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生作品

川西游日记之——第三天
◎ 王建生 中国作协会员


2024年8月20日 周二 晴天
是游客喧哗闹醒了小镇,也闹醒了四姑娘山。
我们的领队同志六点钟出门,放飞无人机,完成了今日的晨拍。又在昨天晚餐的地方(刘老汉的平板房前)生火做早餐。我呢,此行第一次夜宿3000米高原,为应对高反,昨夜特意早点睡,但还是睡得不安神,惦记着那张解放军战士的特写照,于是也早早起床,试图借早饭前功夫一探究竟。
莫道君行早,还有更早人。木板房房门大开,人去房空。房东老汉头戴黄军帽,单衣薄衫,在菜园里挥锄挖地。看来要耽误他的时间了,我有点不好意思,陪着笑脸,“扎西德勒”“早上好”,藏族的汉族的问候词语统统用上。老汉停下锄头,连声回答“好、好”。“能不能歇一歇?我想说句话”,我和气厉害狠,一把将老汉拉回了他的木板房,手指照片,直奔主题。“是我,刘华安,1955年当兵。”老汉不老,爽快作答。
我再次打量面前的老汉,中等身材,瘦精精的,腰不弯,背不驼,黑里透红的面庞,除抬头皱和眼角纹之外,几乎看不到86岁高龄的痕迹。他微笑着,但笑得很复杂,既有热情,也有不好意思,甚至不情愿。
好说歹说,老人讲叙了自己参军打仗的经历,但是,极其简单。
老人记得,他的部队是解放军某部直属独立旅,部队1957年开进甘肃,多次与国民党残余部队和当地土匪作战。在一次攻城战斗中,守敌的小碉堡封锁了前进的道路。那碉堡铁铸般的坚固,几次爆炸都未能得手。眼见着战友们一个个地倒下,刘华安的眼睛红了,抓起冲锋枪就往前冲。他左冲右突,硬是把喷火的枪管塞进了碉堡的洞口,击毙了碉堡里的两名敌人。碉堡的机枪顿时哑巴了,战友们发起冲锋,消灭了敌人。刘华安却倒下了,敌人的子弹击中他的肩膀,鲜血浸透了厚厚的军装。那一次战斗,他立了二等功,并升任为排长。
战争结束了,1963年,刘华安转业回到阿坝州。
老人家的故事还有许多,可我却没有时间细听,再说,刘家的菜地也还没有挖完,老人家还要干活。时钟指向上午九时,刘家五十来岁的儿子,身材高大且杉树般地笔直,同样是高原红笑脸,和蔼地催我们出发:“快点去,去晚了景区的游人多,进门要排好久的队。”
这一家人真好,待我们像自家人。
我不甘心地站在老人身边,请朋友帮我们照一张合影,我要把为共和国出生入死的英雄珍藏在记忆中。
大家把行李箱从昨夜住宿的房间搬出,搁在老人简陋的板房内,轻装出游四姑娘山景区。我亦如此,只在双肩包内装一部照相机和长焦镜头。
其实,四姑娘山昨天就同我们见面过,沿着熊猫公路,车队爬上斯古拉神山观景台,停车场里已是黑压压地一片越野车和观看雪山的人头。
视线前方,群山重叠,山的尽头,天的尽头,银光闪闪,这个视角远眺四姑娘山的照片数次见诸报刊和荧屏,几乎全国人民都见过。
颇费一番周折,车子停下了,我们也挤到了观景台的最前边。

山风阵阵,撩起人们的衣裙,驱散初秋的暑热。厚厚的云彩在天空缓慢移动变化,不间断地投下一片片神奇的阴影,大山的脊背忽明忽暗,变幻莫测。弧线型的山谷,看似眼前,实则遥远。山谷的景致也颇费猜测,可以想象,谷底定然有小河,定然流淌着雪山之水,碧碧的,凉凉的,遇到山石定然激起浪花。河流两边的山坡也定然是枝繁叶茂,有鲜花小草,也有乔木灌木,草丛中最不缺的是活蹦乱跳的昆虫和野兽。山腰上是藏民的村寨,屋顶上的烟囱升腾起火塘的炊烟;辽阔的牧场里,星星点点的牦牛和山羊正自由自在吃喝玩乐。
雪山脚下的生命得天独厚。
资料介绍,四姑娘山景区位于横断山东部,景区内高峰林立,五百平方公里内有80多座5000米以上的高山。狭义的四姑娘山由四座邻近山峰联袂组成,幺妹峰出类拔萃,高达6250米,是四川境内第二山峰,还是横断山脉的第三峰。
“横断山,路难行,天如火,水似银。”长征组歌唱出了大山的英雄气概。
站在斯古拉神山观景台,我不明就里,这雄奇挺拔的英雄之山,怎么取了个女性的名字,而且对最高的雪山冠以幺姑娘之称。是因为雪山慈祥,养育了大自然众多生命?还是人间的“幺妹”惹人喜爱?的确是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四川人喜欢喊“幺妹”。
入乡随俗,学一句四川方言,叫上几声“幺妹”,还真的很开心。
时间大半天,怎样游玩四姑娘山景区?我们得慎重抉择。景区推出了三条旅游线,简称为一山(四姑娘山)三线(双桥沟、长坪沟、海子沟),三条线路又以双桥沟线路最为精典,雪山、河流、湿地、森林、牧场全都可以看到。
还是那句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们选择了双桥沟线路(也是大多数游客的选择),乘坐景区的交通车,先远后近。交通车行驶34.8公里,直抵终点站红杉林,沿途几站,我们均不下车。
交通车奔驶在山谷的旅游公路上,车窗两边一座座山峰扑面而来,又迅速地离去,每座山峰都有自己的形象,都有属于自己的蓝天白云。此刻,步移景换,车速再慢也嫌快。交通车内不时有大呼小叫的声音溢出,靠左边窗坐的人呼喊错过右边的山峰,靠右边窗坐的人又惊叫没有拍下左边的树林,坐在中间位子的人最累,一会左,一会儿右,脖子酸得不行。
终点站红杉林就在四姑娘山脚下,盆地最低处海拔为3840米,可算是男子汉亲近“幺妹”的私密之所。较之昨天在斯古拉神山观景台远眺,感觉就大不一样,可以说,昨天看模样,今天数发须。红杉林景点顾名思义,红杉树多,树高参天,说是红杉树的海洋也不为过。我没弄清楚这海洋有多大,也无法用语音形容。这样说吧,那一辆辆交通车如同水车的叶片,运送的游客就如同叶片所推动的水流,水车不停地转动,游客一批又一批地来,又一批一批地换乘到下一个景点,红杉林就像一个无底洞,悄无声息地囤积下几千上万游客。
幺姑娘山是景区群山的领头羊,海拔最高,颜值俊俏,千年万年的冰川积雪披肩,堪比新娘的婚纱、贵妇人的礼服,一副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样,倾国倾城。尤其是头顶的冷空气久久不散,天暗时,一团阴云,随时可能暴风骤雨;天明时,又如几片经幡,任轻风翻动,凛然而神圣,就连强悍的山鹰也不得不绕道而飞。

四姑娘山傲立于群山之巅,自然是野性旷达。因为有了敬山爱山的人们,山也随人性。四周的高山都是姑娘的玩伴,比如金刚山,山峰棱形,山顶尖锥,如同一支刚刚出炉淬火的梭标,大有刺破青天锷未残的气势,据说是四姑娘的习武拒敌的兵器。还比如玉兔峰上的玉免,那又是姑娘们取乐的乖巧精灵。你看看,逶迤的山梁就如同一方高高的舞台,生灵怪兽纷纷亮出各自的招式。两只长耳朵的动物酷似兔子,它们在这里蜇伏了千年万年,似乎有些等不及,随时准备逃离。可怜啊,兔子们走不了,其他野兽也走不了,它们是四姑娘的饲养的宠物,只能生活在人类的传说中。
红杉林以及林中的大海小措、湿地河流组合成山谷公园,四姑娘用冰雪之水浇灌,用甘甜的乳汁喂养。春夏秋冬,公园变换着风景,以博得姑娘的芳心。川西红杉是四川特有的树种,是雪山哺育的孩子,每一株都有自己的故事。游客们惬意地游走于红杉树林,心生笑意,激情健步。爱了,累了,可选择一处大树老根,稍坐片刻;还可到小河埠头掬一捧流动的清水,浇在脑门子上,抹一把风干的嘴唇,清凉之气直抵心底,哪个人都会精神抖擞。
我是尝到甜头的,也一改初见四姑娘山的印象,服了为四姑娘山命名的人。四姑娘山,不是姑娘,而是母亲,默默无闻地奉献着自己。
走出红杉林,坐一站交通车,就到了“牛棚子”。

“牛棚子”,河谷中的一溜山坡,准确说是一处牧场。面积不算小,观光车穿过,大约需要十分钟。
我喜欢“牛棚子”这名字,倒不是因为“有诗意”,恰恰相反,是因为名字土气,土得适合我们南方农村的胃口,一听名字就能想到旧时这里一定是牧牛之场,其名字尽管是随口而叫但易懂好记,天长日久便约定俗成。有人生活的地方定有宗教传播,所以“牛棚子”处有白塔,而且很亮眼。我找到了规模不大的牛圈和牧民的住房,觉得“牛棚子”这名字该改一改。理由是:一来条件改善了,无论是圈牛的还是住人都盖得不错,不再是棚子,而是地地道道的木头房,不远处还有两处做饮食生意的门店。二来(也是主要原因)草地上的人远比牛多,放眼望去,从河边的树林到雪山脚下的绿线,尽是女游客红、绿、黄各色的衣裙。游客千姿百态,有一边游走一边观赏的,有一群人摆ps照相的,几个外地孩子,兴许是第一次看到白毛牦牛,顽皮地与牦牛做游戏。还有游客在牛羊走过的草地上铺一块垫布,小憩小吃,补充营养。

小河边,有两块牛圈高的大石头,极有可能是若干年前的河水推来的,几个中年人斜倚在石块上,面对群山发呆,是在阅读神山?还是思绪飞到了山外?
大山是一本充满辩证法的无字天书,值得阅读。这世界上,山比人早,人有什么理由不虚心学习?
传说,当年,两位高僧巡游至四姑娘山。每日天不亮便在河谷边的大石块上打坐念经。一天清晨,太阳的第一缕霞光照在河谷西岸高低错落的山峰上,主峰彤红,流金溢彩,周边的峰峦却银子般地雪白,红与白,瞬间珠联壁合,闪烁着人间最为耀眼的光芒。僧人不敢多看,继续闭上眼睛诵念经文,朦胧中,那红色山峰、白色山峰居然变成了殿宇的模样。两个僧人同时睁开眼睛,太阳徐徐升空,鲜艳的色彩逐渐褪去,天空明亮起来,白云下的山峰巍然屹立,裸露出灰白的岩壁,如同高耸的城堡。两个开悟的僧人迅疾依据记忆,复原五彩缤纷的山峰。其中一人星夜兼程,将图画送回拉萨,另一人继续留守神山。
若干年后,拉萨街头建起了红塔白塔珠联璧合的布达拉宫。再过几年,游客来到四姑娘山下的“牛棚子”,观看“布达拉峰”。

这个传说极富哲学命题,是真是假,无须甄别。人们只要承认一个事实——相隔千里的山峰与宫殿外形相似——就够了。
隆珠措是山谷中的一片湿地,四姑娘山的冰雪之水让湿地中央的大湖永不干枯。河流与小溪分分合合,不时隆起一片滩头湖汊,形成自然湿地。本是高山上的树种,随山风飞播,落地于土肥水丰的湿地生根发芽,抽苔起干,长得比石头缝中的还要嫩绿精致,滩涂上更多的是灌木丛和野花野草。隆珠措是四姑娘山景区的又一个聚集游客的地方,绿色草甸、木制栈道和石头垒起的观景台,处处挤满了背背包、扛镜头的游客。人们喜欢四周的雪山及满山的绿树倒影在湖水的细纹之中,那是四姑娘山特有的布匹。

鹰嘴岩紧挨着隆珠措,海拔5445米。这名字也不贴切,仰面观看,山巅上的确大嘴突兀,横空出世,而且上腭浑圆,下腭长挺——差不多显露出半截颈脖,那岩石的嘴巴造型明显比鹰嘴宽大。如果相像,可以是雪山滋养的蛟龙,张开愤怒的大嘴,为了脚下的那方水土,朝如斯夕如斯地对天长啸。也可能是激将翻身的鳌鱼,大嘴饱含激情,以大自然的风霜雨雪曲谱,吟诵人世间的“大风歌”。无论是龙还是鱼,它们均带水而行,于是,有了山下的隆珠措。
不错,大自然的山无比神奇,有的像人,也有的像动物,这里还有“犀牛望月”峰。我们不得不佩服故事编撰人的想像力,他们让山峰的灵气逗乐了诸多游人。
四姑娘山素有乐方阿尔卑斯之美称,风景如画,移步换景,仅双桥沟线景点多达九个,我们只玩了红杉林,牛棚子,布达林峰和隆珠措四处,就将“雪山、森林、湿地、河流、草原”看全了。
大家收获多多,十分满足满意。
回到房东住的木板房。领队再做中饭。
下午三时许,酒足饭饱的我们在西斜的阳光中再上旅途。

作者简介:
王建生,退休公务员,中国作协会员,湖北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