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五味(之二)
河田鲜
那时农村的孩子,对什么是好玩的理解大不一样,玩具基本上是大人或自己动手做的,甚至一个瓦片都要装在书包里很多天,用它可以做地上跳房的我(玩耍),也可以用它在水面上与别人比试打漂漂儿,不像现在娃儿才到二、三岁就在天上飞来飞去,各个大城市间走来走去,把啥没见着?同样地,那时对什么是好吃的理解也不一样,家里杀年猪时能把像刀口肉那样的肥片片吃个饱就高兴得跳蹦子了,不像现在的孩子,上好的澳洲羊肉南美大虾也在房间里追着哄着喂,生怕不吃营养跟不上。
同唤夜狗狩猎一样,能够既让年轻人释放兴趣爱好又与同时收获战利品梱绑结合起来,那时农村里恐怕只有抓河田鲜了。关上水,开完犁,耙平田,插了秧,便孕育着稻菽飘香的希望。等浑浊的水变清了,秧苗儿扎根了,到苗蔸大量分孽之前,水中有足够的视角空间,便是夹鳝魚、摸螺蛳的好时节。
用火麻绑好剪子或火钳,让其钝化,既防鳝魚滑溜好逮,又不致于一下残忍剪断;梱扎好篾条或小麦桔杆用于照明,散发光源比手电集束光源看得要宽幅些;背上竹篾编织的大笆篓或提着洋铁皮桶就可下田一试了。
黄鳝滑溜但并不狡猾,突然见到强光后像长虫一样一动不动地横陈在水底,比鲤鱼鲫鱼好抓得多。遇到大螺丝,也会收入囊中。
稻田有冬水田和旱田之分。冬水田作为储水用,一年四季和堰塘一起承担给旱田供水的功能,所以它只能种一季水稻,而旱田还要种一季如油菜、小麦、冬洋芋、小白菜之类的粮食或蔬菜。自然地,四季不断水的冬水田里是黄鳝和鱼虾最好的家,也是我们最喜欢光顾的目标田,黄鳝最大的有三、四两重,身体的头和背部像披着黄色的金甲,我们称它是老起黄斑的黄鳝。偶尔,也会到一些旱田看看,就会感慨黄鳝这个物种生命力强大到完全超出人的认知和想象的程度。种了几个月粮食的旱田竟会出现很大的家伙,深藏在洞里遇水复活是如何做到的?
偷腥的人很多,一拨又一拨的,即使这样,两人配合一夜收获田鲜十斤八斤也不在话下。在河里抓魚打鱼那是白天干的事情,艳阳高照最好,魚才喜欢出来活动。抬网捕魚场面最热烈,娱乐性也很强,收获更不错。何谓抬网?就是把特制大网的两侧固定在竹杆或木棍上,两边的人抬着落底,鱼网像推土机一样向前用力地推,前面两侧各有一人分别拉着二十来米长的赶鱼绳子,绳子上绑有一束束被染成多种色彩的羽毛,一松一紧往前拉,一束束羽毛幌动,恰如追鱼的小鱼鹰,吓得河里的鱼儿受惊自行游入中间抬网布没的圈套。
这种鱼网我见过两次,用过一次,那是借的,这新奇玩艺在我们沿河两岸只有一张网,向谁借的我记不得了。几十年来在电视上没有见过,也没听说过。那次打鱼是父亲带我们三弟兄一起操作的,因为不能在深水区操作,所以打的鱼儿都很小,以红口(马口)、鲫鱼、麻斑鱼和白条为主。不在鱼儿大小多少,图的是那个热火劲儿。夏季大人午休,我们跑到河里的浅滩去徒手追鱼,等鱼儿藏进石头下或水草里便用双手去捧,有时也到岩石缝里直接去摸。擒到的鱼儿便用叫灯芯草的茎串起来,双手忙时就把草茎衔在嘴里。鱼儿很不幸,人也很可怜,一个个晒得像驴粪蛋似的。
河里抓鱼的快乐同样延伸到溪沟里,延伸到从读书发毛到小学毕业的全过程,延伸到及至双鬓挂霜也常在梦中添油加醋地再现。小沟流水大河涨,大河涨水也往小沟小溪里倒灌进来,那些鱼儿们有溯流而上和追逐清水的习性,于是即便上涨的河水消退了,那些鱼儿还不肯离去,赖在小溪流里一年半截甚至更长时间,生怕被大河淹死了。溪流就在大路旁,只隔一人来高的行道坎,也是河沟的护堤。我们在上学的路上,注意力和兴奋点就在河沟里,争相数着哪群魚儿有多少条,记得哪个水凼里有什么鱼,哪个小潭里鱼最大。高兴起来了,把书包往路边一扔,折来树枝蒿草,从河沟两端往中间擀,鱼儿噼啪乱蹦,白光闪灼,我们则喧天吆喝,哈哈大笑,仿佛赢得了整个世界。
可惜啊!可悲啊!真是令人极度沮丧啊!几十年前带给我的这些美好己成无法再现的记忆随风远去。
这一感叹缘于我四年前的一次回乡见闻。在过去上学的路边,我遇到了正在田间栽秧的王月廷,他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三同老庚,打完招呼我让他到路边歇个气抽个烟,他来了。行道傍田一侧就是田坎,种过田的人都知道栽秧前是要搭田坎防漏的。聊天中,我指着脚下长满杂草的田坎,开玩笑问他为啥子偷工减料不搭田坎?他满脸轻松地回答说家里铁钯都生锈了,现在种田都用化肥农药,没得黄鳝泥鳅打洞了,多年不用搭田坎了。
瞧!现代农业让物种消失了。告别老庚向河坝走去,看到据说几场洪水冲走了我们生产队最平最好的十几亩田地,致古河道长段改道,河里的水泛着星点般、丝块状的杂质,已不再清澈透明,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腥臭味。我很茫然无措,只能仰望天穹长叹一声;我很失落当年渴了双手捧起便喝那甘甜的河水,仿佛成了千山百溪鸣怨叫屈的泪水,将我这游子的思乡之情冲涮得荡然无存! 【作者简介】刘光斌,笔名:一支笨拙的笔。川东人,从军从政从文多年,暂栖厦门。殚精竭虑堆码的文字,散见从中央到地方的报刊网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