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一树一树的红苹果
文/乔言
霜降前后,正是黄河以北秋收的扫尾时刻。
节令赶人,秋霜染红了一树一树的绿叶,如诗、如画,令人全身心去感受冬藏到来前,大自然馈赠给人们的璀璨之美。
千里太行,似乎一夜之间,变为红色和着金黄、夹杂着少量碧绿的调色板,凄美斑斓,令人久久难忘。
尤其,那一树一树的红苹果,是我永远不能忘却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念想。
寒露,刨地种冬小麦时节。帮大人播种时,孩子们衣兜里总带上两个苹果。干活累了渴了,咬上一口沁人心肺、多汁酸爽的苹果,感觉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人间最佳的美味。
小时候纳闷,农村的土地到处可以种苹果,为什么在乡下娃娃的印象中,品尝苹果还让人们如此向往和觉得稀罕呢?
多年后才知道,不是乡民不想种苹果,不是不知道苹果的好,而是当时粮食金贵,没有粮食,全家老小要饿肚子。
在我们还小的时候,家父会同村里的合作社承包了苹果园。征地、种植树苗、施肥浇水、修路、看护,干不完的活儿。
春天来了,给果树施肥忙不过来,找亲戚朋友帮忙,忐忑,不安,觉得欠很大的人情,无以为报。
秋天过后,父亲和一帮合伙人老是在那几百亩果园里绑着,不是修路就是修剪果树。
冬天了,父亲仍是回家很晚,背一些苹果树枝条回来当柴烧。
每天中午,家里都不会吃正餐才吃的米饭和面条,大部分是稀饭、馒头。晚上了,一般都是母亲擀的白面条,一锅初冬的白菜汤,一把把手擀白面条,用腥油炝锅,满屋飘香。一碗一碗盛在灶台上,分长幼先后顺序吃。往往到我们碗里时,面条总是没有最开始的整端和细长了,碗里是白菜多面条少,孩子们总觉得吃不饱。
几年风餐露宿的汗水浇灌,一树一树的苹果终于“挂果”了。春天要给果树“间果”。夏天一树一树的青苹果,顺着层层梯田,舒展成一道道景观绝佳的风景线,可惜,那时候,村里没有一部照相机,没有定格果园的美景。
秋天采摘苹果又热又累,全家老小齐上阵,再渴再饿,总舍不得吃一个苹果。
好不容易等有客商来购买苹果,村民们又把大小不一和着有磕碰的苹果偷偷装给人家……
当时乡民们不知道这番操作更是没有后路的短视。
后来,没有客商来了,果园的承包户们就亲自出去卖苹果,有时是贱卖,有时是拿粮食换。生意不好做,果子卖不出去,父亲回家总“急火暴跳”地拿我们撒气。姊妹们都很委屈,我一直在反思父亲的工作环境和群体是不是太短视了。
那几年日子过得不好,常受到人们的蜚短流长。幸亏爷爷和母亲在辛苦地劳动,支撑家庭的生计。
后读阿玛蒂亚·森《伦理学与经济学》说,饥荒可能产生于市场机制的运作当中,而不是由于食品产量下降所导致的“真正稀缺”。日子过得不好,一定程度上,因为父亲的“不务正业”。
父亲希望通过自己的辛劳,成为家人和村民的偶像,但他的付出,没有得到起码的、应有的收入和尊重。《知识分子》说,英雄身上有着崇拜者的投影,偶像是自我的一种寄托、一种希望,所有的偶像破灭总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
我知道父亲很辛苦。但说实话,我对父亲的果园没有产生一点儿兴趣。《论不服从》清晰地说明了“服从”和“不服从”究竟意味什么,即服从人性和人道社会的目标,不服从各种偶像。
现在,我理解了父亲的痛苦,理解了他为什么老向我们发火。他内心里充满憋闷和对劳动付出得不到回报的不服气。
父亲自己很苦,也害得我们吃尽了那一树一树苹果的苦头。
父亲至今不知苦的原因。
苹果,对于当时的村民,是奢侈品,他们又没有走向市民的销售渠道,所以滞销别无它路。
眼前,晃动着那一树一树的红苹果,滚动着父亲的汗水,还有我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