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梦
文/李文惠
一个梦,我在狂奔,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我的双腿拼命地甩动着,身后是黑暗,空空荡荡的黑暗。我害怕,在我的心里,有一张无形的巨网,黑色在这张网络里面,还有一团团稀薄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轻烟,是用纤细却牢固无比的尼龙绳编织,肉眼看不到,它们紧紧尾随着我,密不透风。它们的意图很清晰,我用最快的速度奔跑,我岂能轻易被控制,或者影响。极度的恐惧,也不能令我束手就擒。我狂奔,我要远远地离开,我奋力甩动着的双腿,变成了踢腿,在原地踢踏。这样怎么能逃脱呢,我焦虑,我使出混身的力气,奋力一蹬,我的双脚感到奇异的热,漫延到双腿。我触碰到一只热水袋,很光滑。被子紧紧地包裹着我,我的双腿被锢着,只能直直地伸着,不能弯曲。伸得笔直的腿怎么能奔跑?在零乱的思绪中,我使劲地踢开厚厚的被子,露出一只脚,似乎掀开了那张暗黑的轻烟的一角。我的意识逐渐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梦醒时分,梦中的轻烟变浅淡了,奔跑的艰辛使得我的脖颈上微微出汗,被释放出来的脚接触到空气,接触到真实。床单并不是梦中的轻烟,被子也不是梦中的牢笼。我的大脑逐渐清晰,我的心开始感知周身的点点滴滴,每一方寸的存在,空间、屋顶、墙壁,还有,我身边的人,他在刚才紧紧地锢着我的被子的另一边,紧紧地贴着我,和被子形成了一个强劲的没有缝隙的空间,都是软的,却那么牢固。正是因为软,才牢固。无尽的柔软制造出的绵绵不绝,时间的线会被无限拉长,时间是凶手,它会辅助永远不会消散的轻烟,渗透到每一个柔软的缝隙,然后合体,延长在无尽的生活中,在这头,远远看不到的那头。极力眺望的尽头,是没有尽头的尽头。生活的碎片混杂。
强硬的中缝脆弱易裂,微小的缝隙,阳光不会普照,会有一丝,丝丝的光明是源起。一切会变得简单。
在沉沉中,我继续睡去。这一觉,是一段完整的时间,空间的易碎,隐隐约约的不安为它托底。是否能托得住,我在隐约的不安中坚信着。一个座落在半山腰的巨大的经营场地,放眼望去,在参差的建筑中,橱窗、摊位,明亮的灯光,稠密的装饰。坡度平平缓缓,延伸到山角下。我在建筑密集的堆砌中,有高的,低的,被切割成一个一个的属地,还有人,不多,三、五个,是我青春年少时的朋友。时间已不存在,我们在这里,交集着,没有人说话,有肢体的互动,有情感的交流,通过空气传播给彼此。内心深处满满的,丝丝缕缕,不可言说,说了就破,于是,我们用眼神交流。我们处理的是很棘手的事,我感到了尴尬,在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不坦然。可是,还能怎么样呢?唯一能做的,事情要继续发展,我们都无力阻止。顺其自然中,并不都是美好,太多的无耐,无耐只是一个轻微的表达,浮浅,狭隘,在无以言说的时候,只能无耐地使用“无耐”。否则还能怎么说呢?还有其他更贴切的表达吗?贴切没有在生活中,只是一个词汇,一个人类无耐中发明的,或者是希冀,仅此而已。
这个空间被切割出无数方块,里面有混乱的碎片,看不见,能感受到。我想,我的朋友们也会。从他们的动作中我明白,他们也会看到眼前的我。我们的存在是那样真实,在彼此的眼光中,没有能够隐瞒的。主导这场混乱的是我们的心弦,这就够了,不是说“心有灵犀”吗?在心弦的互照下,语言、动作、交流是那么简单。我想走出这些碎片,我害怕混乱,喜欢条理,总是希望眼睛是明亮的。我喜欢擦眼睛,有时候是揉,揉一揉就清楚了。
山坡上,经营场地像是被分割出来的梯田,梯田是平整的,这里不是,凸凹不平,混乱不堪,被分割后试图强行的条理和清晰转变成更多的混乱,只是一种形式。心是不会这样被有计划地划分,心与心的交流也不会那样顺理成章,鸿蒙开辟时的混沌,是那么明晰。我依然在奔跑,无语,用心在奔跑,我想怎么样呢?跟我的朋友们做什么?想澄清,是自己,还是他们,或者我们共同的。此时,这片空间里的轻烟开始厚重,话说“拨开云雾见天日”,能拨开的是厚重的烟雾,轻薄的烟雾无法拨开,就像柔韧的躯体无法推开,弹性很大,韧性十足。这块山坡上的梯田,它的边界,是地域的边界,也是心的边界,可以走到边界,却跨不过去,唯有像一只地洞里被追赶的焦虑逃窜的鼠,东一头,西一头,乱扎乱撞,头破血流,却没有强硬易裂的缝。微小的鼠,身体柔软的鼠,在穿越缝隙的时候,它的身体可以收缩,只需要微小的缝,在这张轻薄的烟雾里,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表面平静如水,心似乎也是平静的,或者暗沉,至少不是波涛汹涌,或者一粒石子丢进平静的水面后激起的层层浪花,也不是微波荡漾。无尽的艰辛,舒适被打破,寻找平衡,在碎片区域里形成下一个舒适区,舒适是一个度,有边界,有边界自然会打破,打破时像有无数细密纤长的针尖插在柔软的躯体,穿透,接触到心的边缘,从边缘进入到鲜红的深处,刺破后,从深处流出暗黑的液体,铺满地面。阳光照射,风吹过,变得干裂,用手轻轻地剥起,一片一片的碎片从指缝间滑落。
与朋友们的合作告一段落,要走向下一个路口。无尽的冲突矛盾,无法跨越的障碍,留在身后,像一层淡泊的轻雾,紧紧尾随,心总是要舒张,那是因为有折皱,折皱要熨烫,用高温的熨斗,才能熨平,不温不火有什么用呢?结局是一顿丰盛的晚餐,我很满意,这桌菜是我做的。我内心深处对自己的不满,都化解在这桌丰盛的饭菜中。遗憾,有没有,当然有,丝丝缕缕萦绕着,在刚才那个被细长的针尖刺破的心坎上,不久后,会再次刺破,暗黑的液体会再次铺满地面,醒目刺眼。眼睛无法闭上,闭起来,心也能看到。
准备下山了,在梯田的半山腰,也是城市经营场地的半山腰,在横竖相间的缝隙中,有一辆大杠自行车。在我年幼时,这种自行车的大杠对我来说是一个深深痛,我无法跨越,像其他的小伙伴那样,抬起腿,轻轻地跨过去。我畏惧它。我把它推出来,我的眼中只有它,那只前杠是那么粗壮,很醒目。场景都在,却似乎什么也没有。
我骑着它在梯田里兜了几圈,速度很快。我挥洒自如,快乐是天空中的一朵浮云,优雅地漂浮。然后,我飞快地骑车下山,喧嚣的城市,风从耳边划边,我听到呼呼的声音。
山角下,是我的家乡。山路的尽头是我幼年时看电影的那个篮球场,没有人打篮球,也没有放电影,空空荡荡,只有两个篮球架子在场地的一南一北。黑暗笼罩,什么也没有看到,暗夜像一张平滑的黑布,它在那里。暗夜、篮球场、篮球架,还有空旷的场地,都在,在我的心里。我不做停留,向家里奔去。我的身边多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是我幼年的玩伴,他跟我并列。想回到家里,要经过一条街道,街道上的民居,低矮的房屋,一个个紧挨着的门,一家一户。街道很黑,小时候,我多次走过,和妈妈一起,兄弟姊妹,或者小伙伴们。每次电影散场都是在深夜,人群拥挤。我被暗夜笼罩,恐惧伴我一生。
穿过这条暗夜的街,拐向另外一小路,天空是那么明亮,头可以高高地抬起,铺在小路上灰白的泥土,反射了空间的光亮。小路的尽头,是我亲密善良的邻居的家,我的安全感被挑拨而出。我们推着自行车,并列前行。至小院的大门口,没有停顿,径直而入。院子不宽敞,正对着主屋的那片空地,也不空,有一个木头打制的猪槽,是黑色的,只能看到一半,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中。我的眼睛没有看到,我的余光看到了。我的伙伴推着自行车向正前方的灶台走去,自行车的前轮直抵在土黄色的灶台边缘,被车轮压倒的绿色蔬菜向两边倒伏,紧紧地贴着地面,那么服帖,像钳入到泥土里,一条纵横着深色丝线的灰白色的路面,在我的眼前展开。我想,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呢?于是,我也推着自行车,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
作者简介:
李文惠,本人是自由职业者,文学爱好者。以一颗敏感的心感知天地万物、人间悲情冷暖、人心的沟沟壑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