人唯一的梦寐以求时,为给自己增色,极力减损别人,甚至卑鄙下贱地不择手段,也便成了天经地义。那“花色如避新来姬”的崇高,也就如同粪土里的钻石,便是偶尔一见也属大难了。
难道,这也是鞓红在当代被消失的原委吗?
唐人咏牡丹,除了说它美人之娇艳,就是赞它华贵之雍容。结果,欧阳修这28个字,就把牡丹文化推进了一个新时代。他人类的崇高精神,折射至鞓红们之身,同时也打开了鞓红文化的源头。自此之后,鞓红诗词也便闪动着波光云影,浩荡起来。
我猜,欧阳修当时并不知道,由他起首的鞓红文化很快就成为华夏文化中一道奇异风景,且无出其右了。因为,许多花的文化都可以独立成章,牡丹亦不例外。但一千多个牡丹品种之中的某一个,就可成为洋洋大观的文化,这在人类这里就是独一无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