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二

夜幕下,李家庄里死寂一片,没有警觉的犬吠声,没有那不祥的令人颤栗的夜猫子的泣叫声。一轮圆月高悬在幽深的天空里,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给大地上披上了银装。远处,高大的黑魆魆的祁连山守护着若隐若现的累累坟冢和寂静的村庄。
李运昌家里,灯光昏黄,热心的前来陪伴、解忧的乡亲们都回去了。院外白杨树的枝叶在秋风里“沙沙”作响,杨树高大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到院子里,斑斑驳驳的树影晃动着犹如无声的幽灵在徘徊。
那个在灯光下窗帘泛着粉色光泽的小睡房里,杜建华还在“嘤嘤”哭泣着,吴淑兰和李国花一左一右坐在杜建华身旁垂泪奉劝着。梳妆台上方相框里先前放置的李国仁生前同亲朋好友的合影都被杜建华清理进抽屉里了,相框里只留下李国仁生前身着军装的半身二寸彩照,彩照的上方粘着一朵小白花,英俊潇洒的李国仁含笑望着痛彻心扉的亲人们。望一眼已远逝的亲人,杜建华肝肠寸断、万念俱灰,她恨不得身生双翅飞临亲人战斗过的地方寻觅亲人,或是此时前往山麓下的墓地触摸亲人的墓碑倾诉心声,“既然以身相许,他走了,我何必苟且活在人世?!将来有一天,他的孩子出生了,我怎样告诉孩子真相?我如何度日如年、独善自身、独守空房地将孩子抚养成人并度过余生?与其那样,不如……”杜建华抽泣着浑身剧烈颤抖着。
“嫂子,喝杯奶粉吧!不要再想国仁哥了。你几天了滴水不沾别靠坏了身体,喝一点吧,嫂子!……”李国花掰开杜建华的手将杯子塞进她的手里说。
杜建华摇着头把杯子放在了地桌上。
“建华,你肚子里还怀有国仁的娃娃哩! 娃娃需要营养啊!看在你们夫妻的份上吃一点东西吧,这是你的大嫂玉花和二嫂桂兰蒸的月饼,吃一点吧,你吃了,国仁在天之灵也会看到也会瞑目的,你得为他留下他的骨血啊!”吴淑兰端着盘子恳求道,她不时用头巾角拭着眼角。
“妈妈,国仁就那样走了,我,我以后怎么活啊!……”杜建华哭着扑倒在吴淑兰的怀里。
“‘天无绝人之路’!娃娃啊,想开些,你岁数轻得想办法活啊!听话……”吴淑兰颤声劝道。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小睡房门被推开了,董文华深情的歌声飘了进来。
杜建华听得心又是一颤,她哭得更伤心了。

“建华喝杯奶粉吧,身子骨要紧!走的已经走了,哭也哭不回来!”刘玉花进来拉住杜建华的手劝道,她把冲有奶粉的杯子又递给了杜建华。
宋桂兰进门后随手关上了门。“国兵在书房陪爹爹和国堂、国忠、国军等说话,他觉得气氛闷就打开电视机搜看中央台有关边境战事的报道,他说红星中学组织全校师生学习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英雄事迹,陈永虎主任在大会上读了本校参了军的两个学生张文生和徐志彪给母校的告别信,他们已上了老山前线了。国兵嚷嚷着要去当兵哩!……唉!建华,下着吃点月饼吧,妊娠期间要加强营养,不能亏了大人和孩子。孩子是你和国仁的骨血,毕竟夫妻了一场!吃点吧!路还得往前走,你老是这样哭哭啼啼的,外人也会笑话的!再说了你不吃不喝不睡地哭,有啥意义啊?如果你能把他哭回来也行!虽说我们妯娌们平时相处平平淡淡的,但我们还是一家人啊!这么大的院子里你成天地哭,谁的心情会好啊!爹妈已经是六十过了的人了,我们年轻的还得给他们宽心……”心直口快的宋桂兰把一层月饼递到了杜建华的手上说。
心力交瘁的杜建华渐渐止住了哭泣,她支撑着虚弱的身子把盛有月饼的盘子端到了相框前,然后用暖瓶里的水冲了一杯奶粉献在了李国仁的遗像前。回想着昔日与李国仁短暂但恩恩爱爱甜蜜的生活,杜建华感到灯光下本舒适、温馨的一切是那样的惨淡。“尘世里不再有你!我……”杜建华想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刘玉花见状搀着杜建华坐到了炕沿边,她重新冲了一杯奶粉放到了杜建华手上。
在婆婆、小姑和两个嫂子的劝说下,杜建华噙着眼泪端起了杯子……
“嗐——”李运昌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长叹一声,“国仁从小就喜欢英雄模仿解放军,娃儿机灵是块当兵的料将来会有出息,我本想是让国仁参军好好发展,谁知道会是这样啊!命不做主啊!现在娃儿走了,留下建华孤零零的一人守空房,这咋办哩?建华虽然进了我们李家的门时间短可也忙出忙进地受了苦了!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人死留名,雁过留声。’国仁虽然走了,但政府和方圆地方上都知道他,应该给他留个后啊!……”
“爹,事已至此我们嚎哭也没多少作用,人总有一死,只是国仁兄弟走得太突然死得太惨了!让杜建华独守空房也不是回事,就让她往前走一步吧,这样对谁都好一些。”李国忠端着一杯开水走到李运昌跟前说。
李国堂掐灭了烟头,他红肿着眼睛望着李运昌说:“国仁极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离世,年纪轻轻的,杜建华娶进门才一年半时间,而且她已有了身孕。国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可是她这种情况如何再嫁人?找一个带子女的过不好将来要受气,更重要的是她肚里的娃娃到时候怎样……我们如何放得下心?!怎么对得起国仁?!”
李运昌听得放下端起的水杯,他望了望身旁盯着政府赠送的大挂钟和军功章出神的李国军陷入了沉思。
电视机屏上是解放军文工团在祖国边陲慰问演出的画面,董文华正深情地演唱着《血染的风采》,如泣如诉的歌声扣人心弦,惨烈的背投战斗场面惊心动魄……望着先前吵嚷着要去当兵此时正入神地看电视的小弟李国兵,李国堂欲言又止。“国军,你说说你的看法。你看把爹妈愁得……”李国堂侧身对李国军说。
“大哥,这?三哥死得太惨了!他真不应该早早地离开,爹妈有我们兄弟们在,可建华嫂子咋办啊?!二哥国忠说的有道理,只是、只是得给国仁哥留个后啊!爹说的也有道理,国仁哥毕竟活了一场人啊!可是我们总不能让建华嫂子一辈子蹲在我们家啊!这……”李国军挠着头认真地说。
李国堂、李国忠都点着头,他们无语地望着沉思的父亲李运昌,他们发现短短的几天父亲的头发白了许多。
李国兵抬头望了望父亲和哥哥们调低了音量继续看着电视。
“嗐——这娃娃!他……”李运昌抬起头爱惜地望着眼前的四个儿子长叹道。
“噹——噹——噹——”桌上的刻有“光荣军属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大挂钟报时了,时间已是晚上两点钟了。
屋内的人心里一紧都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大挂钟……

“你们招呼媳妇去休息吧!这几天昼夜都在熬,精力都熬没了!明天了该干啥的干啥去,去吧!”李运昌对李国堂和李国忠说。
“爹,您也早点休息吧!有啥事天亮了再做计议,愁着也不起作用嘛!”李国堂关切地提醒着父亲。
“嗯。能早睡着吗?我知道。你们睡觉去吧!国军、国兵,关了电视准备睡觉,明天还有别的干的哩!”李运昌催促道,他默默地望了眼李国军解开了纽扣上了炕又陷入了沉思……
李国堂和李国忠劝说了一番杜建华无奈地招呼各自的媳妇回去休息了。
小睡房里只剩下吴淑兰、杜建华和李国花。
“妈,您也回去睡觉吧,我们的事把您也熬累了!国花也回去休息吧,你好几天都没去上学了,明天上学去吧,念书要紧!”杜建华强打精神声音沙哑地说。
吴淑兰站起来招呼李国花上炕拉开了被子,她拢了拢杜建华散乱的头发关爱地说:“建华,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你不仅仅是我们李家的儿媳妇,我和你公爹一直看待你就像亲生的姑娘一样。今晚我和国花仍然陪着你睡,让你孤孤单单的一人睡这里我们能安心吗?听话,事情就这样了,听天由命吧!但‘天无绝人之路’,过一段日子心情转过来啥事都想开了再说其它事情。咹?娃娃,听话,睡吧!”
为了不使婆婆过多地扯心,杜建华强忍住眼泪和衣睡下了。听着婆婆和小姑匀称轻微的鼾声,杜建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的头痛得仿佛要炸裂,肚里孩子的蠕动和痛失亲人的痛苦使她感到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国仁为什么突然走了?那发可恶的炮弹为什么不落在无人处偏偏要落在亲人的身旁?自从新婚一个星期后随国仁去了趟军营,部队欢乐、严肃、整齐、刚强的氛围深深吸引着我,但我还是盼着国仁早点退伍转业到地方上来,我们自小生活在祁连山下的黄土地上,与大山和黄土地为伴心里倍感踏实。尽管国仁所属的军区在北方,但时不时传来的南疆紧张、凶险的战事着实让人揪心,说不定不等哪一天国仁他们所在的部队会奉命换防上南疆前线,没想到那一天却在我离开国仁的军营不久后突然来临!电话通讯不便,我只接到了国仁亲笔写的经过部队审查后邮寄到大队的信。见信如见人,读着那长达三页信纸的充满激情和不舍的滚烫的文字,我和家人不知多少次了昼夜在祈祷、祝告他平安无事。可他,他却实现了信中所言的‘为了祖国,为了家园的安宁,即使血洒边关今生也无悔;只要能头枕祖国巍巍的青山、身卧家乡浑厚的土地,心也足了……’。
国仁啊!你说你一定能回来看我们,可是爹从公社领回来的却是你的骨灰盒,你二十二岁的生命被战火无情地吞没了!……好狠心啊!国仁!你抛下我长眠在黄土下,我怎么办?还有肚里的孩子怎么办?家里还有三个儿子哩,养家糊口娶媳妇,你的爹妈都要愁死了!……”杜建华想着哗哗留下了眼泪。长夜难眠,杜建华盼着天亮但又怕思绪纷扰无处躲藏的白天,恍惚间,她不觉来到了昔日李国仁的军营,李国仁拉着她的手说着笑着,周围的那些陌生但亲切的战友拍着手为他们祝福……李国仁放开手跟随许多人走了,似乎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说他要回来的……军装血染、脸色蜡黄的李国仁笑着向她招手,她惊惧地向李国仁伸着手但怎么也够不着……李国仁笑着渐渐走远了……“国仁,你回来!你等等我!……”杜建华撕心裂肺地喊着去追模糊了的李国仁,但身后一把大手紧紧地拽住了她。
“建华,你怎么了?你醒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她,杜建华一惊醒了,灯光下婆婆和小姑拉着她的胳膊惊疑地望着她。
“建华做梦了!别怕,有我们哩!”吴淑兰抓起枕巾擦着杜建华额头的汗,“这些娃娃的命真苦啊!”吴淑兰叹息着。
“嫂子,你就安心睡吧!国仁哥是回不来了,你的脸色太难看了!以前你是多么漂亮啊!可现在……天马上要亮了,白天院里嘈杂你怎么睡觉啊?睡吧,嫂子!”李国花扶着杜建华躺了下来,她发现杜建华的枕巾早已被泪水浸透了……
李运昌睡的书房里也透出了灯光,泪流满面的李运昌拉住李国军的手哭诉着:“国仁给我托梦了,我梦见国仁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军装上血迹斑斑……他念叨着建华和你们哩!……我苦命的娃娃啊!早知这样我不应该……”
“爹,再不要哭了,我知道您心里难过,换成谁家都一样!爹,您是老党员,您常给我们兄弟讲‘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保家卫国人人有责……’国仁哥虽然牺牲了,但他是我们家的光荣、是国家的功臣……”李国军两眼红红的,他声音沙哑地劝着父亲。
“噹——噹——噹——”清脆的钟声响了,时间已是凌晨四点钟了。
李国兵酣睡着,他稚气的脸上显露着一丝微笑。
李运昌无言地拉着李国军的手坐在炕上,昏黄的灯光把他们映成了两尊石雕……
作者简介:

马高山,男,甘肃武威人,一个在文学创作道路上的跋涉者。
“都市头条”以推出名家新作,培养文学新人,传播先进文化,歌颂西部人精神为宗旨,向头条选送的是《西部人文学》、1号文化总网最优秀文章。
《西部人文学》《兰州头条》《河西头条》武威头条编辑部
主编:杨成名
副主编:王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