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吃山(小说)
作者:李宏斌
南山大,南山远,南山的宝贝多。这话谁都知道,平安村的尕娃子李三才也知道。
在生产队里,凭力气吃饭。那饭是从地里收得的粮食中来的。农民种地得靠天下雨。风调雨顺的年代,农民还是可以吃饱肚子的。久旱不雨,农民就只好饿肚子。虽然老天爷是好人,可也有打瞌睡的时候。五十年代末,六十产代初,老天爷就打了一个盹,害得平安村的人饿了肚子。
咱农民嘛,本身就是吃苦的命。就算命不好,可也得活下去呀。地里不争气,那就进南山弄点外快。李三才十几岁就随父辈进山打柴。
从平安村出发,一路向南,过了灞河,再走五六里上坡路,就到了赛峪口。峪就是大沟。进了赛峪,沿河走七八里,就看见河道里有手指粗的迷迷蒿。这是一种灌木,叶子可以做成神仙粉,在荒年是可以救命的。但这玩意皮厚水分大,不经烧。大人砍柴不要它。李三才要,他已经走不动了,只能割些劣质柴禾。过了一年,他就和大人一起,再向深山走五六里路,那山坡上就有椴木、青岗、黄鲁子一类质量好一些的柴禾。当然,这要爬到半山腰去割。跑了几趟,路走顺了,人也能行了,打柴这活就成了家常便饭。
这天同村有六个人结伴进山砍柴。走到地方,各人便分散向不同方向攀登砍柴。正砍得顺手,却听有人呐喊。细听声音不对劲,原来是堂兄李大才滑坡了一一从山上滚了下去,这打柴人有个规矩,就是一起来的人,无论谁岀了事,所有人都必须放下身己的活,全力救人回家。
很多人认为农村人小气,想想看,你在农业社里从起床就到地里顶风日晒挥汗如雨干到天黑出一天苦力,挣了十分工,折合人民币是二毛钱的收入,你拿岀一个元去大方一下,那得你岀五天苦力呀,大方以后,这五天你全家人喝西北风能不能喝饱呢?
扯得远了。言归正传,这五个人轮流抬着李大才回到村里。这天大家当然什么收入也没有了。可怜那李大才腿摔坏了,需要休养一百天才能下地干活。他们全家今年的日子怎么才能过下去呢!
打柴有危险。为啥还要进山打柴?一是队里分的禾杆不足供全家烧用。二是打到好柴可以担到街上岀售。公社的干部们营业员们有钱买呀。一担柴可以卖到六七毛钱呢!打柴一天,卖柴一天,两天就可以收获六七毛钱,这还是现钱,不像工分得等到年底才能结算。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当然,还有更大的生意,那就是砍棒棰,那就比打柴要多走五六里山路,那儿有胳膊粗的小树,砍一棵下来,就能截两三个棒棰杯子,收入会更高一点。但这砍棒棰的活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这需要和匠人说好。村里有两个匠人,他们有工具,会旋棒棰。把这棒棰杯子砍回家后,埋在水渠深处,泡上几十天,然后捞岀来阴干,这样旋岀的棒棰就不会裂口子,成品率高。
这李三才会砍棒棰以后,尝到了进山的甜头。便一门心思打南山的主意。那天路过长坪公路,见到几个人用架子车从东山拉一车木椽到西安倒卖。他便约了两个弟兄三人进南山砍椽。这就要再向深山多走十几里乱石横堆,不是路的上山路。才在一部分山坡上看到那些小腿粗的松树。把树砍倒,去掉枝叶,量好长短,捆成一梱。这活儿更险一些,除那山险之外,路也更远。单是从家里走到这地方,就需要大半天,剩下小半天,弄好货后,天便黑了。摸黑下山,深一脚浅一脚。石头跌住脚的时候多的是,摔倒了爬起来,再扛住重物,走到大半夜才能到家。三个人只干了这一次,就累日塌了。李三才第二次还想干,却没有人愿意做伴同去。那活儿,返回时要摸着黑夜,路上全是各种各样很危险的石头,还有山里的狼虫虎豹,谁知道冷不防从那儿钻出来,要命的事,没有伙伴,单单一个人那是万万干不成的。
这年国家招兵,李三才便从了军,三年后退役,被分到西安水泥厂当了门卫。从农民兄弟上升为工人老大哥。有了工资,立马就和农民不一样了。拿到工资的第一年,就想到了年迈的父母。看看拄拐杖岀行的父母,谁都知道他需要买棺木了。
那个年代,人们都住木头盖的柴房。村前屋后的树木都被用来盖房子修房子补房子了。何况能做棺木的品种有限,杨柳之类的杂木是不够格的。柏木是最好的,但这时整个东川已经没有大些的柏树了,其次是楸木,这树虽然还没有绝种,一个村子能有两三棵已经不少了,再次是榆木松木,可六十年代初所有的榆树皮都被人剥下救命了,也就没有了大些的榆木,这儿的农村又没有一点点松木。所以棺木不但贵而且缺货。
那时还没有改革开放,运输不方便,不像现在火车汽车能把东北的松木棺板运来满大街随便卖。还好,一个远房表哥悄悄告诉李三才,有一付松木棺材板,十二页,要不要?李三才高兴地说,当然要。那表哥说,你天快黑时到峪口东边三里远的山脚下去,在一个叫石头窝的村里找一个叫言信的人。李三才说,那我还要满村子找人?。哥说,那村子只有三家,不像咱村一百多户难找。再说,他那村子要是人家多,他就干不成这个买卖了,早被人举报了,变成资本主义,要上批斗大会,当一个活靶子。李三才便说,他那松木板是从那儿弄来的?哥说,老弟,你不用知道那么多,那松木板是南山很深很深很远很远的山上才有。那里从来没有人敢去,所以松树才能长大。要伐那松木,需要几个人合伙,带上黑馍,去时走两天,伐木扯方又得两天,一人扛一页带回来,其余的在山洞凉干以后,每人再一次背两页拿回来。来去还得带上猎枪,以防野兽。哥给你说,只要有一碗稀饭,就不会有人干那冒险的事啦。
李三才果然天快黑时才到那村。一问,女人说人还没回来呢。干啥去了?打柴去了。我们平安村离山那么远,砍一担柴下午也回来了,你们离山这么近怎么到天黑才回来?这是第二担柴,他一天要担两担呢。难得今天队长准了假,担一担自己烧,担一担明天到街上换几斤盐。我们家三天没有盐吃了。
过了一会,言信回来了,一边吃饭,一边淡交易。看那言信,端一个大海碗,碗里黑糊糊的满是刺刺菜,小米大小的包谷臻子屈指可数。李三才心想,这言信本事大到可以搞到松木板,可以一天跑两次深山打柴,却吃的稀得不能再稀的稀饭,真苦,农民真的很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