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系列》最后的双抢
作者:一抹斜阳
那一年双抢已进入尾声,队里的双季稻转蔸早的基本都分组包干了,唯独明生屋场堪脚下的一丘八石谷田一直没有动静,眼见就要过季节,队上为头的几个急得直跺脚。
说来话长,那是稻穗刚刚灌浆的时节,两头大水牯突然发烈,一前一后绕山从冲里追出来横穿过这丘田,禾线子被踩倒一大片,紧跟着又掉转头踩过去,把一丘长得还算喜人的禾稻杠得东倒西歪,打那以后村里人对这丘田就等于是后娘子带的前崽,渐渐地爱搭不理了。一些爱沾便宜的人趁机纷纷把鸡鸭猪赶进田里“打牙祭”,可怜这丘田糟塌成了一个天然饲养场,人见人摇头。
火烧眉毛尖,晚上开会时队长为这事又来了气,把桌子一拍:出十个工,包收包插,一天之内搞定,哪个来?
十个工,整整一百分咧!虽然值不了几个钱,当时却有很大的诱惑力,我一见没人响应,连忙喊:我试试看!队长有点不相信地望着我,后来一见顶了真,也就顺水推舟:那好吧,就看你的啦,要搞就快!
按常规运作,这种禾稻一蔸一蔸地割确实勉为其难,别说一个人,五个人拼着老命干也难以如期完成啊!这也是别人不愿意承包的原因吧,看来只能找点捷径了。
当晚我就请人一起把打谷机搬到田边,一把耪柴的弯刀磨得飞快随时作好准备,本想回到屋里眯一下蓄点精神。不料揽了这个烂摊子根本就睡不成,于是乎深更半夜爬起来,挑了担箩筐拎把弯刀赶到被践得乱糟糟的烂禾田里。
晚风轻拂,繁星滿天,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开架式对准乱禾就如耪茅草一样割将起来,真是应那句成语“快刀斩乱麻”,只不过我斩的是乱禾。别看这乱禾倒在田里不起眼,割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回事,足足让我几个钟头没伸一下腰,最终摞起了六大堆禾不象禾草不象草的垛子。
接下来就是踩打谷机了,说来可笑,瞧着眼前六大堆如山一样庞大的垛子,脑海里闪现出早几天读过的辛弃疾的词句“千丈擎天手,万卷悬河口”来,一股热流腾腾地上涌,干脆把背心球裤都脱了,反正晚上没人看见。也不晓得么子鬼,白天没感觉,半夜里的打谷机呜呜呜呜叫得特别的欢,惊得整个村的狗狗围着亡命地叫,幸亏人们睡得死,居然没见有人出来。边打边接又边推,想不到也接了三担多毛谷,然后都挑到晒谷坪里摊开来。回屋一看,已是凌晨四点。连续四五个钟头没休息,筋疲力竭,饿意连连,一身骨头就象散了架。从锅里挖出几块冷锅巴和着大瓢井水狼吞虎嚥吃完,恢复了些儿元气,本打算休息一小会,稍一运神,那可不行,后面工作量大还着呢!于是又连忙放水到田里,从牛圈里牵出一头大水牯套上蒲滾赶到田里来回地飞跑,反复滚了三个圈。天麻麻亮了,几个钟头前还是乱糟糟的烂禾田一晃眼就变成了平整松软的插秧田。
天边现出一抹晨曦,狗们也咬疲了,慢慢平静了下来,总算八字有了一撇。我赶着牛带着一身泥爬上田埂,回望平崭崭的一大片插秧田,欣慰地笑了。“天啊!怎么这么快哦!”原来是开明他们几个站在田那边惊愕地瞪着这片平崭崭的水田。我本不抽烟的,这时也走过去要了一点烟丝,卷起一个不成形的喇叭筒装模作样地抽了起来。“伙计呀!好狠哦,我还以为昨天晚上来了突击队呢!”
秧田里还剩下不多的秧,我全部都扯了压满紧紧的两担挑到田里。讲好了在明生家搭歺的,明生他娘见我累得够呛就把饭直接送到了田头。瞧着明生他娘苍老的脸,佝偻的背,不由想起远在龙山陪着父亲改造的老妈。可怜的爸妈也渐渐老了,快到退休年龄了还和自己一样在田里劳作,因怕受连累不让自己去那边,彼此牵挂着却又无能为力......
山里人管插秧叫放线子,插法与平原地带不同,是一行行的插,两头来回跑,这倒是我的强项,仗着年轻久经战阵,放的线又直又快。毕竟一连干了十多个小时,不多久腰就伸不直了,手脚也慢了下来,真想倚住田头哪怕只打一个盹,可回望身后茫茫的一片泥水又实在收不得手,只好默默地念:插一蔸少一蔸,插一蔸少一蔸。
明生他娘又送来晚饭。插秧最是饿人的,早已肚皮贴背了。这时白花花的饭绿莹莹的菜实在是太诱人啦!我用背心随便抹了一把脸,不由分说端过碗大嚼起来。那个爽啊!真如风扫残云。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美最香的一顿饭,以至于后来在任何高档酒店吃饭,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又是繁星滿天,晚上八点左右,我插完了最后一蔸秧,周身无力地跪在田堪边,真想拼尽全力大喊几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这是双抢的最后一天,我这个长沙伢子做出了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壮举”,一天一晚拿下一百工分,我孤寂地躺在田边的斜坡上,仰望满天的繁星,五味杂陈,既有莫名其妙的成就感,又有抑制不住的辛酸和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