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佐.库奇（意大利） 画
谁在田亩中遍植看不见的光辉
——洛夫《石室之死亡》
1
罗盘恍若鱼化石的巨轮逼近暗礁
战争机器的死穴在淌血
防火墙和密码的更迭，地址
在一件金色大氅华丽的掩护下
宿怨与帝国的封号，如黑色羽毛。
敲击床桓三下，化解不祥征兆
一只鸟疾速撞死在玻璃上
阴影像一把隐形电锯恣意割伐
黎明面包房，肉桂的气息
在黄粱梦的枕头留下浅浅的咬痕。
2
航天飞行器转向，轴承微响
钢珠模拟宇宙尘埃和星体的轨迹
火箭发射场的铁架，拾级而上
伴随管风琴和G弦的乐章
每一次点火也触发沉浮的旋律
挽歌与赞美诗之间，合唱团
从指挥棒里引出了来自森林的松涛
舞台帷幕的流苏，在聚光灯下
模仿彗星拖出长长、发光的尾翼
地球深处矿藏的荧光被点燃。
3
五线谱音符，青铜器的蛟龙纹饰
溪流潺潺的波纹沉醉在万物中
当气压表的指针，花蕊一般颤动
被厄运席卷的人们
命运对索取和宽恕保持缄默。
语言犀利难以成为人格的防弹衣
外交辞令、通缉令、法院传讯
深而多变的漩涡与我们对视
总应有纯净的泪珠配得上完美身躯
应对防不胜防就发明一个新词。
4
在幻象中羽毛授权水银
令美变得更轻盈，引领承诺和恪守
让镜子成为真相的佐证
在“如何发生”与“为什么存在”之间
神迹或许蛰伏在回音壁般的耳道。
异域的种子被带到更渴求的土壤
从秦朝里耶古墓书柬的挖掘中
九九术、药方、里程书、习字简
亡魂犹如彩扇，既斑斓也亲切
“索影”，正像是对光的仰天长叹。
5
关于抛掷六面体，不如读马拉美：
“骰子一掷不会改变偶然”（1897年）
骰子是否从最初的游戏道具
出土、轻轻滑入眼帘——
在伊朗南部伯恩特城（传说）的遗址
难道它是汉代18面“石琼”的先驱？
诗歌的咏唱引领精神净化
身体所代表的世俗有“人面蜘蛛像”
马拉美刻画：似乎对人的象征意义“斩首”
接受死亡勇于赴死，成为一种对应。
6
古代烽火台和家书之间
从关联性中牵出驿站的马蹄声
战火风云的不测，镜中的那张脸
阵阵阴风从背后包抄过来
深情隐藏在百纳衣衫的皱褶
毒死你、刺死刺死你，灭九族
老和尚用手指一指嘴唇
落花流水般地坠落后，将士的孤勇
在诗歌、野史和地方志中
流传着宝典掩饰不住的生动。
7
落日与刍狗，天地之间的奔赴
以月亮为铜镜考证
林中树下的苔藓和蘑菇
不可名状的黏液，金龟子和蜗牛的壳
你可以选择更清晰的显微镜
在天敌佈下的陷井周围
絮状悬丝挂满淡淡的花粉
雨水形成的小泄湖，照不清面庞
消逝之物留下的空格
迟早被天网接纳，成为某种补遗。
8
什么光芒能让向日葵发蔫？
在最炙烈的阳光和最深暗影之间
色彩斑斓的鸟，以振翅呈现巨大的张力
梵高之死，还原一个心灵对光的过滤
温柔的海绵体被裹挟、被践踏
血光从自残者割伤的耳朵潜入风声
构筑他的终极轮廓，叠合苍穹
激情，早已嵌入海岸线
又从贝壳跳脱的开启，以珍珠白拥抱
油画《麦田群鸦》的每一根秸秆都在燃烧。
9
四月丁香花，见证祭奠仪式
唢呐声和安魂曲，被箫管吸进又吐出
悲哀使胸膛中岩石赤裸
前额滚烫，生命的敬畏和洞察
承蒙一种照顾犹如安放通天的旋梯
有时厄运盗取时间的火种
错失一个答案，意味错失一把钥匙
在棺木盖板印上沾满泥土的手印
从撞击心灵容器的碎片中
遗像复活，升起，犹如崖壁缅怀浪花。
10
玉簪花和扶桑，抚平集体的创口
奔赴揭开饥荒年代真相的人
我们不能说蝗虫是食物链的篡位者
声带打结的历史学家
手捧线装书的断章，吃树皮的胃泛酸。
混乱因子犹如眼镜蛇和白蚁
蛀空江山的基座与碑文，
殉道者美丽的灵魂未曾远离
汉白玉阑干呵护莲花、荷叶与根茎
湖水之蓝，反噬青天。
11
一道坎，命运的沟壑在巨掌之上
狼尾草的夏天，蝉鸣刺破
从宁静的弧线打开一个突破口
拧不干滴汗的湿毛巾
情欲的容器溢出纤维的馊气
你蜕变成一根琴弦上闲散的无名指
头颅挤在长长的姓氏辈份中间
等待铜锣发出嘶哑的催促令
一道电光射入，它不是你、也不是非你
你屈伸，成为非龙非凤凰。
12
苍蝇在一个下午的呕吐物产卵
藤条伸出紫色的鞭子
盲童直视太阳只感受朦胧的光晕
盗墓贼，从蜥蜴的目光中
露出满足的讪笑和贪婪
青铜器神树枝上的壁虎（三星堆遗址）
观察者的惊愕中咳出一粒果核
关于伯利恒之星的白色花瓣和变色龙
信仰的纽带，无神论者的呆萌
人的影子被光源、树冠、深渊雕琢。
13
当书桌变成驮着梦想的马背
睫毛眨动与成绩单之间，
运动场接力赛掉棒的选手
少年的英气像被后羿射落的太阳
设想一个喷嚏声能化解草莽。
父辈的训诫，萨克斯风长管的余韵
仿佛高堂明镜递来一盏灯
烛光闪烁不定的时辰——
也是你凿开石头求火的过程
足尖踢飞的石子命中折断荆棘。
14
戎马生涯的徽章，爱与恨
从一棵老榕树垂落下命运的悬念
铁褐色的气根，挂上同心锁和生死结
撼动整个树根颤动
无论谁颤抖，都靠近纪念碑的浮雕
战争美丽无辜的死者
血中不甘的悲愤撞响晚钟，
虽无法断言在之前的交战中赔了昨天
酷爱和平是帽沿下挺胸的姿态
山谷淌出流线型的挽歌在平原合围。
15
当猫头鹰遗弃一棵病树
蛀虫藏身在叶子的叠影中
自在，伴随呼吸的韵律
把植物生长的绿色防线还给园丁
领会修剪术的爱心。
审美的帷幕开启更大舞台
沙子与丑之间难以扯出线索
直面眼中的钉子，说出口
成长过程像逐渐丰满的菩提树
树下坐的人起初怀有碎碎念的海。
16
一块完整的松木板，公园长椅
疲倦的身心一半白、一半灰
水面徜徉的白天鹅，白拥有雪的初心
两鬓斑白时银丝闪闪的操劳
当冰山崩塌之时抽出一把利刃
整理思绪，宽厚包容的仁心啊
柏油黑色的沥青漫溢出来
称之为无意义、无聊的东西正席卷而来
扼杀，走不出的夜路仿佛集体梦游
醒来又是一场飞蚊症的灰。
17
鸟的翅膀从风华中借力
无忧滑翔更像表达致谢的方式
当湿地泥沼的词，被芦苇抬高弧度
当摩天大楼玻璃上有云倒悬
外太空的流星飞往醉酒的方向
不存在唾手可得之物。
春天是种子纵情生长的忘川
与风谈论叶子，不如谈论羽毛
正如大理石华贵的纹理
挣破采石场，成为宫殿门楣的天际线。
18
自然博物馆，岩燕的标本
颈部一抹赭红色的羽毛
探出斜罐式的窝巢，更深的洞穴里
蝙蝠以神秘的超声波探测
或许为细菌唾液，建立方舱
死于一种肉体的事件
已无法从焚尸中找到证词
死亡和假寐之间，气息如游丝
默祷属于对灰烬弥漫的揪心
挽歌闪烁的星火凌越一切灯光秀。
19
在飞蛾扑火的决绝中
月亮栖身于一个感怀的制高点
孤独与相思认领红豆为信物
留在瀑布中的长发
早已融入河流下游两岸的织锦
柔情，誰的灵魂没有饥渴的勺子
爱之真谛像白马的鞠躬
虚掷情感把大海当作流动坟墓
传说中海鸥能分别转动左右眼珠
识别爱的天秤上存在机心。
20
海的奏鸣曲毁誉参半
甲板上，波涛的怒色激发语言自鉴
瞧这大海：“我适应这个纯粹的顶点”
瓦雷里在《海滨墓园》中的诗行
摹写出大海镜面中神思的人类。
眩晕是大海摇篮曲的音符
鲸鱼喷射水柱，仿佛思想已具形体
死亡一直保持误解的轴心
沉船的铁锚和桅杆
在宁静的海床操纵潜流。
21
水母群蜉蝣的荧光如沐清风
透明伞膜蠕动，像极了声色的一个吻
白日梦起伏与弄潮儿的嘘声
每一分毫的刻度，在触绪与胚层里
胶质体裹挟微光的证词。
起始的洪荒与大洋环流之间
鲨鱼口腔撕咬的力度，
夏日海滩浴场巡视员的眼中
消失的漂流瓶和溺水者
大海体内的专治应和神谕的平衡。
22
当灯塔聚拢岩石的反光
纯粹的欢愉被引渡
我们在角力场时而撒娇、时而臣服
杯中的余晖和祥云
虚无感，但不是虚度
形成一种绝佳而崭新的停顿
所有令人感到骄傲和富足的体验
也许属于“有支撑与缺憾的圆满”
之后，月亮发起一阵潮汐排浪
水天一色中蛟龙时飞时潜。
23
高架桥栉密的水泥柱旁
车辆尾气排放出不明污垢
谋生之道是一个个茧，破茧的光
深藏在季节为青花瓷披挂的釉色中
云的霓裳，为昨夜的庆典或战阵铺垫
一切发生皆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当命运的眷顾启迪艺术升华
锦衣玉食吸收三分的美好，撬动
一场谈话中宝蓝色的交锋
歧义，是我们在探索中用肋骨搭建的个性。
24
不曾暗自哭泣的人白活了
母亲没有解释过时间的意义
我们的钢铁淬炼意志驱动一个圆
确认自身的坐标，在斜坡上
逆时针、顺时针旋转的推动力
唤醒、刺激、迭代内在的结晶化
你何尝不是晨曦中羞怯的花瓣
石榴树遭雷电劈击的裂痕
成为开悟的点睛之笔，诚如施家彰语：
“我们可否称太阳为矿工，窃贼，赌徒，一个刺客？”①。
①（引自《金叶》）
25
童年的绿皮火车驶向无忧乡
伴随飞去的纸片我们遗忘了陀螺
兴趣保持强有力的纽带，
在晴朗的天气用鹅卵石打水漂
坐在山楂树下唱水手之歌。
老虎是猛兽，纸老虎是假想敌
教科书关于强与弱的对比
在后知后觉中，理念被拆分
从蜻蜓薄如蝉翼的翅膀，到时间之痒
光线把半透明气团刻进叶子的纹理。
26
街头艺人表演吞火术
石蜡燃烧，绽放火焰之花
喷薄加速心跳，成为脊椎骨的一个词
仿佛前路的凶险和刺激
属于昆虫的灰烬，或者琥珀中的昆虫。
马背上的驾驭之舞
西部牛仔控制力的精道与柔韧，
山谷牧场和远山构成天空的器皿
马蹄的失态中乾坤开始颠倒
定力犹如心在研磨铜镜。
27
深藏在堡垒中的哑弹
使远征倾斜、考古倾斜、探险倾斜
关于囚室和危楼的流言
生锈的马蹄铁，曾几度追赶时间
仿佛看到纵多黑影围剿目标物
抓住局面下坠的失衡瞬间
有人依然固守心中的吃水线
有人以余光审时度势
号角和怒拳犹在，流水承载着：
以成败论英雄②
②（出自《项羽本纪》）。
28
迁徙者的行囊有一种不舍
故里正午的炙热，瓦片膨胀
太阳点燃一棵枣树的轮廓
水缸的波纹印证蹑手蹑脚的访客
及时雨滋润，北方的白桦、南方的柳。
对习俗和方言的各种偏离
某些服饰时尚，某些脸开始腐烂
当你的手臂向内伸展
穿透坚果的硬壳，揉烂浆果
此刻手心攥牢的东西，俘获了你。
29
足音在脚手架和流水线聚散
人们默认敲木鱼的耐心
当秋天的银杏树充满疗愈气息，
金黄色落叶仿佛鱼的鳞片和通用币
对生之恓惶的某种回馈。
蝴蝶从胸臆间呼之欲出
凝固白色栀子花，在声浪和细碎中
专注力造就了出神入化的秉性
注解为莲花从池塘泥沼中扎根绽放
慈悲与高洁，朝向有情物种的核心。
30
嗜赌者，沉溺于运气的孵化器
意识一点点拼凑成强迫症
投射到一个难以把控的局面
通常是以小信鸽永远不会迷航的姿态
把筹码压在面具之下
人和贪念的侥幸心理追逐。
开怀大笑即是一片蓝天
过往犹如牵线木偶的跳舞
身不由己，也系牢了命运的风筝
云朵和浮萍像道具的点缀。
31
序幕开创伟业负重的荣光
一部尚未终结的史书
沉溺在事实的襁褓之中
词语没能抵达，基业与巅峰的奇点
它在暗物质中沉浮
黑洞在无限小的空间依然吞噬。
血的颜色，骨骼的坚韧度
关于《古代石碑残片》：
“上面——那张脸，形状像一颗完美的心。
下面——那颗心被撕碎的脸。”③
注③：《古代石碑残片》为特德·休斯的诗歌，赵四翻译。
32
伴随白矮星光斑的泯灭
灼伤和惊愕留下印记与尖叫
犹如炼钢炉滚烫的铁水
从永恒的寂寞抛洒出激情
（依旧是、依旧成为，并保持）
血脉铸就的钟被飞蛾撞响
碑文篆刻者，书法绵长的狂草气息
构筑精神锋芒的狼烟和寒刃
无人走过的群峰叠嶂深处
攀岩人无法留住风景，像美丽的错失？
33
最后的火把，探照溶洞与石室
地下水的声音携带一支幽兰的呼救
洞穴的隐秘并非一种苟延残喘
成为满山深沉强有力的喉道，
倘若把人间清醒的期待
寄托在山崩地裂的力道
心中支撑千百根石柱。
从洞顶壁画的惟妙惟肖
懂得探险和消遣都使精神根须丰饶
钟乳石的水滴像朝露的乳名。
34
藩篱与谷仓之间蝼蚁雕琢泥土
在梨花的夭亡中，臀部线条
早已融合在提琴和吉他的弧线中
挽歌充盈饱满的谷粒和果仁
吃下的也是去年的雪和惊蛰的雷。
谷仓里老鼠在抓挠、啃噬声
这种剥光的伎俩令人发狂
库房结算中被篡改的字符与数据
同等量级的坏账，形成废墟
从未有足够的时间来演习清算。
35
在浪漫主义情怀的无限领地
梳妆台镜前一缕黛粉脱离银锁
旗袍婀娜多姿的身影
从裸日般的瞳仁，映射黎明的产床
母亲，儿女是你苍老和哀怨中滚烫的珍珠。
碾压时间的巨石缝隙中，柔情
想到死去的胎儿如何表述内在？
面对灵魂的无冕之王——
我们徒劳地搜寻隐形钥匙
白床单举目见明月，垂首则是裹尸布。
36
生活的恩师老去，过度燃烧
为承接一颗新星的光晕而奉献
快乐是把自已一劈两半
一半安置在无我之境
一半融入伞型树冠的葱茏之中。
静思是不肖之徒悔恨的长夜
错就错在，一颗为启蒙服务的初心
过于信任人性的纯良与晶莹
以为骨灰不属于一般意义的灰烬
疗伤的临界点，在牡丹盛开时。
37
当金色纺锤以寂静编织锦绣
书卷气息和大地的芬芳
毛孔的每一次舒展与闭合之间
浮世绘犹如一个棉球擦拭你
从日历中翻出一阵应急行动的风。
迎客与送友相互交汇的眼神
成为树，成为彩虹桥
屋中，所有熬夜都是体内的不灭灯
仿佛这种光照足以抵达骨髓
属于盐、属于血、属于睫毛的悸动。
38
躯壳陷入流言的漩涡
浮在水面上的未必是真相
一只悬停的蜂鸟感受到红移，
思想产生的蒸汽形同鱼类的水泡
走在池塘边，走在田埂上
一切欲望的口水，咽下去
流向骆驼背负的巨大驼峰中
一道秋光从割断的稻茬找到无数顿点
啄木鸟口中有倒悬的蛀虫
心里有数不清的手拉手。
39
东方雄狮苏醒，为大海插入吸管
权当太阳是一枚配得上的徽章
故纸中的屈辱依然鲜活
如何在一片弹孔和尸衣裸陈的热土
让火焰一直上升，直至成为不朽
也会有被灼伤的手，构成要素
一种睡姿，由坠入暗夜的苦难形成
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和条约
（后果之一是核弹从无到有）
每一次谈论都遁入轰鸣。
40
在“偶像的黄昏”中，权利意志
被尼采看作发问与思考的定向靶子
听众从瓦格纳歌剧得到荡涤
不存在伪抒情的英雄主义
说起收复失地，世界充满断线风筝
家园，故园，悠然见南山
当餐盘中端上来的是你的未来
菊花、走地鸡和转基因食品
我们沉迷于时代巨轮的动中之静
片刻喘息后无人机送来航拍的锦鲤。
41
喊出声，在大海航行的人
海妖之歌的魅惑，奥德修斯保持警觉
当玫瑰色的嘴唇和手指
仿佛安排一份善意，诘词隐藏
海的宽厚消逝在波浪银色的蛇脊之下。
在一位老船长脸的暗面
白帆升起，并忆起照亮沙丘的月光
捧在手掌的海水不是盐粒
正如沙堆不断翻滚着移动的坟茔
大海的遗言，也镌刻在雪山岩壁之上。
42
从情人节和母亲节的花簇中
姐妹们攥取缤纷的花色
春天的城市花园，每个转角有蓓蕾
蕴藏何种花海庞大的意象
“献身”和“加冕”的花环都在这里④。
我们讴歌铃兰的素洁和高贵
心的铃铛，疲惫也不会丧失清脆
窗外夜来香、栀子花
享受静谧带来巨大的自足
美，从来没有沦落到绝地逢生。
注④：海妖故事的记载源自公元前9世纪的荷马史诗《奥德赛》。
43
太湖石镂空的孔眼看下去
幽兰叶片的弧度，暗合心的踟蹰
透过中式园林的浮雕窗棂
水泥支撑一个时代的桥梁跨度
（面临设计与拆迁的双重激情）
当音乐喷泉的水柱倒挂一群身影
不图强，无言以对亡灵。
沥青用河流纵贯的方式铺路
一个头盔从脚手架滑落
落叶扁舟沿着倒灌进车库的洪水冲浪。
44
在劝酒令中：“（咬破嘴唇。）
（须臾河畔的上嘴唇。倒塌。）”⑤
流动的盛宴，饕餮中脱落的牙齿
每一次骨裂都带来易容
仿佛收到格格不入的礼物的残品。
新与旧的巨变和对接
经历着一脚再一脚，一深一浅
踏入废墟和城乡结合部
欣喜与伤怀，当语言不被信任
化作酒神踩空时熏风掠过的不可言传。
⑤（车前子语）
45
当乌鸦的形象与太阳意象融合
古人以“金乌”作为太阳的献辞
一幅古代《寒鸦图卷》⑥
奇妙地保存黑羽毛剥去一层光的意境
墨色透过宣纸，变成鸟的集体誓言
朱雀怎能比乌鸦更符合自焚者的灰烬？
剩下的冬天，雪意建立秩序
手中的毛笔对待留白更加谨慎
虚渺中藏匿不可言说的种子
冰凌和昙花一现，属于水的圣迹。
⑥（北宋李成）
46
假如天边没有里程碑——
爱伦·坡的《乌鸦》穿越生死两界
穿衣脱衣之间，窗帘与幕布也开合
永恒的伤逝，犹如沙漠中胡杨的根须
水蒸发的过程宗教和诗歌跨越国界。
至于爱，誰的灵魂不曾蛰伏过春蚕？
昨日雨燕修剪几朵闲云
新娘嫁衣的丝滑，不吐露错失的良机
任残枝败叶在篝火中摇曳
最后的噼啪声中，悔恨交织。
47
风声作乱，音容坚定而慈祥
恍惚中浮现光线梯子般的攀援
为探寻脚手架对建筑的“切入点”
多少人抬头惊叹于落日如流年
工地上叠叠的铿锵作响声
早年的诺言变成现实。
另一个碎片，交互，泥中腐叶
青苔之滑何尝不是野竹笋的蓬勃
竹子尖顶劈开月光的冷肃
空置老宅弥散门环铁锈的气息。
48
盲勇诚可嘉，奈何难撼真。
当隧道的掘进遭遇坚硬的山体
盾构机犹如“噬土兽”——
穿山甲的冷血并非一种疲倦
鳞片反射的阳光汇聚
加热一颗仁慈的松果并点燃它
在香客和驴友眼中形成一个闪亮
人们挥汗走在“曲未散之路”上
好奇心像一件隐形的衣衫
佑护节衣缩食的时辰。
49
来无影、去无踪，脸盲症。
面容的舒展很像影子里极乐的光斑
天涯一缕白发在风中凌乱
逝去的韶华，吞噬过夏日焦灼
光影也来自一封信的温馨。
啞词，在伤口凝结成褐色疤痕
路障阻止准时抵达的时辰
一次，歉意从水面升起
被蜻蜓翅膀抚摸的莲花瓣渐次绽开
败酱草、郁金，治疗瘀伤和止疼。
50
烹饪的幻想蕴含形而上学
通常只发生在开端和中间环节
一根面条，当线的辐射伴随宇宙膨胀
电子传讯洞开个体的幽闭间隔
清澈的瞳仁饮彗星流浪的光。
肥鹅与青花瓷，口水洗刷味蕾
你，从平底锅复制一个圆
风情意味灵与肉身相互滋养
一把足以塑造豆腐的青葱
一碗米饭同时供奉：果腹与升天。
51
聆听石榴炸裂脆响的耳道旁
月光藏在矢车菊的花簇中
温存就像躺在茵茵草甸上的呼吸
花蜜涂抹关于青春的隐喻，
光的抵达与逼迫感
在白昼深深的注视下囚禁于光
驻足，背后，哀怨的光栅
肢体究竟在哪一个隔板内呐喊
拷问来自此在？彼岸的前世？
同一双手堆砌和摧毁沙堡。
52
丝缕般的光线中，策兰复制太阳
多少爱倾注在他的诗行中
“暗示着世界的无限广阔和无名。”⑦
帝王的声音如雷霆撕裂
母亲的声音如徐徐春风（絮叨）
挚友的话语顶在脊梁骨上。
在舞台剧被删去的小角色中
沮丧仿佛一个煎糊的摊饼
有人从醉了的灰烬一跃而起
转身便成为祭神的新面具。
注⑦：引自《保罗·策兰诗歌批评本》164页，王家新著。
53
工具箱从巨掌的指缝漏掉钉子
一幅肖像的倾斜，面颊严峻
——重新审视并厘清自身
鼓风机迎面吹来，手套倒立
熔炉的铁水令人忘却太阳黑子。
火山喷射岩浆永不顺从人的旨意
任一条黑色支流从地幔涌起
断层的砾石像囚室编码。
下午，不死鸟乍显犹如一朵窗花
光刃发力如一把剪刀。
54
皮影戏的拉杆，应和荷塘的枝茎
半睡半醒的荷花交织肉身
池塘、沼泽、湿地埋植不屈的根
绽放无名墓冢前的野花
鸿毛之轻难以遮掩生命的壮观。
莲藕饮尽淤泥的黑色，白嫩如玉
正如乌云并不构成天空的瑕疵
月光洒在乌蓬船的拱顶
另一条弧线，勾勒酒后直言和愚行
雨滴、尘埃涂抹玻璃的能见度。
55
昨日风暴的余波未平
凤凰追寻涅槃重生的盆火
人们以膏血淬炼内心的火炬，
大地温床的沟壑与防波堤内外
灵魂的瀑布和洪峰冲刷鹅卵石。
果实和沙土之间，尴尬之光
来自“神秘的不可说之物”
维特根斯坦认定语言是思想的边界
初心和信仰的向日葵不断涌现
以双脚（朝圣者的步履）走向地平线。
56
启迪之光、因缘之光、祛魅之光
每一道裂纹和凹槽
令光的谱系更加丰盈和迷离
芭蕉叶和山竹白色的果肉
衬托翡翠与和田玉，情欲滋生茱萸花。
白磷弹的死亡烟花，取消流星雨
诸神之侧，用舌尖感知生命的温度
惊悸于射向门和猫眼的子弹
当和平鸽恪守地磁的闭环
撩人的极光何日取代沙尘暴？
57
从为你点燃灯光的窗口
一条延绵的纽带来自昨天
“过去的所有层面、所有张力层面的潜能
的共存的观念被扩展到了整个宇宙”⑧
心声朝向立交桥支柱整合的巨擎哼鸣。
彩妆使芭比娃娃更逼真和醒目
宠物医院的假眼球坠落，
存在一种生动的旁白注解爱恨情仇
仿佛置身高原的冰峰和雾气之间
有人匍匐，爬一段从起身到跌倒的距离。
注⑧：*引自《柏格森主义》第167页，吉尔·德勒兹著。
58
在骑手与旧时代车夫之间
时间被同一条长鞭抽打
闪烁来自内心苍鹰一般的自我凝视
一部分“摒弃物”属于蛇的蜕皮
人们说舞蛇人的精彩在于引火烧身，
从另一个手套的磨损
洞悉渔网破旧何尝不是鱼的庆幸
悲喜同源，意味着宠儿和弃子
无法用灰烬重塑不败之身
最晶莹的梦，犹如春蚕眼中桑叶的露珠。
59
想象狮子的鬃毛挂满江南柳絮
一朵晦涩的云何尝不是可变的纺锤
不像其它织机，大地哺育根和果
腐烂在泥沼中的葡萄
沼气的泡和香槟的泡同时破灭。
个体的命运脆弱如草莓
左眼观世，右眼求真
被阅读理解和路障阻隔的足迹
在“认命”和“弃绝”之间语焉不详
逃离与重返现场构成膝盖的软骨。
60
石室之死点燃盗墓贼眼中的火花
“自岁月中那些天赋倾洒而下”⑨
重新投入一门正经的学问
喜爱青铜器的锈渍被层层剥落
拍卖行的定音锤，待价而沽的因果律。
作为披头士的柳树
我情愿联想斜抱吉他的刚健胸怀
抒情无异于灵魂开出百合花，
抓牢引体向上的吊环
跻身于狼尾草行列般的过山车。
注⑨：（奥登语）
61
灯笼般的礼物悄然传递
远比风筝和孔明灯更亲切。
沿着恐龙化石脊椎骨的缝隙
想象一个物种群体灭绝的诸多瞬间
曾经从双目中抽取丝棉与烈焰？
对烛光进行渲染与降格
萤火虫以柔光顾盼远星浩渺，
有时秩序中出现新玩家的杀手锏
比如商代把鸮推崇为“战神鸟”
天下太平只剩下燃烧后残羽的不堪。
62
当雷霆腰斩一匹黑马
也折叠股市交易的指数
坏数据，犹如不合脚的鞋
让资金在钢筋水泥混凝土之间孵化
如履薄冰何尝不是对冰的考验？
“下半场的故事”强化叙事链条
在矫捷刚健的形象与啤酒肚之间
杯盏成为不可或缺的道具
既承载良心、也可能装满了昧着良心
凝重的表情等待一场脱口秀。
63
暴走团很像路面上的灌木丛
无人机识别：人、人道与光的交织
当夜幕降临，朦胧的形态浮现
导航把死胡同辨认为枯树枝
你思量一棵树的荫蔽原本就是背景。
诗没有标准文本因为人心叵测
诗歌升华朝向精神留白的虚无之境
以克莱因蓝颜料点缀创生之柱
（位于巨蛇座尾部的鹰状星云内部）
马里亚纳海沟的庄严和难度稍逊一筹。
64
秃鹫深谙灵与肉分离的场景
处在食物链顶端意味越过重重关卡
塑造独特食欲的基因保持神秘
当雪莲花转身，面向溪流奔赴的海洋
也深入向日葵的瘪籽
——使你接近万能钥匙。
不确定性与逐利倒置的器官
充血和失形的臃肿挤压了贞洁
裸游者，前额错峰的每一个尝试
克服痉挛，或将脱胎换骨成为鱼鸟。
陈依达
2024—7—1 初稿。
2024—10—27定稿。
陈依达 籍贯安徽，现为瑞士籍，居住上海。曾任工程师、德文翻译（机电、医疗领域）。诗歌入选《2008-2009中国最佳诗选》《诗林》《诗生活年选2012卷》《诗歌月刊》《亚洲文学上海卷》《新诗1》《新诗3》《中国诗坛》等，诗歌由《中国诗友》入选上海诗人优秀作品辑。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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