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雨的故事
(下)
文/赵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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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告别,没有长亭外,古道边。只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我的大学岁月被留在了昨天。
在南下回杭州的高铁上,我收到他的微信留言:酒后话,别当真。
我的心,一下子释然,原以为只是我单向奔赴的爱情,却原来他也曾向我奔来。酒后话,别当真。拿我当小孩子哄吗?
大学四年,我也早过了从大一,初成人的幼稚到大四的理智,我也再不是那个能半夜扛住风雪追星的热血少女。自己当年的一些举动,那不过是一种表演罢了,除了把自己感动一下,制造一点自己痴情的假象,一点意义都没有。
在感情中,我往往觉得自己掏心掏肺,所做所为能够感天动地,闻者伤心,见者叹息,为什么偏偏感动不了他?我总是容易用一种自虐的方式制造出一种痴情的假象来使得自己站在感情的道德制高点上,获得一种畸形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成长的标志就是懂得克制自己。克制自己的情绪,克制自己的表演欲,甚至克制自己的喜欢。大一时候,喜欢时恨不能把他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刚说冷,我这边心里已经结冰了,他说难过,我立马如丧考妣,比他还难过,唯恐无法将自己的爱意表达出来。
而事实上,谁也无法承担起另一个人的价值寄托,只有做一个独立、有价值的人,才能真正学会去爱另一个人。做自己就好,爱情的真谛在于相互的吸引、志趣相投的同行,而不是追逐和依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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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独生女,照顾父母是我未来义不容辞的责任,遵照父亲的安排,毕业当年入职杭州国电。
何时了人间失踪了。
电话号码换了,微信里一点消息都没有,谁也联系不上他,全班同学,就连他的几个老铁都不知道他的情况。
一年,两年,我慢慢的也接受了亲朋同事安排的相亲。毕竟,从小到大,原生家庭的父母恩爱,对我的影响根深蒂固,我可不想孤独过一生。
有次相亲,不太满意对方,不想再和他有牵扯。分别时,介绍人让他送我,我没让。热心的介绍人非要我们互留电话,我有点不情愿。
介绍人没看出来,但他看出来了。他把联系方式留给我,笑着说:我等你电话。然后挥挥手拽着介绍人走了。
把选择权,联系的主动权留给了我,这让我对他有点改观。
不过后来我仍然没打电话。也没有和对方刻意见面。
又一次不经意在饭馆碰见,他想请吃饭,我推辞。他半点儿也没纠缠,干脆走人。但我和朋友吃完结账时,发现他悄悄给结了。
不得已电话道谢。
他笑得很爽快,开口就是让我别有压力。恋爱不成仁义在,认识一场怎么也值一顿饭钱。以后遇到,愿打招呼就打,不打招呼,他会配合我装作互不认识。
然后我就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了,坦然相处。想着这个人坦诚,大气,有涵养,做老公,应该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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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自己已经成熟,再也不会大喜大悲。可是,同学的一个电话,一段视频,却让我泪流满面,恨不得立刻飞到何时了的身边,把他抱在怀里。
我知道,我还爱他,没有人能够替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何时了毕业去了青海电力公司,是青海玉树长江村站的电网维护工。
高压电网横跨大江大河,高山巨谷。视频里的何时了和同事,一年四季顶着严寒酷暑,每天背着几十斤重的检修设备,爬山登塔、翻山蹚河,只为那千家万户夜里亮起的灯。
高空检修作业,上千米的高空,整个人要趴在铁塔和电缆上,一米一米查寻可能发生的线损点。高原紫外线强烈,他们晒得像非洲部落的人。
他们早上爬上去都背着午饭,因为一天的工作都在高塔上。中午吃饭由于风大,何时了身体稍微一晃,饭盒掉了下去。他眼睁睁看着一盒饭掉落千米深的山涧,最后,他只能心酸地将衣服粘上的几个饭粒,小心地舔到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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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何时了调回杭州,这要动用我爸的人脉。这么大的事,必须我妈出面。
我和何时了的事情,爸妈都知道,他们俩是自由恋爱,所以对我的感情从不干涉。
“夏总,你姑娘要远嫁,你管不管?”
远嫁,是我爸的软肋。大二暑假,爸妈开车去高铁站接我。那天下大雨,我爸指着不远处一个拉着大行李箱的年轻女子说:要不要顺路捎她一下?下雨不好打车。我说不好吧,别让她把我们当成坏人。我爸说,我就希望我姑娘以后这样的时候,也能遇到帮她的好人。
女子上了我们的车。原来她是远嫁,和老公吵架,没地方去,赌气到了车站,又不想走了,打电话老公也不来接她……吧啦吧啦讲了一大堆远嫁的苦。我爸开车都不淡定了,一直转头看副驾的我,好像远嫁的是我。
我妈还在继续打感情牌,“你姑娘嫁那么远的地方!你想过没有,她不会做饭,你姑娘可能会饿死。"
我,年满二十四,四肢健全,未患脑积水,抖音、小红书烹饪视频狂,会饿死??
“那啥我觉得我不至于…….?”我企图挣扎挽回自己的地位。
我妈丢来一个哀怨又带威胁的眼神。
我被迫统一战线“我也觉得可能会饿死,我真惨。"
为了何时了的事,爸妈谈僵了。我爸离家出走了,他走的雄赳赳,气昂昂。
我给他打电话:“老爸,你媳妇儿还没有吃晚饭,她胃不好,血压都高了,你快来看看吧。”
五分钟,我爸就飞了回来,他的离家出走,最多就到楼下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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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答应解决何时了的调动,但有个条件,必须见见何时了本人。
我决定去青海一趟,国庆七天,加上积攒的假期,能有一个月。
八千里路云和月,从东海之滨到三江之源,一人一车,我一往无前。
我的到来,让何时了震惊和欢喜。我本来想揍他一顿,质问他为啥两年不和我联系。可我看到他的可怜样子,实在下不去手。
一路的奔波劳累,高原反应,我一下子病倒了,发烧,呕吐,我气息奄奄,昏睡了两天两夜,全是他在医院照顾。
出院后,住进他的员工宿舍。房间很整洁,窗帘是我喜欢的颜色,床上用品散发着洗涤后的淡淡清香。书桌上燃着一盏小灯,飘逸着奶脂的芳香。
“那是啥灯?味道挺好闻的。”
“酥油灯。”
他握着我手,看着我的眼睛,轻轻说,“今夜三江之源,只亮我的酥油灯,只照我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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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了请假陪我,他的烹饪手艺让我惊讶,尤其是做的牦牛肉汤,简直是专业厨师水准。我喝到了人世间最好的牛肉汤:清澈的牛汤上面,青黄的干韭花,紫薇花,起起伏伏,热气萦绕,像夏日西湖的荷花,透亮轻盈,让人看着就满心愉悦。
牛油泼制的九荆条辣椒油,抹在焦黄的烤馒头片上,一口牛肉汤,一口牛肉,一口馒头片,吃饱喝足,感觉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热气爆棚。
病好后,他 骑摩托车带我兜风,我们去三江源镇,去牧场草原。
他在车上絮絮叨叨喊,话特多,我想说话都找不到空。
过会儿他就闭嘴了,我趁机想张口,我想问他会不会永远爱我。
刚张嘴,风呼呼地从远处奔了过来,一下把我嘴按住了,我想怪不得这小子不说话了。
可惜,那天风真是太大了,把我要说的话按回了喉咙,呛出了眼泪。
我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后背上,又想,还好今天风大,眼泪也被风一并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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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天气不错,何时了让我开车,去看望他的莫拉。
莫拉在藏语里是外婆的意思。
我们在镇上买好带给莫拉的东西,主要是一些米面蔬菜水果,还有我从杭州带过来的酒和茶叶,糕点。
何时了母亲是藏族人,父母的结合,还有一个故事。
在车上,他讲我听:八十年代,我爸在格尔木驻军当炊事班班长,有一次带几个炊事班战士外出,为了行动方便,他们都穿着便装。
天黑到镇上投宿吃饭,点了酒,面,还有几个菜。等老半天才上菜,一个菜还炒糊了,一个没放盐,一个咸的要命。 “对不起,对不起,老板回家了,我不会炒菜,掌握不好。” 女服务员怯生生的说话,陪着笑脸。太漂亮了,瓜子脸、大眼睛,脸红润润的, 看着也就是十五六岁,当时我爸他们都看呆了。 不过欣赏过后我爸有些后背发凉,这大晚上的,这么个好看的女子,不会是传说中的精怪吧?随后就摇了摇头,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这都啥年代了,还有啥妖精鬼怪?
我爸说没事,菜炒熟就行。吃差不多时,来了十几个人要开两桌。服务员迎到门口,说老板回家了,做不了,让他们去别家。这伙人见服务员漂亮,就动手动脚调戏,服务员都急哭了。
我爸他们几个立刻站起来,说别啊,吃饭就吃饭,别动手动脚啊。那伙人领头的,见我爸他们几个一色的平头,腰板笔直,估计猜到是当兵的,就笑了一下,不再让手下招惹服务员了。 “老板回家了,大厨我还在啊,开整!”我爸告诉他们领头的,太晚了,别点复杂的菜。他们分别点了八菜一汤,服务员和几个炊事兵打下手,我爸掌勺,很快齐活。
然后我爸就边喝茶边观察,直到他们把菜吃得精光,付账走人。
我爸说,这些人都是车匪路霸,那时候他们很猖獗,但他们从不惹当兵的。
转过天来,老板带着女服务员,给部队送锦旗,我爸就又和女服务员见了面。
后来,我爸转业,女服务员跟到内地,嫁给了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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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拉家在牧场的缓坡上,一长溜八间房屋,蓝色塑钢房顶,红砖墙刷着白色涂料,落地玻璃门窗,屋里火炕,家具,电视都有。
何时了说,房子是政府盖的,家具家电都给配齐。莫拉曾在内地住了快十年,照看他们姐弟。后来想念草原,就又回来了。
我成了莫拉一家最尊贵的亲人,尽管语言不通,但莫拉眼睛里的无限慈爱,和我的外婆一模一样。
晚上,我告诉何时了我爸要见他,以及调动工作的事。
何时了报考水利水电专业,以及来青海工作,都是他爸的意思,他爸对青海有感情。
但何时了自己说,其实是想他的莫拉了,来青海陪老人家几年。明年和青海电力的合同到期,他就离职,带莫拉回内地养老。他也要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开牛肉面馆。
我们约好,明年杭州西湖岸,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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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时光,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何时了来杭州了。
我要开车,他没让,说咱们扫个单车,骑着逛西湖,方便随意。他的建议,总是那么合我心意。
他对西湖的历史人文,故事传说,比我还熟稔。
我问他,啥时候来我家啊?
他说等忙完这阵子,就登门求婚。
何时了的父母在九十年代开餐馆,慢慢做大,后来两个姐姐和姐夫也加入进去,在老家省内开了十几家店。
我一有时间就陪着他,考察市场,选店面。 杭州人对牛肉情有独钟,西湖牛肉羹享誉全国,和他家族的主营牛肉餐饮暗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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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班到家,妈妈就招手让我过去,打开抖音给我看。
“小雨你看,现在干啥都要有文化,你看这小伙子,多精神,卖牛肉面的,都能把咱们西湖这点儿历史文化,故事传说都讲的这么美。跟那个啥?东方甄选董宇辉有一拼。”
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当一家餐馆红到中老年人都开始关注的时候,生意想不火爆都难。
“妈,我把这个小伙儿娶到咱家,您看咋样啊?”
“你认识人家?”
“认识啊,他就是何时了,那天我把他约来咱家。”
长相帅气干净,爱做饭的男人,在哪里都讨人喜欢。
何时了来我家才一会儿,我爸就被我妈赶出了厨房。
她一口一个,小何,小何的叫着,俩人在厨房亲亲热热地说话,我妈好像找回了失踪多年的儿子,看的我都眼热。
好啦,后面的故事,很俗套,就是买房,结婚,我把何时了娶到了杭州,过起了平凡的日子。
人生忘不了的,就那么几段时光吧?时光煮雨,岁月逢花,这烟花人间的故事啊,永远也讲不完说不尽。

作者简介:赵旭生,河南省孟州市人,现工作在内蒙古杭锦旗东胜油气田。喜欢阅读,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