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 读 (散文)
◎ 红榜作家 陈一龙

在新洲三店老家,我有一位姓胡的姨表哥,外甥中考了。
这是去年暑期的事,大哥来话,说年迈的老表去湾子找他,来意是他外甥读书的事想麻烦我。找手机号,联系我。电话接通后我和老表好一阵热闹寒暄。满口答应了一定尽力,何况不是好烦人的事。
表侄孙考进了新洲二中,分数靠前,全家老少高兴,毕竟是农家出了个可预见的读书人。静下来后,便想着孩子进校住宿念书的事来,因是后辈男丁又是读书的好苗子,自然不会轻视。
父母亲一直在浙江义乌小市场打工,而儿子能上好一点的大学也是做大人的想法,在生计与儿子读高中之间作出选择,于是乎陪读成了最优选项,家里的每日开支一样也少不了,再陡然增添开支,磨蹭商量,而“水往下流”“含在嘴里怕化”的心理作祟,一致认为:孩子没出过远门不会料理生活。爷爷奶奶老了,母亲一门心思地回来照顾孩子。
校园外租房,提上日程。因我在仓埠教书,想来在不大的集镇到处脸儿熟,找房子租住,了解租房行情,相托自然吃不了亏。
好在一位朋友在正源路刚建好的西向的电梯房贴出了租房广告,离学校近,条件又好,带表侄女转了一下内内外外,看了住、洗、做饭的布置,买菜和周边环境,挑剔不出什么大问题,中意后签了协议,定租三年,一年一付,算是我完成了日后亲戚会感念的一桩事。
表侄孙进二中忙完了军训,办好进出校门的走读卡,顺顺利利。其实,事摊在我头上,只是尽点微薄之力。表侄女夫妻俩靠打工在湾里盖起楼房,供小孩读书,赶情搭礼,公公婆婆生病住院……日子虽过得紧巴,好在会理家,存了一点碎银。
仓埠街大大小小的晃晃室多,陪读家长常光顾,呆多了,输钱怄气,心里还窝火,陪读失了初衷。
表侄女勤爬苦做惯了,花钱精打细算,每天洗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有空闲,琢磨着帮衬在外讨生活的老公,挣点小钱贴补家用。
“仓埠服装厂多,找个陪读外的兼职做做,赚点零花钱。”
有一次表侄女到单位找我,讪讪地说。
黑色塑料袋装着一条黄鹤楼细支烟,递给我。
“买烟干嘛呢,多生疏啊。”
“应该应该的。”
“先前在外打工,相互还有个照应,孩子爸一人在外身边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上次视频,还关心着儿子读书怎么样?脸又黑又瘦。”
“唠叨不要惜钱,该花的花,正长身体的时候。好在只是陪读三年……一下就过去了,只要孩子好。”
表侄女闲不下来,而说的几句话,重击我内心深处本是农村人的那种潜意识。说真话,一个农村家庭上有老下有小,靠一人打工,省吃俭用,也真招架不住。
我留下心,时时打听。
终于找了个熟悉的服装厂老板通融一番,将厂里闲置的缝纫机搬进租住地,缝制简易工作服,两天一送缝好的衣裤,验收后计件按月发酬薪。每年秋冬季,活多,自然忙得不亦乐乎。
好在表侄女做活细心,走线细密灵巧,不偷工减料,也误不了工,很少返工重来。
白天抽空做,料理一日三餐,晚上孩子回,早早收摊,收拾好房间嘎嘎落落,怕打扰孩子的学习、休息。
我没刻意留心她小孩在二中读书的学习、生活、表现,想起来帮不上什么忙,自己也常忙于无关紧要的工作。
今年桂花开得迟,朋友家后院墙角的那一棵树却比景观道上的桂花树花期早,开满了细黄米粒儿,浓郁的香气黏上衣袖,钻进鼻腔,似乎每一个皮肤毛孔都有香奈儿粒子侵入,滋润服贴。
一天午后,薄凉袭身,太阳正好。
我开始了办公室摸鱼之机,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开门出去遛弯子,以缓解坐久了的疲劳。点燃一支细烟,沿街边慢走。骑龙街与正源路交叉处一做油面的师傅正扛起油面架子搬至西面有光照的地方,纤细的油面贪婪地吸吮阳光,静等时间酝酿,一碗香喷喷的油面自然有阳光的味道。门口已经摆放好了切油面的案板,白晃晃的切刀,捆油面的亚红的绵纸,旁边放着精美的包装盒。
仓埠油面是地理性标识,每一位仓埠人出外拜访随带的礼品。
我猛吸一口烟,看着传统手艺人的营生,发起呆来,晚上熬夜和面、醒面、盘面的情形浮现在脑海,讨生活是多么艰苦。
“表叔,您买油面么?”
一位女士停下电动车在身边喊。一回头,原来是表侄女,行色匆忙。
“转出来透透气。”
“不买油面,好奇呢。”
“我送做好的衣服去厂交付。”
“一月下来能做多少工钱?”
“三千多块。贴补家用还过得去。”
“照顾孩子,也没误赚钱。”
我说。
“嗯。和孩子磕磕绊绊一年,原先嘀咕我在租住的房间做衣服掉他底子,现在劝我别太辛苦。班主任也说孩子进步大,懂事。这次期中考试上升到年级前50名,不错呢。我趁他上学的空隙,做衣服,回房间吃饭或休闲,就早早收摊,怕影响其他租户。”
“哦,哦,听话是好事。好多孩子沉迷网络,一不留神影响学习,孩子懂事了,还是要多陪伴。”
我说着教书人的行话。
“嗯,是的。大一点的集镇,容易找事做。亏了您表叔的帮忙。”
“说那里的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抬头见表侄女比去年来陪读明显老了点,想必操心。
“你去忙,我在街上转一下。”
表侄女骑上电动车,车后座、前脚踏步都堆放拖回家的布料,飞快地离去。
太阳光打在电动车上,后视镜折射出明晃晃的反光来,表侄女像流动的一团火球,消失在正源路上。
陪读不是一件风过雨过的小事,责任大。日后孩子高考如锅盖般捂着,不知道红黑点。而三年时光瞬逝,对于表侄女来说,仓埠只是暂住,一家人只是期盼孩子出息。
街里小巷,桂花树枝繁叶茂,清香四溢。居民在屋角栽种的丝瓜藤攀附在灌木树、竹架子、电线杆上,秋丝瓜在太阳风中摇摆,贪恋雨露阳光。
转弯抹角的居民住宅也散落着陪读家长,在门外剥蒜头、掰红菜薹成段、刮鱼麟……还有埋头在塑料盆中筛选桂花瓣的。陪读在古镇形成了自发的民间风气。
我转回办公室,抓紧做点鸡毛蒜皮的事。
又过了一个多月,临近日落时分,想着表侄女陪读在仓埠,我杂事多关心不够,特买了点水果、牛奶之类,带上朋友送给我的几斤新鲜刁子鱼,特意去母子俩租住地,算是尽地主之谊。
我敲门进出,表侄女一边忙接下礼物,一边说:“把您花钱了,空手来就行,亲戚里道里。”
“姨表爹好。”
孩子从小桌边的椅子上站起身,跟我打招呼,腼腆羞涩的样子。
“快坐、快坐。”表侄女搬来椅子,顺便倒了一杯开水。
“听老师讲你成绩稳中有升,不能骄傲哦。”
“还行吧。哪有本钱骄傲。生物课还有点吃力。”
“其实家里为我读书租房有点浪费,我知道好好学的。”
“不要考虑那么多,即使家里困难,也只是暂时的。”
“哈哈,孩子一天一个样,心里舒坦多了。租房子陪读还是划得来,大集镇找事做容易,等他上了大学,再安安稳稳地出去打工。”
表侄女有个好心情,喋喋不休地说。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起身从租住地出来。想来亲戚淡散是没走动的缘故,走动起来又热络起来了。
冬季夜晚黑得早,街灯闪亮着夜的眼睛,到处是散步的人,是赶生活的人。
我沉思,每个人都有一阶段一阶段的事要做,表侄女在仓埠陪读,为的是孩子将来有个好未来。
但愿表侄孙能上好大学,一步步地画圆一个句号,像江水的波浪一般,一浪接一浪地往前赶。
2024.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