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庆中操场
1981年4月中旬,我与吴思清同学一起转到了庆元中学的文科班,俞运良同学转到理科班。
这个唯一的文科班,由直升的81届毕业同学为主,同是还有77、78、79、80、81届学生,大家一起考。估计历届生也占了一半
离高考只有三个多月,我很冒昧地报了文科班,应该是一冒险,也是凭感觉去行动。
我的语文、数学还是名列前茅。这两门从小一直绿灯。转学后,第一篇作文,我得到范正茂老师的表扬,还有被表扬的季爱娟同学,后来大学又成了同班同学。这让我一开始就树了信心。几年后,与范老师成了同事,也得到范老师的称赞,这也算是天然的缘分吧!
王迪建老师教我们历史和政治。王老师教学思路清晰,板书又快又好。但历史课我以前没学过,已经是复习阶段。我从书店买了历史复习用书,制定好时间表,每天去理解记忆几页。政治当时也比较难理解,有些死记硬背。
地理老师是徐传珍老师。我的地理也从未学过。在短短的时间,只能课内理解,课外努力去记。
当时的英语真是听不懂了。因为之前虽学过英语一点点,中间插班进来,就成了聋子和瞎子。我全部放弃。
所以我的精力主要放在政史地上。争取政史地短时间内能考个中等成绩。而数学、语文应该会名列前茅。综合起来应该会有中上。
高考成绩出来,文科班也只有七个历届生考上。我们八一届文科生(高二毕业)参加高考似乎为零。
那时,对高考概念很浅。当时每年高考全县上的极小,我的老家黄田公社也没听说谁是考上大学的。所以考后,也就自然回老家参加生产队劳动,也就是“双抢”。
我曾经写过一篇《双抢》的文章,记录了我的暑假生活。选一部分录于此。
大概五十岁以上的,出生农村的南方人,都知道“双抢”。
“双抢”,简单的说,就是抢收、抢种。
三十多年前,水稻在南方一般种两季,叫“双季稻”。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就得立即耕田插秧,务必在立秋左右将晚稻秧苗插下。因水稻插下后得六十多天才能成熟,八月插下十月收割。如果晚了季节,收成将大减。这一个月工夫,收割,犁田,插秧,非常繁忙,所以叫“双抢”。
从12岁到22岁,这十年暑假,我大多参加了“双抢”。
在我上大学前,暑假参加的是生产队的“双抢”。
那时候,家家户户孩子多,少则两三个,多则六七个。大多农民觉得孩子能识字算帐就行。也少有人依靠读书上了大学或中专。一到暑假,家家户户孩子都会参加“双抢”劳动,或者说“挣工分”。
我参加最多的是割稻谷。到田野后,老老少少,在一丘田边上,开始并排而行。年龄小的,一排能抓两三株,年龄大的能抓七八株。割稻时,左手抓住稻杆的中部偏下,右手挥起弯弯如新月的镰刀,往握手的下部靠近,往后一拉,稻株“唰唰”应声而断。接着抓起第2株第3株……连连割下。左手抓满了,右手就抓起稻叶,将几株稻谷缠绕一圈,成为一把,放在一边。继而前行,如此反复,从稻田的这头割到那头。
有时还会发现稻鸡与它的蛋蛋。稻鸡是抓不着的,毕竟跑的快,还会飞。蛋蛋只好做晚餐了。当然,也免不了受杂草的影响或分心,将镰刀割到手指头上,不是太严重,简单包扎处理一下,继续劳动。
我是凡事尽力而为的那种人,于公于私都是如此。总想多割点,早点割到田头为荣。当然也有“奸滑”者,出工不出力,尽量以少做为好。
有一次,大家在田里干活。一位家长对他的孩子说,你不要向偷懒的人学,偷懒的人,将来是没有真本领的。你要割得快,割得多,才能让手脚快起来,练出真本事。
我当时就觉得这位家长教子有方,未来可期。
现在这位小我两岁的伙伴,企业办的不错。跟早年家教有关系。早几年,我为他的企业办公室题写了“厚德载物”,当然是希望人人懂得好品行才有好作为。前年到他的新厂楼上楼下参观了一圈。他说,想不到你走楼梯还挺轻松!
呵呵!你以为我老的走不动了。我这教书匠也是在山里田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这点楼梯不算什么。
割稻之外,我还喜欢打稻谷。
打稻谷,就它踩着打稻机的横杆,上上下下,用力踩下去,踩的快,轮子快,下稻谷也快。这是力气活,踩着踩着,腿就酸了。这样就左右脚换着踩。总之,辛苦也是快乐的。
收完稻谷,就开始抢种。我比较喜欢翻地,举着那带长牙的农具一一耙子,上上下下。有的农民开玩笑说:“当农民就是修理地球,把地翻过来吃一年,翻过去吃一年。”这话有些形象,所以至今还记得。
耙地时,往往会挖出不少泥鳅和黄鳝。那时候,滑溜溜的泥鳅和黄鳝是我们的天然美食。特别是与蕃薯粉丝煮在一起。
还有一种活,就是耘田。我们现在也常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耘田就是用手在秧田里翻土,还有一种是用长长的柄前套着耙去耘。我喜欢用手耘田。耘田一方面是除去稻秧中的杂草,一方面是翻土,让稻秧根部更好的吸收养份。
耘田,可谓“面朝黄土背朝天”。弯腰曲背,时间长了,就得站起来伸个懒腰。如此反复前行。所幸的是一群人,一边干活,也一边开点玩笑,也不觉得很累。
“双抢”中被人看重的是犁田和插秧。这两样是技术活,每年都是固定的一些农民干,是轮不到这些暑假参加劳动的孩子们的。
插秧也算是一次比赛。插的又直又快的农民,会得到大家的称赞。
后来,读到南北朝后梁时代的契此和尚(也叫布袋和尚)的《插秧诗》: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此诗生动形象通俗地表现插秧的情景。特别是“六根清净”和“道”(稻),一语双关,即说明插秧前要清洗稻秧根部,有利于稻秧的发育成长。又喻人要自觉自悟,使本性清澈显见,才能够六根清净,而为道(稻)悟道,使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不被外面的色、声、香、味、触、法六尘污染,时时保持自性的清净,就是道,就是修行了。
“退步原来是向前”,颇有哲理意味。插秧时低头就可以看到水田中倒映着的蓝天白云。当我们身心不再被外界的物欲干扰的时候,才能与道相契。插秧时表面上是边插边后退,却是一直向前的。契此和尚是从现实劳动中退步插秧的情境来阐述参禅的境界。
2015年,与同学游云和梯田后,想起往事,作国画,并题句“千层梯田千层浪,秀山丽水真自然”,再现了梯田插秧的情景。
早年的“双抢”生活,给了我一些生活感悟和精神。一是“修理地球说”,把泥土翻过来翻起去,技术含量太低,这不是我理想的生活。二是懂得勤是根本,偷懒是练就不了真本领的,一分辛苦一分才。三是练就了不怕苦不怕累的筋骨和精神。
每天在酷热下,参加劳动,也没有在乎高考情况。算是一切顺其自然吧!
到了8月下旬,来了一张通知书。是庆元中学的文科班录取参加复习。今年的高考成绩而离大学录取线差个30来分吧!9月1日报名。
对于我来说,毕竟是好事。又燃起了希望。想起小时候大舅说的,你是读书人,靠笔吃饭的。也想起班主任王老师劝我读下去的那句话,你是能上大学的。
当我把要去参加高考复习的事情很父母说了。父母感到为难,家里已经没有钱了,报名费60来元,对我们家都是天文数字。哥哥也刚定亲,还借了钱。我能理解父母,父亲也65岁,母亲也已58岁,弟弟也正在读小学5年级。农村那时就是生产队种田,还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能读到高中,也是稀有。
我默默地到老屋的二楼。二楼有我住的房间。我常常在清静思考的时候就到二楼。我拿凳子坐在二楼通往晒台的走廊上。走廊是沿伸在屋外,类似于阳台。木栅栏。我喜欢在走廊上看书,过年的时候,会在走廊上看在楼下屋外的杀猪的场面,还有舞龙灯。
可是现在我很无奈。静静地坐在走廊上思绪着未来,其实也没头绪。
过不多久,父亲也上楼来了。父亲说,怎么办呢?家里确实没钱了,你要么写封信,给你在福建崇安的三舅,向三舅借点?我说,给三舅写信也来不及了,过两天就要开学报名了。一封信寄去,等回信都起码半个多月。我知道父亲和三舅有些文化,他们还是保持通信。不同省份,又都在山区,一封信往往要十来天才能收到。况且舅家孩子多,也不一定有钱。
父亲觉得有道理,不再吭声。有些垂头丧气。以往家里困难时,借钱借米,都是母亲出面,父亲显得有些无能为力,劳动之余,父亲大多是看书,写字,唱歌,拉二胡。一辈子的文人性格,放不下面子。
后来父亲为了我,还是出门去了我姐家借了50元,姐没有钱,只好向婆婆借。开学还是不够,又向堂姐秀华开口,堂姐向生产队预支了30元。
我带着这80元进入了庆元中学文科班。也是带入了希望。以后我也遇到过交不起学费的学生,或实在困难的学生,我也想办法为他助点力,这也是因为自己当年的困窘,让我感同身受。
1981年9月,进入的文科班与一届一样。应届生与所有的历届生合为一班。班主任语文老师吴根新老师,文革前毕业于杭州大学,戴着眼镜,留着浓密胡子,估计35岁左右,正是盛年。感觉比较严肃严谨,也亲切。
我到每个学校都属于文静型,不大会主动与老师交往。但老师发现我的所长,我都会认真去完成。
到了这个班不久,吴老师就发现我的字写的不错。就叫我和刘良同学出一期学校的黑板报。
我和刘良同学正在学校大门进来的宣传栏抄写黑板报。我听到一位女教师爽朗的声音:“刘良的字写的真好。”正巧吴根新老师也刚路过看我们写字。马上对女老师说:“这个李伟华也写的很好”。我当时就感觉吴老师很保护学生的自尊心。因为我刚到庆中不久。女教师与我彼此也不认识。后来知道女教师是语文教师周迎巧老师。几年后,我也成了庆元中学的语文老师,与周老师成了同事,周老师任工会主席,还是一样爽朗,对年轻老师关爱有加。
我在这一年的学习中,依然政史地三门是短板,特别是史地两门课是从4月中旬开始学习的。所以课余时间还是把时间花在短板上。而英语几乎无可奈何,因为过去在竹口中学高一时就学了一点点,老师也是外地来的,高考落榜后一边代课,一边复习高考。虽然庆元中学的英语老师沈晓扬老师是老杭大毕业,也是学校中英语水平最高的。但我因为脱节,几乎一点都听不懂。我听了几节课后,就觉得英语是无法追了,就放弃了。英语课我就到寝室学历史地理。
吴老师知道后,劝我要学一点。那怕少考点,总有几分。而升学有时往往就差一点点。我也向吴老师解释了我英语的底子。加上史地两门课,也是刚学3个多月。我努力把政史地三门多得分。把英语损失放上去。吴老师最终也同意了我的决定。
到了1982年的5月,父亲写信告诉我哥哥结婚的日子。尽管高考在即,我与哥哥从小一起长大,而且哥哥只读了一年书,就在那特殊年代特殊情况失学,这是父亲一辈子的痛,也是我从小到现在的痛,同情又无奈。所以我还是决定回乡参加哥哥的婚礼。
当我跟吴老师请假时,吴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哥哥结婚是哥哥的事,你在这关键时刻,来回两三天,时间多宝贵,高考对你来说最重要。
可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回乡一趟。连福建两位舅舅都来,也见见亲友。因为离家远,那时候一般情况是一学期回家一次,且父母也不会来学校看我。
此次回乡参加哥嫂婚礼,本是十分高兴。见到父亲后,父亲告诉我,我的弟弟芳荣这个学期已经没去读书了。你找他谈谈。我感到惊愕!弟弟小学时一直是班长,上学期五年级期末也是班级第一名,全公社统考第二名。在我当时的心中,我万一考不上,后面还有弟弟的希望。
了解以后,这弟弟不去读书的原因,就是因为同班一个同学,在聊天中,这同学说老师不好。反而到老师面前说我弟弟背后说了老师不好的话。惹的班主任老师对我弟弟一顿批评。弟弟觉得老师冤枉了他,一气之下,就不去上学了。
我在那时代,入不了红小兵,被边缘化,更当不了班干部。而弟弟是文革后,老师也是重视他,当了班长,成绩也好。证明老师对他是好的。既使有些误会,也是容易解除的。
可是弟弟已经一个多月没去上学,父亲自己没劝成,也没有写信告诉我。而那年代,与老师生气,老师也断然不会来劝他上学。
当天,亲戚也多,我与弟弟也谈不了几句。还是劝不成。婚礼后,我痛心非常地离开了家乡,回到了庆元中学,心情异常沉重。
本来我对读书没多大压力,只是按部就班地去读,上课认真,下课就玩。当时能上大学的少,真的上不了,就上山砍柴,下田种地,也没什么大不了。而现在离高考两个月,劝弟弟的无望,父亲的伤悲。我知道父亲这位这么爱读书,当了十五年干部,而当年被撤职还乡,形势好转后向有关上级申诉4年多。只因当年处理他的领导却步步高升,千方百计压着,多年想办法踢皮球。
父亲自己无望,孩子再无出头之日,该是多绝望。我知道家里父亲与我最为惺惺相惜。
大概是情绪与压力,我在高考前的一个多月,每天早上起来就吃不下饭,总是要呕吐。好在中午和晚餐还能吃得下。考前一个月,父亲叫哥哥带了几斤白糖给我,说要给我补补营养。虽然泡一些白糖吃,但还是老样子。
也就在高考前一个月,看望在邮政局传达室的叔公,叔公说,你们学校晚上8点钟就下课了。寝室人多,也休息不好。我在邮政局的一间宿舍也空着。这一个月,你下课后就到我这个房间再学习,就睡这里好了。
我当然很高兴,学校就离邮电局200多米,我可以学到10点再睡。可是没几天,宿舍的灯泡就不亮了。可是整个楼都是亮的。后来叔公了解,是邮政局,我对面一个房间的中层领导剪断了外面的电线。我点了两天蜡烛。叔公也对此人进行争辩。说分配给自己的房子,给侄孙高考前用几天,就两个小时的电灯,你竟然这么歹毒,剪电线不让人看书。
那人理亏,估计叔公应该也向领导反应,最终接上了电线。
以后我也尽量提高效率,每天安排多少知识点进行了安排。也因为疲劳焦虑,考前一周还拉肚子。记得有一门考试结束铃响,我一站起来,还一阵头晕。后来高考体检,比前一年,轻了4斤。
暑假,回到家依然是干些农活。至于高考能不能上,也没人关心,连我自己都觉得努力考了便好。那时附近的村庄也没有上过大学的。所以一家人还是农家生活。
终于有一天,我在一家人吃饭时说了什么,我也已经忘记。那时家里6口人,父母哥嫂弟弟。母亲顿时不大快乐,大概是说我这读书人没什么用。因为过去也一样,根据所学,会提一些诸如养猪,蕃薯藤,猪草之类,应该让猪生吃更营养,而早早放在桶中腐败,又再烧的稀烂,失去营养。提一些建议,往往母亲觉得我不懂,会很不高兴。这次,我很伤心,饭吃了一半,放下碗。一个人走到村外公路边。中午时分,路上也没人,觉得自己的善意,没人理解,我竞又伤心的落泪。现在我经历了大半人生,感觉提人意见,哪怕是最大的善意,越是亲人,越会不高兴,越会引来争吵。大概是因为是亲人,无所顾忌。具备反思,感恩善意的意见的人不多啊。有的觉得你好为人师,有的听听就过,这还算好的。
巧合的是,一位小学初中时比我高一届的校友从公路上走路过来,远远见我,就喊我的名字,走近了,告诉我,他从乡政府过来从邮政那里看到有我的一封信。他看信封感觉应该是教育局通知书。
我顿时转忧为喜。马上走回家,骑上自行车去乡镇取信,乡镇也就两公里多。拆开信看了,是高考过线了。体检通知。
我到家,我告诉了父亲,过两天就要去县城体检了。父亲自是很高兴,算是绝望中的希望吧。可是进县城,毕竟要路费,体检费,吃饭住宿等费。因为体检还有报考志愿等事情还是得有两天。
父亲一辈子都没钱,不管钱。母亲也无钱可管,都是借钱还钱。我们家就是1977年到1980年,日子好过点,没欠钱吧!因为父母哥哥都能挣工分。当然也没多余的钱。哥哥结婚和我到庆中读书,家里又有了外债,虽然是几百元,那时农村普通穷,都是大数字。
父亲是很怕借钱的,母亲又刚生气中。父亲也不敢说。母亲很勤劳,操心一家子。父亲是从不与母亲争执的。而母亲生气,也往往过两小时就过了。仿佛一切忘记,因为有做不完的家务,还有喂鸡喂猪种菜等等。娇小的母亲一辈操心着。
我说,我自己去借吧!去县城体检,估计就十元左右吧!考虑到后面还有开支。我晚上告诉了同学邱益平。我俩从小学到高中一起读书,我平时也最喜欢去他家。我得借15元钱去体检,估计也得有些时间才能还。他父母很爽快地借给我,并对我夸奖与祝贺!
直到现在,我一回老家,也是每次都找他。邱益平一直善良大气,办事踏实,二十多年来,办的铅笔厂步步提升,全县知名。厂品销往世界各地。办公室挂着我书写的“更上一层楼”和“志存高远”。最近又扩大了规模。我和同学们参观了新厂,新厂已快装修完毕。邱益平请大家聚宴。同学其乐融融。我回到杭州,又创作了山水画作品和书法作品,挂办公室,以示祝贺!
那年代结下的情谊,让同学们成一生的挚友,几位老师都是我的引路人。


李伟华,号五一居士,民进会员。1985年开始从教从艺。有文章在《人民日报》、《浙江日报》等20多个报刊发表。央视频、浙江卫视等20多次访谈及报道。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书画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