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凉棚04
龙莆尧
村中的男人们当初在凉棚里坐集,旨在消磨时间,以待潮水退去。当坦田河涌露出脸来的时候,他们便会纷纷离开凉棚,解下栓在凉棚下面的小艇,挥动手中的木桡,驶向各自的劳动目的地。渐渐地,男人们便不满足于只是坐在凉棚里用谈天说地这种唯一的方式来消磨那有点漫长的水涨时光,他们期待有新的、更写意的玩意来消弥那百无聊赖的时日。
也许正在这个时候,一只载着粤剧大老倌的红船来到了漳澎,在沉醉于悲欢离合、曲折离奇剧情的同时,人们还听到了从戏棚里面各种乐器发出来的悦耳的音乐声。一定是有人对这种粤乐产生了兴趣,每逢有戏班到来,他都会绕着戏班中俗称“棚面”的伴奏人员哄哄嗅嗅,一来二去,他便有样学样操起自己心仪的乐器学得了一两招,这乐器,可能是二弦、三弦、秦琴、二胡、边助、大阮、琵琶、洞箫、扬琴……当他终于把手中的乐器玩得似模似样以后,便把乐器带到了凉棚,在等待水退的时间玩了起来。乐声响处,好像在炎夏里吹过来的一阵清风,爽人心肺。凉棚骚动了,马上有人跟着学了起来,凉棚里各种各样的乐器渐渐多了,单人的独奏变成乐队的合奏,一曲、两曲……直等到水退了,乐声才停止,人们把乐器在凉棚里找个地方挂了起来,便纷纷解缆开船,劳作去了……
也许根本不是上面说的那样,而是有一日,漳澎村来了一个背着秦琴唱南音的盲人……
当然,以上的情景只是我个人的想象而已,那些被称作“弦索”的乐器,是怎样传入漳澎这个与外界隔绝、四面环水的孤岛的?漳澎村的凉棚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人玩起“弦索”来?有关这些事,实在已是无从查考了,但从各个凉棚代代相传演奏的都是一些如《赛龙夺锦》、《雨打芭蕉》、《饿马摇铃》等等过去被称作“粤乐”、“谱子”、今人称为“广东音乐”的乐曲的情况判断,这个时间最早也在清代同治年间,因为这些乐曲也只是在这个时期,才由狮子洋彼岸的番禺沙湾何氏打造出来。但不管这种演奏粵乐的技艺是何时传入漳澎、又是如何传播开来的,总之,“玩弦索”的风气很快便染遍了漳澎村的所有凉棚,就这样,漳澎的凉棚,除了供男人们白天坐集聊天及晚间住宿外,又成了人们欣赏粤乐、切磋演奏技艺的场所。
漳澎的“凉棚乐手”得益于耳濡目染,大都无师自通,正如我下乡第一晚所见,乐器就挂在墙壁上,谁想玩谁都可以拿下来摆弄一番,功夫不负有心人,假以时日,一茬又一茬的乐手便自然成长起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漳澎“玩弦索”的兴盛时期,在村中找一千几百个粗通乐器的乐手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还可以想象一下,水滿之时,整个漳澎村都会沉浸在粤乐的飘荡之中,再配上凉棚下船艇穿梭、凉棚边水埗头妇女们汲水、淘米、洗濯、光屁股的孩子在河中戏水的场景,这样一幅水乡欢乐图,怎不令那些初到贵境的人灵魂出窍?
我刚到漳澎插队的时候,虽然由于四乡联围的修筑,使原先的坦田都变成了围田,人们的耕作再也不受制于潮水的涨退而改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在晚饭后的休憇时间里,以上那幅似乎有点玄幻的水乡欢乐图,还是时不时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并刻进了我的脑海中,以至现在想起来,心灵还会发生微微的震颤。
龙莆尧简介:龙莆尧,海南文昌人,1948年出生于广州,曾下乡当过8年知青,回城后曾在工厂、区文联、区政协工作,现为广州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戏剧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曲艺家协会会员。
1973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出版小说集《水龙吟》、《龙莆尧中短篇小说选》;散文集《梅花魂》;随笔集《千年黄埔》、《黄埔沧桑》、《话说长洲》、《话说漳澎》、《水乡漳澎》;戏剧集《天边月》;报告文学集《黄埔人》;人物传记《誓不低头》11种,另有一批粤剧、粤曲、歌词在舞台演出或制成音像作品传播。有多个作品获全国、广东省、广州市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