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高治中
出伏了,去后马路理发。
围墙外,便道上,借着树荫,摆几个小凳,颇有些怀旧色彩。
老师傅清河人,白大褂,端着架势,边端详边理,转着圈理。
轮到我时,我问他:怎么不是刚才那把推子了?
老师傅就撩起苫布,把三轮车上的推子给我看,说每天得备七八个,换着用。还有专门给有癣、有疮的客人理的。
我问:今天理发人不多?
老师傅说,现在人不讲究了,正月过了初五就有人理;伏天推头,天天都有。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给我刮额头和鬓角。我急忙问:还刮这些地方呀?
老师傅说:我学徒的时候,师傅就是这么教的。
老一辈手艺人,守的那份匠心,让人佩服,舒服。
在河北老家井陉故城,一过大石桥,北关东巷子,牌楼边上,有个二三十年的修车铺,修车人姓宋,行四,人称“四小”,他家和我媳妇的娘家是房前房后,我称呼他“四哥”。
四哥给车子补好内胎,还要用手细细摩挲两遍外胎的内侧,像排雷一样,看看有没有尖锐的金属物或石子,像拔掉疖子中间的刺一样。
我以为是专门照顾我。
躬身蹲着干活的他,微微侧身,扬起头来,连眼镜边上都洋溢着微笑,他说“给谁都是这样修”。
我和他开玩笑,说:不用看那么仔细,多补几个窟窿,多挣俩钱儿。
他的笑像细细流淌的小河,声不大,说:那可不行,修就修好,别让人多花冤枉钱,坏在半路怎么办?
我又问他,戴上手套去摸外胎里面行不行?用光手去摸,会扎手啊!
他说,戴手套,摸着没准头。
这道街,旧时被称为城街,手艺人很多。时光流转,手艺人已经不多,但这样的一份心,却像是一道风景,暖着三乡五里的人。
大石桥东,河东村五队,十字街两边,沿307国道,卖烧饼的有十来家,口味各有不同,也各有各的销路。跑运输的大货车司机,喜欢整包整包地买烧饼,路上作垫补。
五队会做烧饼的人多。有一个名叫史庚禄的,以前出去教过缸炉烧饼的手艺,包教包会,500块钱,少了不行,多了不要,他认为自己值的就是这个价。
十字街靠里,原来有一家用电烤箱烤烧饼的店,男主人于瑞文是与我约过“苟富贵,勿相忘”的忘年交。无论多忙,瑞文老兄做的,就是骑车子出去带几袋面、拎两桶油,手艺上的事,绝不插手。
他说干不好,不瞎搅和。
每年中秋节前打月饼,端玲嫂子都累得够呛,因为每道工序,她都要亲自经手,怕对不住顾客。
大石桥和新桥之间,有家“双桥包子馆”,传的是杜九洲的手艺。啥料啥肉啥葱啥面啥火候,老爷子都有独门心法。九洲伯伯和我的岳父从小一块长大,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念过高小,是当时为数不多的文化人,教过学,看过医书,还是“火流星”的传人。
我曾问他如何获得这一独门秘技,他说是自己琢磨来的。
据传,老人把方子给了女婿卢银昌。但他总说,这包子已经不是那个味了。即使这样,生意还能说得过去,你说怪不怪。
世道再变,关键的地方不能走样。
老人去世时,遵嘱,我记账。望着不远处的亡灵,我在想:也许,配方仍在,但守住那份心,就那么难?
后来,“双桥包子馆”别人接手,再后来包子馆兴起好几家,但老城关人无论去哪儿,再难寻那九洲版的双桥味道。
味道淡了,还是舌头馋了?
现今,包子馆是河东五队的杜国栋夫妻俩经营。在当年盛传纸箱子片片做包子馅的时候,我见过他起手拿一笼包子,给他闺女吃。
我喜欢约上好兄弟,俩人打伙吃一笼包子,各配一碗石家庄独有的正宗安徽板面。我则喜欢单另加一小碗辣椒。
有时给他吐槽“腻了”,就端上一碗咸饭,不要钱。
这些年,回家的时候不多,也要抽身到这些地儿去,和他们见个面儿,聊几句。
手艺人很多是平常的市井之人,守着那份心,按规矩来,一板一眼,有模有样,有声有色,虽非大富大贵,却也有滋有味,有享有盼,安然自在。


文章转自《巴音郭楞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