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身边最可爱的人
——抗美援朝老兵闫团须访谈录
文/刘志敏
(原创 乡土文学白杨礼赞
2024年10月25日 00:00 河南)
刘志敏老师导读:组稿完成以后,似乎感觉文章还缺少一个灵魂的内容。思来想去,或许是采访时遗漏了什么。静坐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团须老人火线入党了吗?没有打电话去求证,我直接又去面见了老人,得到的答复是否定的。看我不解,老人解释说:“战场上,我完全符合了入党的条件,当时也得到了连队的推荐,因为做人诚实,我主动向组织反映了自己过去因病信教的一段经历,从此再也没有递交过入党申请!”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老人是一位多么忠诚的志愿军战士啊!不是党员,想必也不会改变他最可爱的人的身份!
闫团须,又名闫英杰(入伍时名),1931生,现年93岁,家住宜阳县白杨镇南留村第三村民组。他是一位抗美援朝的老兵,从1951年到1954年,在朝鲜三年多的时间里,他参加了无数次的对敌作战,也见证了抗美援朝战争从最惨烈到停战,再到战后留守的重要过程。
一、采访老兵的机缘
之所以能有机会采访这位来自抗美援朝前线的老兵,还得从两个多月以前说起。今年7月份,我们一行5人自驾车到西藏旅行。途中,同行的闫苏暖提及到了她的老父亲,九十多岁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腿脚灵便,记忆力还特别好。关键的一点,她告诉我们她的父亲还是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是一个曾拿过真枪实弹和敌人拼过命的人。苏暖想让我写一写她的父亲,我也真的动了心:她的父亲,肯定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西藏回来后,这件事我虽没有忘记,但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就这样,很容易的一件却让我搁置了俩月多。昨天,苏暖捎信说她父亲最近在她家小住,让我赶紧去见上一面。直到这时侯,我才意识到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不,现在已是十月下旬了,马上又该到志愿军入朝作战纪念日了,中央电视台一套正在热播《上甘岭》这部电视剧。
约好了时间,晚饭后,我骑车很快就赶到了苏暖家。在大门口,她的父亲已坐在那里等候我了。谢绝了进屋坐谈的邀请,在半昏暗的灯光和月光下,在略嫌凉意的夜色里,我们这对年龄相差近半个世纪的人,开始了一次时间相对较长的对话。
二、出国前的准备
开门见山,我首先向老人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您是什么时候入的伍,之后部队又是如何开到中朝边境的?
老人的反应很快,接过我的问话,便开始向我叙说他参军入伍,随同志愿军开赴朝鲜战场的经历。
老人告诉我,他是1951年4月从老家白杨乡南留村参军入伍的。当时,全县新兵在宜阳城附近的河下村集中后,先到郑州的荥阳训练了三个月。在那里,主要训练掌握打靶、投弹、卧倒等军事技能,同时还进行了思想政治方面的教育,让战士们明白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重要意义。荥阳集训结束,他们乘坐上当时的闷罐火车,一路向东北方向。经过了五天五夜的时间,最后到达了辽宁的丹东市。在丹东,大概又停留了八九天的样子。在那里,部队一边等待配发武器装备,一边又强化了爱国主义的教育。
三、潜伏入朝的过程
接下来,我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这是志愿军军歌里的歌词,您们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进入朝鲜国境,并到达指定战场的?
老人告诉我,志愿军入朝后行军的隐蔽性很强。没有运载的车辆,战士们全靠步行。白天有敌人的飞机不停地轰炸,目标太大,部队只能在夜晚行军赶路。夜晚行军困难很多,除了路况不熟悉外,每个战士身上还要负重六七十斤的装备。这些装备大致有:一枝步枪、200发子弹、4个手榴弹、一袋炒米、一袋炒面、一个背包、两三双鞋子等。老人又告诉我,他当时虚岁21岁,年龄算是相对较大的,大多数战士年龄都比他小,在20岁以下,最小的只有16岁。他们很多在学校时加入了共青团,是写了请战书直接参军入伍的。这些战士年龄太小,夜晚急行军时,还得需要年长的战友提携帮扶。每天都是前半夜急行军,行程大约五六十里,到了后半夜就钻入树林深处隐蔽休息。老人说,就这样,我们白昼潜伏,夜晚赶路。等到达指定的作战部队的时候,时间也快要过去一个月了。
老人的记忆力特别好。当我问及是否还记得当年朝鲜的一些地名时,他随口即说出了初入朝鲜的两个地名:北平里和苏察洞。为了进一步验证老人的记忆力,我又询问了和他一同赴朝作战的老乡都有谁。没有太多的思考,就像当年在战场上打枪一样,老人连珠炮似地向我列举了下列老乡的名字:刘庄村的蔡仁贵、上章屯村的李麦生、石垛街的张法太和胡延明、洞子沟的刘普化、乔家岭的乔宗、铁佛寺的范留现等。他说,这些都是白杨及附近董王庄和赵保三个乡的老乡。
四、老兵回忆参加的著名战斗
问及老人是否真正参加过战斗,他哈哈一笑,在朝鲜驻扎了三年多,你想想,去了能不打仗?他说他打的很多都还是大仗硬仗。我向老人询问他所在部队的番号,他不假思索地告诉我:陆军67军200师600团。更具体的,他在通信连电话排。他告诉我,最让他刻骨铭心的战斗是著名的十字架山战斗。
他说,那是1953年6月12日夜,志愿军第六十七军以三个团的力量,在300多门火炮、8辆坦克的支援下,向南朝鲜军第8师第21团据守的十字架山发起进攻。十字架山工事坚固,每个支撑点均有坑道二至三条,被敌方称为“模范阵地”“京畿堡垒”。为了攻歼敌军,第六十七军利用屯兵洞和隐蔽地形潜伏了七个连,进行了28分钟的炮火准备,然后分路发起冲击。激战了1小时30分钟之后,志愿军转入肃清坑道残敌的战斗,到13日10时,战斗胜利结束。
老人接着说,作为电话排的三个班,每一个班对应负责一个作战营。为打好这一仗,他们班在保障电话联络上做了充分的准备,一共架设了三路电话线:一路架设在半空中,一路裸露在地表,一路深埋在地下。本以为这样会万无一失,可是战斗不到20分钟,包括深埋在地下的,三条电话线全部被重型炮弹炸断。他们全班十二个战士,赶紧冲向枪林弹雨里拼命连接电话线。虽然电话中断的时间很短,仅有10多分钟,但事后他们却受到了团部相当严厉的批评。要知道,十字架山战斗是一场大仗恶仗胜仗,志司总部评价说“这仗打得漂亮”!
除了十字架山战斗,老人又向我描述了他所参加的著名的金城战役。他说,1953年7月13日,志愿军突然在25公里的正面战场上同时发起了全面进攻,共动用了1100多门火炮,对金城以南敌军阵地进行了猛烈轰击。这是志愿军入朝以来动用火炮数量最多、消耗弹药最多的一仗。猛烈的炮火,摧毁了敌军大部分工事,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随后,各突击集团先后发起多路猛烈冲击,迅速向南进攻。金城战役共歼敌5万多人,也是抗美援朝战争最后一个大的战役。
五、志愿军的的真实生活
我又询问了当年志愿军在朝鲜的吃穿住等情况。
老人告诉我,在朝鲜战场,一个连队是一个伙食单位,当时国内供应的面粉可谓五花八门,有小麦面、高梁面,还有其它的杂粮面。朝鲜的冬天特别冷,气温可降至零下二三十度。志愿军战士们每人只有一身并不厚的棉衣棉裤。他们睡觉的地方是就地挖出的长方形坑道,大约七八米长,两三米宽,两米来深。坑道上搭有棚顶,棚顶先用木头支撑,然后摊上树枝、石头,最后用泥土覆盖。每个班住一个坑道。老人说,晚上特别冷时,他们还会在窝棚里用木柴生火取暖,从隐蔽的角度虽然带有一些危险性。
我再问:“在朝鲜那么长的时间,会说一些日常的朝语吗?”老人立刻来了兴致,他说:“阿祖玛呢是大嫂,阿巴戏是大伯,阿巴呢是大娘……”像炒锅里蹦出的豆子一样,老人一连串向我说出了朝语中的很多称呼语。老人满脸的自豪!我真难相信,事隔七十年,这些词汇还能从一个九十多岁老人的口里轻松调皮地蹦出来。
老人又补充道,因为战争的原因,朝鲜的村子里多为老人和小孩。他们会经常在路边帮志愿军的担架队抬担架或者烧热水。老人还说,因为男性兵源不足,朝鲜军队里还有一个著名的女子特别师。
我的问话可谓东拉西扯,没有太强的逻辑性。当我再问起:“有国内的慰问团到过他们的部队吗?”他说:“我们并没有赶上过。不过当时每位战士都曾获赠过一个写有‘赠给最可爱的人’的茶缸。”
再问起战场上他是否受过伤,或者有比较危险的经历时,老人说:”我算是比较幸运的,没有受过太大的伤,所受的都是轻伤!”随后,他极认真地向我讲述了所发生的这样一件事。一天晚上,在战壕附近的坑道里睡到后半夜,紧挨自己的那位战友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和其他几位战友闻讯而起,经查看,发现这位战友的小腿被夜晚来袭的敌机投下的炸弹的弹片击中了。老人说,当时他的右腿就和这位战友的左腿并排紧挨在一起的。他还举例说,有时在架设电话线时,敌人飞机上的机枪突然就来扫射,会在眼前的地面激起阵阵的土浪,情况都相当危险。
六、加入新组建的防化排
老人说,他是1951年去的朝鲜,1953年战争结束后,一直到1954年,他们的部队又在朝鲜停留了一年。我询问,为什么停战后又在朝鲜滞留了一年?老人说最主要原因就是担心美国及南朝鲜军队再圈土重来。
老人说,结束战争后,他被调入新组建防化排(每团一个排)学习防化军事专业知识。战争时,美国把毒气用在了战场上。还有细菌战,大冬天的,老鼠、苍蝇携带了传染病毒,对中国军队形成了严重的威胁。新组建的防化部队的训练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1.防毒面具训练:防化兵每天都要进行防毒面具的训练,要求在限定的时间内迅速拿出、打开并戴好防毒面具。这是因为快速戴上防毒面具可以降低吸入毒气的风险。2.核、化学武器知识:防化兵需要学习化学和核武器的相关知识,包括毒剂化验分析、核爆炸和化学武器的观测、侦察和洗消等。他们还需要了解如何使用诊毒器和辐射检测仪来检测空气、土壤和水中的放射性物质。3.实地操作训练:由于物资匮乏,防化兵在初期只能通过理论学习和实地操作来提高实战能力。他们使用苏式冲锋枪、手榴弹、望远镜、防毒衣和防毒面具等进行训练,以增强实战应用能力。4.综合战术训练:防化兵还需要进行综合战术训练,包括在假设敌人使用毒气或核武器情况下的团级步兵攻防演练。这种训练旨在提高部队在复杂环境下的作战能力。
七、凯旋归国
老人告诉我,他们是1954年10月胜利回国的。部队从朝鲜坐汽车回到国内,然后在吉林通化换乘火车。每到大的车站停留,都会受到群众的夹道欢迎。他们的回防驻地是山东青岛的即墨县。中间我又接话再问老人:“你们部队的番号变了没?”老人说:“番号没变!”“当年67军军长的名字记得吗?”“军长先是李湘,后是邱蔚。”老人说的很肯定。他说回国后他被部队授予中士的军衔,担任班长。不久以后,他就转业复员了。
八、复员返乡和晚年生活
转业返乡后,正赶上洛阳第一拖拉机厂招收工人。老人被地方政府层层推荐上去。可惜招工简章规定只收初中以上学历的人,他只有小学学历,就被退了回来。后来,他又被招工到义马煤矿,在那里工作了八九年。到了1965年,因故又返回到了村里,后来一直务农在家。
老人一生共育有五女一子。唯一的儿子叫闫怀灿,现年50岁,在义马市某镇政府工作。当我再问起老人的复员待遇时,他说开始是十元,后来是二十元、五十元、二百元,直到现在的一千七、八百元。老人很知足,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他说自己是幸运的。
末了,我决定再核对一下老人的名字。老人告诉我,他在部队上的名字叫闫英杰,部队档案中并没“闫团须”这个名字。我说“英杰”这名字多好,英俊帅气。老人笑了笑,连说了两个“就是”“就是”。他接着又向我解释:“团须”这名字也挺好,重名的人少,关键是这名字的寓意也好——必须团结。正是因为中国人的团结,我们才在朝鲜战场上打败了美帝国主义;正是因为中国人的团结,我们也才有了今天国家的强大。“军民团结如一人”,我随口说出这前半句,团须老人很快接了下半句“试看天下谁能敌?”
告别时,我看着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兵,进一步理解了“最可爱的人”这个词的精神内涵。正是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志愿军战士,才铸就出了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
致敬,所有抗美援朝的老兵们!
作者简介:刘志敏,洛阳市宜阳县白杨镇人,毕业于解放军外国语学院中文系,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发表网络作品百余篇,创建有微信公众号“乡土文学 白杨礼赞”,现为白杨写作学会会长兼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