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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姑奶”初长成（乱弹小说）
文/董惠安
（一）
我家的那位“小姑奶奶”又闯祸了。她得罪的是我们惹不起的神秘人物啊！
这位“小姑奶奶”就是我的宝贝女儿，名叫吴小梅，儿时弱不禁风，可自打上初中起，发育得身材丰腴，龙睛凤颈，留短发，穿中性服饰，活脱脱一个唐时风韵的小美女横空出世。她男孩子一般的性情中含有一股霸气，常爱抱打不平，男同学都畏她三分。故而有同学戏称她“武小媚娘”，背后送她一个大号“小武曌”。青春期的她正赶上我那“霸道夫人”的更年期，家中常常上演“小武曌”和壮年“武则天”的擂台戏，母女二人为芝麻小事争得鸡飞狗跳，常让我的血压爆表。说真的，我真为宝贝女儿的这种性情担忧，可我的“霸道夫人”在和女儿吵吵闹闹过后却不以为然，她甚至为女儿复制了她的女皇般的性情容貌而洋洋自得，说什么女儿像她一般强势，将来不吃亏，没准还能干成轰轰烈烈的大事。结果这“小姑奶奶”高中毕业没考上名牌大学，二本院校又不愿意上，“霸道夫人”就由着女儿的性子，答应送她出国留学。可拿到洋文凭之后没两年，她又闹着要回国发展，还振振有辞地说是要“报效祖国，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尤其是要复兴盛唐女性的开放特性。我就奇了怪了，留学几年，咋就没练成西方人的淑女范儿，却要穿越回唐朝呢？没办法，回来就回来吧，好在我虽已退休却还有些社会资源，给她这个“小海龟”安排在了一家航天企业的人力资源部工作。这家航天集团公司的董事长楚雄，曾是我的助手，一直说想报答我当年的栽培扶持，正苦于没有机会。他原本打算给吴小梅安排一个人力资源部部长助理的岗位，我郑重告诉他一定要让小梅从员工做起，而且不要让部门的同事知道她的家庭关系背景，绝不能让她翘尾巴！楚雄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一切办妥当后，我和夫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小姑奶奶”总该安生了吧！岂不料，麻烦才刚刚开始。
记得她去那家航天企业上班的第一天，我千嘱咐万叮咛，什么企业不比学校呀，一定要谦虚谨慎、低调做人，踏实工作呀，尊敬领导，和同事搞好关系呀，等等，她很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硬给我嘴里塞了个棒棒糖，这是要把我的嘴堵上。倒是她的“霸道”妈妈说出了一番很理性的话：“小梅呀，你不能把单位当家里，家里有爸爸妈妈宠着你、惯着你，单位可没人让着你的！你千万不要把国外学到的东西硬搬回中国，公司不是西方的议会厅，倒是很像中国的宫廷，演的都是宫斗戏，你要处处小心！”“我知道了、知道了！”她依旧是个无所谓的样子。
第一天，平安无事。
第二天，平安无事。
可第三天，就出了事，她回到家里还余怒未消。
出了什么事？据她所讲，事情出在加班问题上。大家都清楚，虽然国家在加入世贸后和国际接轨，让国人享受到了“双休日”的福利，可是有的企业为了利益，喊出了“白加黑（晚上加班）”“996（每天工作九小时、星期六加班）”的口号，渐渐竟成为了一种企业文化。有很多员工敢怒而不敢言。老板们倒也是很“爽快”：“谁不想加班谁就走人，外企不加班，谁想去我不阻拦！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这种“制度”先是民营企业实行，后来国企也积极跟进。虽然没有“不加班就走人”的公开威胁，但国营企业的员工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加班的不合理之事就让我家“小姑奶奶”遇上了。而且，她由不适应到看不惯，由看不惯到不满，最后由不满而跟中年美女部长拍桌子，其过程也就三天。
“这个人力资源部部长，一看就知道是靠脸蛋身段上位的，简直让我鄙视、蔑视，忍无可忍！”她一进家门就嚷嚷道，脸色涨得通红。
“小梅呀，你要学会控制情绪，不能这样和顶头上司硬杠呀！尤其是女领导。”她的“霸道妈妈”劝导她，“给你说了多少遍，在单位，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就加几天班，能累到哪里去？至于和领导拍桌子闹翻脸吗？”我很不解地问。
“小姑奶奶”瞪着凤眼说道：“且不说加班在西方国家就是违法，也不说按中国的《劳动法》如何如何论处，更不说加班费的事儿，但加班总要有加班的必要性吧？”
“那你们加班是加什么班？”
“第一天，倒是有些急事，是为楚董事长第二天开会收集一些资料，起草讲话稿，大家伙忙活了一阵子，值。可第二天，纯粹就没事，可我们那位‘脸蛋’部长一整天都不在，下午快下班的时间赶回来了，她下班待在办公室不走，同事们也不敢走，只好干坐着玩电脑看手机。我要按时下班走，有人暗示我别走。说惹恼了‘脸蛋’部长会吃不了兜着走。我才不在乎呢！我就仰着脖子走了！可昨天下班时，她就专门拦着我，让我到她办公室，劈头盖脸训斥我了一顿！”
“她训斥你什么啦？”我和夫人不约而同地问。
“她说我拒绝加班，缺乏奉献精神，不懂狼性文化，不适合在人力资源部门工作，应当下放到基层去！我说，你别给我乱扣帽子，我不怕加班，问题是我工作效率高，白天的工作白天都完结了，没必要晚上加班呀！”
“她怎么说的？”
“她说，别人为什么加班有事可干？”
“我说，有的人加班无事可干，只是摆出了加班的架势，有的人白天玩电脑上，晚上加班完成白天落下的工作，这反倒是给了你一种辛苦加班的假象！这都是你管理不善造成的！”
“她怎么说？”
“她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让我明天就到营销部去报到。”
我一夜无眠。这个不安生的“小姑奶奶”呀，刚进单位就开局不利，让我该如何替她来擦这个屁股呢？思来想去，还是要让楚雄好好教育教育她，实在不行，让她先到营销部去历练一下，在市场风云中碰撞一番，锉锉她的锐气也未尝不可。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给楚雄打了电话，说小梅是让我们夫妻宠坏了，不懂规矩，给你添麻烦了！你不要客气，手下不要留情，好好教训一下她，煞煞她的威风，磨一磨她的棱角！
楚雄满口答应，说他了解小梅，小梅给他撰写的讲话稿观点新颖、文采飞扬，是个学贯中西的人才啊！还说他一定会按照我的意思，好好打磨小梅！
小梅回家很晚，而且喝了酒。我和夫人都很紧张地观察她那张由于酒精的作用而泛红的脸，想从她的脸上解读出她在单位处境的变化。我刚想开口问“什么情况？”可是话未出口，小梅却开始质问我了：“老爸！我说我的事不要你们插手，今天我们单位的事，你是不是插手了？”
“什么事？我插什么手啦？”我心脏突突突狂跳起来，她一定是被贬到营销部了，要抱怨我让楚雄磨她的棱角了。
“我被提拔成公司人力资源部副部长了！”
“啊？！”我和夫人都快惊掉下巴了。“怎么会是这样？”
非但没有被贬到营销部，还晋升了人力资源部的副部长，这剧情反转得太快了吧！可是，我家这“小姑奶奶”似乎并不满意公司的这种安排，甚至怀疑是我干预了公司对她的职务升迁。没好气地对我竖起了两道剑眉：“我早就说过不要暗中打招呼，利用你的权力为我谋取职位，结果呢？”
我连忙声明：“我没有给你们公司领导打过什么招呼呀！我对他们的要求是，对你严格要求，不搞特殊化......”
“小姑奶奶”根本不听，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直奔她的房间，关门的声音如同炸雷。而我和夫人呆若木鸡。过了片刻，“霸道夫人”也对我甩起了脸子，没好气地说：“你给楚雄的招呼，打得好啊！”
我很是憋屈，明明是打招呼要楚雄好好教训一下她，煞煞她的威风，磨一磨她的棱角，可事情咋就变成了这样子？说好的严加管束，咋就成了重用提拔？我绞尽脑汁想不明白，这世道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不过，还是夫人脑筋弯子转得快，她用嘲讽的口吻提醒我：“十年前楚老爷子把楚雄叫到你面前，给你敬酒，还对你说，‘你要替我对这小子严加管教’，你不是很快就找了个机会，把楚雄迅速提拔起来了吗？还说要‘扶上马，送一程’的？”
“哦，是有这么回事.......”我恍然大悟，原来，当年我也是这么操作的。楚老爷子嘴上批评我对楚雄的过早提拔，是拔苗助长！要我下不为例，可他脸上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满意。我那“霸道夫人”还难得赞扬我一回“还算办了件人事！”我当时也暗中得意了好几天。可这一套路我是跟谁学的呢？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二）
且说咱这“小姑奶奶”升任公司人力资源部副部长之后，原来的“脸蛋”部长被调到了上海分公司，于是她成了部门的实际负责人，几项借鉴外企以及国内民企的人事管理经验而实施的人事改革——譬如取消加班、引入chaiteGPT办公用软件提高公文效率、以及合理化建议有奖征集、公司技术“黑马”早发现活动等等，把人力资源部的一潭死水搅得风起波动，获得楚雄和部门员工的普遍好评，她更是春风得意，中学时期的绰号“小武曌”在同事间也流传开来，她听到了也满不在乎，在家里更是变成了高傲的公主，整天对我和她的“霸道妈妈”颐指气使。夫人实在受不了了，郑重提示我，“女大不中留”，得赶快给这个“小姑奶奶”找个婆家了。我当然很赞同。
有位热心的“红娘”闻讯来到我家，声称要为小梅介绍一位很般配的帅哥。她介绍说这帅哥名叫郑飞龙，父母都是省委机关干部，舅舅是某厅的副厅长，家庭条件很好。大学毕业后，恰好也在航天公司行政办公室上班。手机视频显示，郑飞龙身高一米八五，模样英俊，阳光帅气。是个理想的女婿人选。
夫人可谓是“丈母娘相女婿，越相越中意”，一遍遍看着视频，乐得合不上嘴。单等晚上宝贝女儿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希望她能满意这门婚事。
终于等到晚上，宝贝女儿回来了，岂不料，当她看完夫人转给她的视频，并清楚了我们的意图后，她盯着视频叫了一声“郑飞龙，原来是你，看老娘我怎样把你一脚踹出去！”
“咋回事？！”我和夫人都瞠目结舌。
“我今天下午已经扇了他两耳光了！”
“为什么呀？”
我家的“小姑奶奶”居然在公司里上演全武行，打的正是红娘给她牵线的情郎，这太巧合、太离奇了吧！不过，“小姑奶奶”并不动怒，反而是很淡定地讲述了那一场惊动了全公司的激烈冲突，可她那语气却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这个郑飞龙，看上去一表人才，但有着一身的公子哥儿坏毛病。由于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大学毕业后由于舅舅的关系轻易地进了航天公司，工作状态可谓是“钱多事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喝茶看报好开心，逢年过节拿奖金。”平日见到高学历的寒门弟子一脸的不屑，常常晃着脑袋夸自己就是“王侯将相”之龙种。甚至在朋友圈中晒出他和市上某领导共进午餐的图片，以及父母给他买的新房子与某副市长的房子毗邻的图片。还得意洋洋地炫耀该别墅买入时就花费了500多万，现在已经涨到1000多万了！且说今天下午小梅到公司后勤部办事，撞见郑飞龙带着几分醉意正在海阔天空地夸爹炫富，在一群小公子哥儿们的怂恿下，居然挥毫练起书法，龙飞凤舞地落下“苟利国家生死以，家族传承吾辈责”的墨迹。在一阵喝彩声中，他得意洋洋地开始透露他家族的荣耀——大舅是某某局局长，二舅是某某厅厅长，二叔是某某集团总裁，最近有可能进入政界，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昨天跟他喝下午茶的时候透露给他的。随后他来了一句“我们家族的兴旺，我有责任发扬光大，传承下去啊！”有人溜须道：“飞龙兄啊！我看咱这集团公司，说不定过两年就是你的天下了！”郑飞龙还故作谦虚、摇头晃脑地来了句“不急，不急，我舅舅说了，让我再好好历练几年！”恰好有位文质彬彬的年轻博士拿着一份申请文件，很有些谦卑地请求郑飞龙提供某个新项目的办公场所和相关配套设备。郑飞龙接过申请晃了一眼，嘲讽道：“哟！张求索，你这关于登陆火星的实验项目，哈哈！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一定是要骗国家的经费吧！”这位名叫张求索的年轻博士，身上有着农家子弟的天然卑微和低调，他尴尬地笑笑，轻声解释说道：“这个项目是有些超前，但美国、欧盟、印度都已经展开探索，我们不能落后.......”
郑飞龙不由他解释，把他申请报告随手扔到地上，嘴里挤出一句极刻薄的话：“鱼儿再跳过龙门还是泥鳅一条，你呀，就不要做登陆火星的白日梦了！”周围小公子哥们发出一阵附和的笑声。张求索一时不知所措，小梅实在看不惯了，俯身拾起申请报告，“啪”的一声拍到郑飞龙面前，厉声命令他：“马上给办！”
郑飞龙头上仿佛挨了一闷棍，当他困惑的眼睛受到小梅如火似电的威严目光冲击时，酒醒了三分，面对小梅，脑海中升腾起公司里流传的“武小媚娘”“小武曌”的形象，不由地震颤了一下，本能地回应了一句，“办，马上办！”手下有两个小公子哥心领神会地接过申请报告，颠颠儿地领着张求索走了。但小梅并没有消气，依旧厉声教训郑飞龙：“这个项目是楚雄董事长亲自选定的，你若是消极怠慢，耽误了项目进度，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是是.....”郑飞龙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神气，显然是被“小武曌”的气势震慑住了。威风的另一面——卑微，在他身上一下子表现出来了。但情况顷刻间就有了反转，恰逢一个外卖小哥大汗淋淋、气喘吁吁地抱着一束雪山玫瑰冲进来了，卑恭地朝着郑飞龙直弯腰致歉：“来晚了，超时了.....是你们楼下的保安不让我进电梯，要我爬楼梯，这二十二楼.....太高了.....”郑飞龙身子一下挺了起来，揪起外卖小哥的领子，面目狰狞地厉声道：“楼太高就是超时的理由吗？如果三十层楼顶放一堆黄金让你去抢，你会比猎狗跑的还快！是不是？”周围是几个小公子哥的附和的大笑声。
外卖小哥脸涨得通红，但也很无奈，只是哀求说：“我有错，上来晚了，只求不要给差评，那样我今天一天都白干了，求求你了......”
郑飞龙却毫无怜悯之心，更是冰冷地说：“这玫瑰都快蔫吧啦，都是你造成的。要是送不成女朋友，弄不好我还要你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呢！快滚吧！”外卖小哥还在苦苦哀求，郑飞龙不耐烦了，一脚就踹向外卖小哥，吴小梅在一旁早就忍无可忍了，还没等郑飞龙出脚，两巴掌左右开弓，打得郑飞龙晕头转向.......
故事讲到这里，我一下子懵圈了。这可怎么办？且不说这婚事成不成，就是这对郑家公子大打出手这档子事，如何摆平呢？这个家族在唐京市体制内的权势圈子里，可不是等闲之辈啊！我和夫人都急了眼，可这“小姑奶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们没见我煞了他的威风，他那个可叫狼狈啦，有多少同事都朝我竖起了大拇指呢！”
我却是忧心忡忡：“你打了人家，人家也不是善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报复你的！”夫人也担忧道：“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像个女汉子，有同事叫你‘小武则天’什么的，看将来哪个婆家敢要你？”
“我这辈子就不打算不嫁人，就乐意当个单身狗！”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此时，门铃却急促响起。我通过监控一看，完了，“红娘”领着一位帅哥——就是“小姑奶奶”的冤家郑飞龙，还有一个矮胖的中老年女性，很可能就是郑母。他们正站在门外，这阵势不是兴师问罪来了么？我和夫人迅即交换了眼神，达成一种习惯性默契——我唱白脸，她唱红脸。
门开了，我们做好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准备，却不成想“红娘”和郑母满脸都是春风和颜，那跟在郑母身后的郑飞龙低着个头，手里却捧着一束雪山玫瑰。我很有些困惑，这不像是来寻衅闹事的呀，这是来求婚的？
“红娘”朗声道：“老吴啊！我给你们把女婿领来了！你们好好瞧瞧吧！这是郑母，她亲自把儿子领来了！”
“快进门，里边坐！”我忙招呼他们进门。夫人原本是要唱红脸的，一见到手捧玫瑰的郑飞龙，却直盯着他脸颊，惊喜且心疼地说：“这就是飞龙啊！今天，我家的小梅在单位是不是.....欺负你了？”
郑飞龙红着脸说：“伯母您好，我和小梅，是......是闹了点误会。不打不相识嘛！”
夫人略带歉意地说：“我家小梅，是让她爸爸从小宠坏了，像个野小子，子不教，父之过！不过，她品性随我，心底还是很善良的。”
郑母很急切地抢过话题：“吴家大姐呀！我家龙龙，是让他爷爷奶奶宠坏了！从小到大，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一个人能管住他，单位的领导也是由着他，我找人算过命了，只有你家小梅姑娘能镇住他、成就他，给他带来鸿运！”
我那“霸道夫人”随之也与未来的亲家母开始了友情互动，亮起嗓门喊道：“我家小梅，也是让她爸爸惯坏了，一天到晚疯得像个野小子，小时候就细心舞枪弄棒，现在还是到处惹事，我本想给她找个厉害的男孩把她好好调教调教呢.......”
“红娘”也急忙撮合道：“依我看，小梅和飞龙，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我家夫人和郑母，还有“红娘”脸上不约而同地泛起红光，犹如喝上了喜酒一般。我心里想，你们还高兴得太早，儿大不由娘，成不成不由你们说了算，还要看“小姑奶奶”的态度。我赶紧敲开她的房间门，让她出来见一见客人，可她只是隔着门喊了一句：“要是有诚意，明天早上九点钟，让郑飞龙在公司楼下当众让我求婚！”
.......
后来听说郑飞龙求婚的场面搞得很轰动。郑飞龙果然从此后在小梅的管束下脱胎换骨了。郑家的人对小梅很看好，小梅呢，也稍稍有了些淑女模样，婚礼的筹划已提上日程，我家夫人整天高兴得合不拢嘴。可不知咋地，她又惹出了事端，得罪了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神秘人物，事情的严重性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事情是这样的。楚雄在公司批准了一项人事聘任中的“派遣制”计划方案，具体由小梅负责安排实施。小梅翻看了这个计划方案，立马就向楚雄提出了异议。理由是从“派遣公司”中招聘员工，弊端很多。受“派遣”而来的员工工资待遇远远低于“正式”员工，看似降低了企业用人成本，实则后患无穷，让这些“派遣”员工有一种强烈的人格屈辱和被歧视感，没有归属感，很难融入企业。这对企业的长远发展是很不利的。
然而，楚雄虽然态度很和蔼，在小梅面前显得很包容，但还是表示了推行“派遣制”方案的决绝态度。理由是通过“派遣制”，企业可以降低用工成本，不承担员工的编制、工资、福利等，减少企业的风险和责任，还可以节省招聘费用和社保开支。
小梅身上那种“总爱为不平事而发声”的本能又被激活了，她尖着嗓音喊了起来：“几百年前在欧美兴起的劳务派遣制，已经臭名远扬，派遣公司吃了资方吃劳工，肥了自家坑社会，在西方要么被严格监管，要么被全面淘汰。咱们倒好，把这个派遣制当成了减员增效的新法宝，真是奇了怪啦！”
楚雄听了小梅的这番激烈刺耳的言辞，脸上尴尬一笑，无奈地说：“你有所不知，胳膊扭不过大腿呀！”
“大腿是谁？”小梅惊奇地问。
楚雄依旧尴尬地笑着，却不置一词。最后让她好好考虑考虑。
可是，小梅——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奶奶”，居然有一天把派遣公司来的说客训斥了一番，撵跑了。这下可捅了大篓子，楚雄接了一个神秘电话，随后脸色都变绿了。
我通过各种渠道终于弄清楚，这条“大腿”是某个资本权贵的“腿子”。此人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是神通广大，能量非凡，可以轻易地摘去市一级官员的乌纱帽，能秒杀一个国企民企。其麾下有多家劳务派遣公司和金融法律服务企业，大多是无本万利的生意。这条“大腿”对于楚雄来说，不是用“胳膊”能不能扭得过的问题，而是想抱能不能抱上的问题。
这可真是得罪不起的神秘人物啊！楚雄难以招架，小梅岂能顶得住头顶的泰山、乌云？
明白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之后，我是一筹莫展，我那“霸道夫人”也像铩羽的斗鸡一样蔫吧了。她唯一剩下的本事，就是催促我赶快想办法，让宝贝女儿度过这一劫难。
（三）
怎么办？我绞尽脑汁，损失了亿万个脑细胞，结果还是束手无策。正当我们老两口喊天呼地都不灵的时候，“小姑奶奶”回来了，注意——还是哼着歌儿回来了。
我们赶紧迎着她问：“小梅，那事情怎么样了？”
“警报解除了！”
“警报解除了，就这么快？怎么解除的？”
小梅一脸的轻松，还有几分得意：“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夫人急不可耐地追问：“谁的一个电话这么灵？你快说，急死我了！”
小梅一副“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架势，简要地叙述了危机化解的过程，就是她在国外留学时的一个北京闺蜜，两人性情志向都很相投，这闺蜜的哥哥也是一个神秘人物，也有手眼通天的本事。由于位于皇城根儿，能量就更不可测。她把自己遇到的难题告知闺蜜后，闺蜜哥哥一个电话，事情就瞬间逆转——那情景就好比“粗大腿”碾压了一般“大腿”。于是，一般“大腿”属下的派遣公司的业务“长臂”就从航天公司缩了回去。“就这么简单！”小梅平静地叙述了化解过程，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派遣制”招聘计划终于停摆，小梅遭遇的危机警报终于解除，我和夫人长长地舒一口气，随即决定尽快安排结婚事项，早早把她送进婚姻殿堂，真正开始正儿八经的、稳定的、温馨的生活之旅。
郑飞龙家的婚礼筹备紧锣密鼓，一切都在按预定计划正常推进。许多老朋友老同事都在等待我家小梅的喜酒，我也做起了当老太爷的好梦，夫人也开始计划女儿成婚后，我们老两口退休后的出国旅游的行程。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我家的“小姑奶奶”又凭空生出事端了。有一天，准女婿郑飞龙突然跑到我们家，一脸沮丧地说：“你家小梅辞职了！”
说实在的，对于她辞职，事先我有预感，原因是公司董事长楚雄突然被免职，据说有贪腐行为。而继任的魏董事长是从上海调来的，很陌生。而让我感觉不妙的是，与小梅有过节的原人力资源部部长，就是小梅很鄙视的那位“脸蛋”部长，也回来了，又直接成了小梅的顶头上司。我就本能地感觉这件事会影响到小梅，没想到小梅的处境变化来得这么快。
夫人很是忧虑焦躁，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小姑奶奶呀，你让人整天操不完的心啊！你干嘛要辞职呢！”
晚上快十点，我家“小姑奶奶”终于回来了。夫人一开门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辞职了？我的小姑奶奶，你干嘛要辞职呀！”
“我跳槽了！”“小姑奶奶”的回答咯嘣脆。
“跳槽了？跳到哪里去了？”我错愕，我惊诧，我迫不及待地问。
“我跳到一家外企的人力资源部门了，老本行，轻车熟路。”她的语气很轻松，神情也很平静。
在我和夫人急切的目光催促下，她讲述了辞职——跳槽的前因后果。
风波的起因是公司新来的魏董事长和“脸蛋”部长决定实施的一项重大用人制度改革，即大批辞退35岁以上的基层管理人员和员工。堂而皇之的理由是“保持企业员工队伍年轻化，给年轻大学生以发展空间”，而真实目的还是为了降低工资成本，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这个“敲员工饭碗”的神圣使命，魏董事长和“脸蛋”部长决定交给吴小梅来完成。当然，魏董事长给小梅戴了好几顶高帽子：“吴小梅呀，你在公司很有感召力、执行力、震慑力！这次人力资源改革的攻坚战，挂帅扛旗，非你莫属啊！”
吴小梅却是很冷静地给了魏董事长几点“温馨提示”：“感谢董事长对我的信任、厚爱。我想说几点我对这种人事改革后果的担忧，第一，大规模裁员可能导致失业率上升，人到中年的员工被裁，一定会面临车贷房贷、赡养老人和教育子女的生计问题，这个问题怎么解决？第二，可能导致企业失去一批经验丰富、技术熟练的员工，影响企业的长远发展和创新能力.......”
没等吴小梅说完，“脸蛋”部长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企业又不是慈善机构，再说了，市场经济就是优胜劣汰，被裁员的人，首先是自身有问题。现在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
吴小梅不由地血涌上头，“小武曌”的性情瞬间激活，她厉声喝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你就亲自出马，挥刀砍向35岁的员工，感受一下这把双刃剑的滋味吧！”
魏董事长还想当一把和事佬，“脸蛋”部长却也刹那间亢奋起来，涨红着粉脸紫唇尖声道：“我来就我来，我就不信邪了！裁员，就从你开刀！”
“小武曌”针锋相对：“我马上就35岁了，用不着你开刀，我立马就辞职！”
........
我家的“小姑奶奶”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辞职了。据说，魏董事长还做出了极力挽留的姿态，说“裁谁都不会裁你这个超级海归人才，这不是要裁断我们公司的大动脉吗？”
可是，以她的霸气，岂能屈居于“脸蛋”部长之下？
“唉，辞职就辞职吧，你就是不上班，老爸我都能养活你！”我这话是在安慰她，同时也是宽慰我和夫人。
夫人倒也表现得宽大为怀，附和着我的话对宝贝女儿说道：“说的就是嘛！这班上不上都不要紧，要不趁辞职的空档，接近年关了，和郑飞龙把婚事办了，咱们也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啦！”
可是，我家的“小姑奶奶”是什么态度呢？只见她扬了扬两道剑眉，一副与天比高的架势，蹦出铿锵的声音：“我要让他们知道，大裁员，真的就要裁断他们自己的大动脉啦！”
随后的日子里，农历新年的氛围渐渐渐浓烈，而“小姑奶奶”带来的“火药味”也越来越浓。有一天郑飞龙来到我家告诉我们，我们的“小武曌”在新任职的外企打出招牌，专门招聘35岁以上的有经验的技术人员，一下子把航天公司的一大批有经验的技术骨干“挖”了过去，薪金待遇明显高过航天公司一大截。闹得航天公司就像发生了八级地震，魏董事长无奈按下了大裁员行动的“暂停键”。
又过了几天，更加让人惊诧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乱响。这都是什么事？原来，那个名叫张求索的博士，因超过了35岁的年龄线，被“脸蛋”部长无情地淘汰出局。没想到刚出航天公司大楼，就被我家“小武曌”用专车接上，直奔她新任职的外企，很快就委张求索以重任。想不到，航天公司很快就反悔了。据说张求索被裁员后，一项高科技航天科研实验项目接连出现重大故障，竟然无人能找出故障原因。这时候，魏董事长经过反复调研排查论证，最终才搞清楚张求索是真正的技术权威，原先的所谓权威大佬都是沽名钓誉、冒人之功、鸠占鹊巢者。又据说，魏董事长为了请回张求索，“三顾茅庐”式的手段都使上了，无效；“脸蛋”部长为了召回张求索，许以高薪、住房、升职等等优厚条件，甚至使出了女性的手段，动之于千娇百媚般柔情，晓之于爱国爱家大道理，仍旧无效。还据说，魏董事长和“脸蛋”部长四目相对，一筹莫展。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早就提醒过他们，可他们听不进去嘛！”我家“小姑奶奶”很有几分得意。
“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会迁怒于你的，你要留个心眼啊！”我凭直觉，认定她和航天公司的关系会剪不断理还乱的。
果不其然，魏董事长降尊纡贵地登门拜访，先是恳求我家小梅返回航天公司，担任人力资源部部长。小梅委婉客气但态度坚决地谢绝了。当然，她在拒绝理由和用词方面还是有长进的，比如说“自己性格有缺陷呀、从国外回来，有些水土不服呀，不适应航天公司的企业文化要求呀”等等。
魏董事长看小梅一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架势，于是换了一个话题，希望小梅为了顾全国家和民族利益大局，主动把张求索“劝退”回航天公司。
小梅面对魏董事长殷切的目光，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说这要征询张求索本人的意见。没等魏董事长开口，她当面直接拨通了张求索的电话。短暂的交流沟通后，小梅代为转达了张求索的要求条件：一是要让他返回航天公司，就必须把跟随他一起来到这家外企的35岁团队成员全部召回，大约有15人。二是召回后薪酬待遇不能低于当下就职的外企标准。
魏董事长脸色顿时发暗了。他说，第一条可以考虑，但第二条很是危难。他给出的理由是，国企员工的薪酬标准，一时还不能和外企的标准接轨。“小梅呀，中国企业就是这样的状况，沿海发达地区好一些，但还是不能和外企相提并论，请你转告张求索，这是中国国情所决定的。”
小梅瞬间变脸“小武曌”，竖起剑眉反诘道：“既然是国企不能和外企的薪酬标准接轨，那你们作为国企老总，薪酬标准咋就可以和外企总裁接轨，甚至远远超出了外企总裁的标准呢？”
魏董事长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一时气氛非常尴尬。我和夫人赶忙打圆场，又是递茶又是削水果的。夫人还偷偷地狠狠地瞪了“小姑奶奶”两眼。不过魏董事长一副曾经沧海的态势，很快就镇定了情绪，目光开始转向我，先是说我把小梅教育的有出息、有大志，随后又坦言企业改革发展处境艰难，用人制度的改革阻力重重，蛋糕咋样切都不好下刀呀！我深表理解。
我的确理解他的意图，无非是想让我帮他一起劝劝我的“小姑奶奶”，给他几分面子，帮他平稳度过35岁员工大裁员引发的风波。可当他亲眼所见我家这“小武曌”在我和夫人面前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架势，最后只好无功而返。
新年的爆竹远远近近地开始响动起来，尽管有“禁止燃放鞭炮”的通告，但谁又能完全做到令行禁止呢？我完全沉浸在辞旧迎新的热闹之中了。谁成想一个霹雳炸雷在耳畔响起——航天公司竟然在各大媒体包括网络上发出了一则公告，内容大致是：由于我公司探测火星计划的骨干技术人员张求索等人被外部公司恶意挖走，严重影响了我国登陆火星探测工程的进程。我公司将动用法律手段，确保航天骨干人才报效国家的责任和权利。
这则公告迅即引发了舆论的热议，迅速冲上了头条热搜。我家那“小姑奶奶”像没事人一样，对这条信息不屑一顾。可是，我感觉到了泰山压顶的万般沉重。我反复回味公告中的“由于我公司探测火星计划的骨干技术人员张求索被外部公司恶意挖走，严重影响了我国登陆火星探测工程的进程。我公司将动用法律手段”的字眼，心里翻江倒海，直为我家的“小姑奶奶”捏把汗。我在心底默默地哀叹：“小姑奶奶”啊，你什么时候让老爸我能省点心呀！
董惠安2024.12.8
董惠安，男，汉族，祖籍辽宁海城，1955年1月出生于陕西宝鸡。1983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1997年加入陕西省作家协会。2000年以来在报刊发表大量针砭时弊之杂文，并公开发表历史政论专题片脚本《追寻盛唐雄风》、社会调查纪实《大创启示录——陕西大学生创业与就业的现实与思考》、长篇小说《神泉》《斜谷》、以陈忠实生平为题材的20集广播剧《呦呦鹿鸣》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