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车站
乔言
以前每到一座陌生城市,最先认识的就是这座城市的车站。
少年离家,第一次坐火车,终于见到了经常被人提及的那个人流穿梭、匆忙拥挤的车站。每次回家,又见到温馨而亲切车站。离别时的恋恋的不舍,回家时的满心欢喜,都在“何处是归途,长亭更短亭”的往返中牵肠挂肚。
第一次离乡到北京,见得北京西客站是那样的宏伟,但总觉得这是异乡的车站,因为心中满是家乡的那座小站。
家乡住在邢西的太行山下,以往交通闭塞,人们一提到大山就觉得非常遥远。但我的心中,家乡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无数次回家的路上,见到家乡的小站,总觉得心有归处,到家了。
出了那座城市往西走,汽车从南石门的路口一拐,就到了回家的国道上。在这条国道上,两边高大的杨树,树叶碧绿,没有一点灰尘,树叶绿得直晃人的眼睛。
离开这里往西,就是连绵的丘陵,直到雄伟秀丽的太行山区。那里就是乡民世代生活的地方。
多年后,南来的,北往的人们还是在车站中徘徊、转乘,只是人们少了当初离乡时旅途的波折。
2020年整个春天,因为疫情,车站里再也没有那纷纷嚷嚷的旅客,往日的一切拥挤都变成美好的期盼,封闭让人们回忆,让人们向往无拘无束的出行。我心里一直回味着屠格涅夫的一句话:“我一直为没有一双好鞋子而悲伤,直到看到一个人没有脚”。我怎么都不能忘记当年一下火车后,赶紧到火车站对面吃一碗牛肉拉面,那在寒风中的一碗热汤面伴随我很多年,很多次离家与回家。但疫情中,一切变为奢望。
窝在家里乱翻书,读阿马蒂亚·森《伦理学与经济学》我害怕家乡人们变成这样:“幸福程度的衡量尺度也许会以某种特定的方式来扭曲清贫的程度。没有希望的乞丐,无依无靠且无土地的劳动者、受压迫的家庭妇女、长期失业者和过度疲惫的苦力会得到一点小小的恩惠而感到快乐,并设法为生存需要去承受更大的痛苦和压力,但是,因为他们的生存策略而在伦理上轻视他们福利损失的做法是非常错误的。”不断祈求祷告,让大家自由地出行和工作吧,我愿人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彷徨和不安中,回想车站里再没有往日那样的人群熙攘,看着那冷清的车站,还有那长长的站台,我多么想看到那青春年少的恋人们在车站里的等待,哪怕是人群中的苦恋:
长长的站台, 漫长的等待。
长长的列车,载着我短暂的爱。
哦,孤独的站台;哦,寂寞的等待……
这个世界陷入了不正常的安静当中。
读萧伯纳的《人与超人》,其中一句话一直在脑海里浮现:
马隆:你是否听说过,在黑暗的47年,我的父亲死于饥饿?
韦利奥特:是饥荒吗?
马隆:不,是饥饿。当一个国家到处是粮食并不出口粮食时,饥荒是不会发生的。而我的父亲被饿死,我在母亲的怀抱中饿着到了美国。
严文井先生《赵树理在北京胡同里》有一段令人感动的文字记述了那时的心境:夜深人静,当我伏案写作的时候,听见环城有轨电车的隆隆运行声和车铃的叮咚声,不禁产生了一种幸福感。我这个天生的小市民打内心深处感谢类似上帝的神秘力量,只希望世界上从此以后保持“永久和平”,逐渐实现共产主义,让孩子们顺利长大,我也坐下来写点小东西……我这个觉悟不高的笨蛋,一点也没有考虑以后那无穷无尽的“阶级斗争”。
借何玉兴先生《古树下的遐思》中的话,表达今天的感慨:“晨曦倾诉烟雨路,繁华落锦流年度。古树是历史的见证,古树有穿越历史的活力。古树的身上,大多有千奇百怪的疤痕。这疤痕,像古树的眼睛。这眼睛,看过多少乱云飞渡。我身边的这7棵辽柏,几乎见过明清的所有帝王;明清的所有帝王,也几乎见过这7棵辽柏。现在,他们在哪儿?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死亡和太阳,都不能从容不迫去注视,但又不得不正视。知道了终点的必然,人就没有权力狂妄,也没有权力自弃。面对古树,感受时光和苍穹的庄严、震撼与神秘悸动,不要放大自己的成就和幸福,也不该放大自己的挫败和痛苦。”
离别家乡多年后,车站就成了自己心中永远不能忘却的,似上述古树的见证,又似没有高度的纪念碑,纪念碑上永远也擦抹不掉永久的回忆与心灵深处的伤痛。就像普希金的《我建起了一座纪念碑》:“我给自己建起了一座非手造的纪念碑,荒草不会湮没后人瞻仰我的小径……”
难忘的车站还在,但我再也不想回到那难以行走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