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社会小说《世外》
——欧阳如一
第五章、银河会
就这样，高见岭和夏青交往一年之后就分手了。再婚和初恋的最大的区别是：前者是以交换为基础的，就像在市场上买菜，不合适就换下一家，大家都不会有什么挂牵；后者是以感情为基础的，会念念不忘以至于跟下一任可能过不好。高见岭对方芳就是这样，结婚二十五年的他们都成了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不仅是爱而是疼，对方哪儿疼他（她）哪儿疼，可惜高见岭不可能和其他女人建立这种关系了。
“哥，你现在怎么样？”分手三个月后夏青打来电话。
高见岭有点吃惊，他的手机有自动排序功能，夏青的电话号码已由第一位排到最后一位，说：“噢，是夏青？我一直在吃那种产品，还行，就是太贵了，我还是那个观点：再好的东西如果价格与它的价值背离就不好。”
“我知道，我错了，我能当面向你道歉吗？”
这女人一向高傲高见岭哪能受得了她道歉？说：“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在银河SOHO，想介绍你见一个老板。”
高见岭就去了东二环一座超大的现代建筑。
这是普利策建筑奖的获得者、伊拉克裔英国建筑师扎哈·哈迪德的作品，造型像用丝带缠着的四个球，她在中国的作品还有望京SOHO、北京大兴机场、上海凌空、广州大剧院等，全是“解构主义”风格的超大建筑，她给中国这个招投标普遍“暗箱操作”的国家带来了一阵风卷残云。可高见岭并不喜欢她的作品，因为实用性太差，这栋建筑他去过几次，每次都“懵门”，这次也是，他光在地下停车场就转了半天，而即使在这里办公的人迷路也是常有的事。
终于找对了“区”和‘座’、上对了电梯、走对了楼层、走对了循环楼道、找对了门，问对了人，前台小姐看见高见岭激动道：“先生您自己找上来啦？我们派出了好几个人找您。”就把他领进了一个圆桌会议室，里面有好几根斜柱子、窗户骑着楼板开、好像就为了不让你看到外边的风景；三扁四不圆说不清它是个什么平面——这一切都说明这个国家和这家企业很有钱，他们的房子是建来看的，不是建来用的。
在昏暗的灯光下夏青正和几个男人讨论着事情，高见岭一露面夏青就说：“我哥来了。”跑过来把他拉到了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身边说：“洪总，这是我经常跟您说的哥，曾在建设部工作，现在是一家大型建筑设计院的总工。”
大家笑，因为夏青就像小学生见到来开家长会的父亲。
洪总起身和高见岭握手，他不但个子小，肩膀还有点歪，可能是被担子压的，他是这家掌握着巨资的民营公司的董事长，他说：“我该叫您师兄还是妹夫？正有事向您请教。”
夏青落落大方好像是这里的主人，说：“我来介绍一下哈，在座各位都是洪总的副手，今天开得是关系到企业命运的重要会议，核心议题是一笔百亿资金的投放，由于兑付的时间紧必须做快出快进的项目；由于资金成本高必须有三倍以上的利润。现在有三个项目可投，洪总一时拿不定主意，哥你可以直言不讳。”
洪总给在座的各位发了一圈软中华烟，自己点了一支说：“我是夏青的师哥，我们学得都是经济，我本科毕业那年她考上了研究生，她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加学霸。我毕业后分到了国家发改委，下海做‘3P’起家，现在主要做民间投融资。”示意秘书放项目介绍的PPT。
十五分钟后三个超大规模的投资项目在一面超大的电视墙上展示完毕，洪总请高见岭发言，高见岭说：“洪总、各位老总，我刚刚接触这三个项目还没吃透，只能给你们提几点建议：贵公司的资金主要来源于债券和基金，都是有定向用途的，有再好的项目都不能挪用。”
在座的老总都面带难色，夏青一拍手：“对，可不能有法律风险。”
高见岭怕自己的话开了头就收不住，洪总却鼓励他继续，他接着说：“由于专款专用，资金施展的空间就有限，我看了你们的三个项目：做农业，慢，别看是高科技也得靠天吃饭，投资回报没保障；做3P——这是英国人发明的投资模式，3P是英语‘公共私营合作制’的简称，就是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由于各地政府举债太多已经叫停。后来的BT——建造、移交； BOT——建造、运营、移交；BTO——建设、移交、运营； BOO——建造、拥有、运营； DBOT——设计、建设、经营、转让；TOT——移交、运营，移交，五花八门，都是3P的变种。你们会发现越来越有让企业给政府完全垫资建设的味道，建得却是公园、广场、车站、码头、机场这些不能变现的公共设施，很容易被套牢，投资风险极大。”
洪总立刻对下属说：“把山东临沂那条路给我停了。”
高见岭接着说：“还有这个‘巴铁’项目——城市空中巴士，由于要在它的下面跑车，就决定了它会超过现有的道路限高和荷载，并且要改变现有的道路交通规划和系统，除非开辟一座新城，还有个运行成本问题，老百姓坐不起，企业亏不起。”
洪总脸色阴沉地摆弄着一只纯金的打火机，说：“夏青、见岭，我这一百多个亿就投不出去了吗？我每天都付几十万的利息，你们得成事儿而不能……白成刚。”他对他的助理说：“中午你陪他们俩吃饭，下午你单独和他们俩谈合作。”对这一对诚恳道：“师妹，师妹夫，你们俩都是人才，一定得帮我，得成事儿，不能黄事儿。”和高见岭握握手又去了一个会议室。
夏青像个小女孩似地拉着高见岭的手一蹦一跳地参观银河SOHO的下沉式广场，说：“哥，你真敢说话，这个国际大师的作品你都敢说不好。”
与夏青重逢的高见岭也很高兴，说：“在我看来好的建筑得具备五性：坚固性、安全性、适用性、美观性、经济性，银河SOHO只占一性——坚固性，仅这一项——谁来都迷路就不合格。”
夏青很欣赏高见岭敢于挑战权威的性格，说：“哥你说咱们俩咋这么像呢？洪丹青高薪请咱们俩咱们俩都不去，那小白很奇怪。”
小白就是刚请他们吃过饭的洪总的助理白成刚，他曾忧心忡忡地对他们俩说：“我们洪总现在是吃不像吃——一碗面条完事；穿不像穿——浑身上下没一件名牌；一天三包烟，因为一睁开眼睛就是工作；
一日数惊，前几天‘经侦’把他叫了去，三天才放回来。大姐大哥你们真得帮帮他，别的公司愁没钱，我们公司的钱成了烫手的山芋投不出去。”
夏青问：“哥你为啥不帮他？他们高价委托做的规划方案没一个赶上你的水平。”
高见岭说：“中国的房地产已经出现了拐点，我帮他就是害他。”
夏青说：“他那几个老总包括我师哥都不懂金融，他就是胆大，已经开始转移资产，这不是好兆头，我不能趟这浑水。”
“咱们俩每月八万哪！”他们就笑别人削尖脑袋都挣不到钱，而他们钱砸在脑袋上都不捡。
这是一次成功的重逢，夏青嘟嚷着小嘴说：“哥，三个多月没见你不想我呀？”
“想，就怕白想。”
夏青一搂高见岭的脖子：“那咱们俩结婚吧？明天就去登记。”
这来得太突然，高见岭说：“你，你看我行吗？”
“从今天的事情上看咱们俩‘三观’完全一致——有的钱就是不能挣。不过我嫁给你是有条件的。”
“不上班，在家做专职太太？”
“我愿意过一种相对清贫的，与世无争的生活。我不愿意跟人打交道，想卖掉北京的房子跟你到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个世外桃源。”
这是陶渊明的梦想，也是高见岭的理想，可地如何解决？以后他们还有工资收入吗？双方的父母怎么办？
“我让洪丹青给咱们弄块地——他在邢台老家的山区有地，山清水秀还有故事，咱们不白要他的，就在他的投资项目上给他泼泼冷水，你别笑，这才是帮他。”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