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我出生时,爷爷去山西,用驴车拉回一车臭梧桐树苗,种在院子门口的山坡上。
树苗细得像奶奶供佛的香火,皮都干枯了,不知道能不能活。那年春天降大雨,七天七夜,雨多成灾,人间祸事。而于新栽树苗来说,倒是幸事,全都活了。
树活七个年头,一直风调雨顺。树中大者,粗如小碗。奶奶说:这棵直,囡囡长大出嫁可以打柜子。于是,我就特别关照那棵许给我的树,偷偷刻上我的小名,不许鸟儿做窝,啄它的种子。那一片树,都被爷爷奶奶指定给了自己的孩子们。“等树长大了,你们就伐了去,做家具,梁柱,都行。”
村里说书先生给爷爷说:这是梓木,古人做琴讲究‘桐天梓地’,就是泡桐做琴面板,梓木做琴底,所做之琴乃琴中珍品。爷爷答应给他留一棵做琴。
我让先生给我讲讲,梓木为啥叫臭泡桐。先生说:梓木和泡桐相像,唯花有臭味,民间俗称‘臭泡桐’。相传在古代,生了男孩要种梓树,预备成家时做家具的木材;生了女孩要种桑树,预备出嫁时学会养蚕纺织。桑梓就成了父母之情和故乡之念的代称。《诗经·小雅·小弁》:“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旧五代史》:“榆社之地,桑梓存焉,桑以养生,梓以送死。”
后来,爷爷奶奶故去,他的孩子也都在外地开枝散叶鲜少回来。这一片梓木最终也没能派上用场,没有打成我的嫁柜,也没有做成家具、梁柱、琴底……它们就一直生长,生长……
春天的时候,它们开浅黄花;秋天的时候,它们的种子挂在枝头上,随风摇摆。我站在树下,抬着头看着被从小就指定去处的大树。它们似乎都被遗忘了,仿佛我不说没人知道它们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还没有去,就这样春夏秋冬一直生长在这里。偶有鸟儿停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上一番,又摇翎飞走,树还是在那里,随着风,摆动着枝条。就让那个春天栽下的愿望继续生长吧!也许有一天,一个老人风尘仆仆的站在树下对小孙子说:看,那棵梓木,刻有我奶奶小名,和她同岁。
十年树木百年人,人间有木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