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莉 《通感》布面油画 80* 60 cm
岛民,或隐者言隐
初到坪洲,是友人请我去读诗,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却钟情于岛民的自在。次日漫游,更为周边风光吸引,极想画画。
有一天,按捺不住,就带了画具上岛写生,依依不舍地看落日、霞光,回家仍是兴奋莫名。如此多次,终于搬来,也做起了岛民。一住二十年,倒是未曾想到的。喜欢上写作之前,我曾有过狂热的画家梦。狂热到入迷逃学,家人不准再画的程度。所幸,几经曲折,绘画的种子,终于还是重新发了芽。
当时,每望梅窝与大东山,日出、日落,都激动得很。我还借用过卞之琳先生的《断章》,那种可无限推衍的“互看”关系,来传达当时的心境:“你在岛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某处看你。”诗中人,看与被看,不论愿意与否,都互为依存,谁也无法单独抽离。为免久看生厌,才会更换角度与对象。
而坪洲看起来极像“凹”字,一平方公里,无来龙,无去脉,最高峰手指山,高不过百米。实在平淡无奇,看头不大。
若问坪洲人,坪洲有哪些好,多半说,水好,大屿山水。其次,岛外风景可观,360 度任看。对那些专为坪洲而来的人,这回答相当诚恳。
但来坪洲,其实还可不为坪洲而坪洲。或,非为坪洲而坪洲。哥伦布发现美洲,原本也是为印度而去的。所以,初来乍到,一有机会我就四处画画,或是搭街渡去神乐院,再行山去梅窝,约 3 到 5 小时,途经银矿湾海滩,游完泳,再搭长洲船回来。
我曾常在大屿山中神行。比如,带上画具由梅寓搭车去下长沙海滩,再往前去石壁,上观音庙打坐。或用一天时间南行去分流炮台,到贝澳,吃完饭,再回梅窝。如此等等。我还去过草洲、石澳、南丫岛等地写生,常引来路人好奇,于是,又改了卞先生诗 :“你在岛上画风景,/ 画风景人在背后看你。”如此,不知不觉,我已变得黑黝黝,甚至以坪洲人自居了。坪洲人该怎样,并无明文规定:戴草帽,踩单车,带渔竿,背画具……常穿拖鞋,时常赤膊,就差不多了。
住离岛,最大不便是出入受船期限制。老岛民都懂得计划,安排外出及往返行程。和南丫岛、长洲相较,中环凌晨 3 点仍有船回坪洲,很方便夜猫子。另外,坪洲也要安静得多,平时稀疏的游客,多在中午到来,日落前搭船离开,且多在大街、手指山之间逗留。
我常常 6 点即起,守候日出,流连在游人罕至的南湾尾,手指山东南,迪士尼对面的钓鱼翁,以及大利岛靠愉景湾航道一带。早上画完回家,下午又去追逐落日和周边美景。有时,文字不能表达的,绘画却轻易做到了。对绘画、书法、水彩、水墨的尝试与研习,于写作也大有助益。比如,我久违的小说梦,居然也继断续续地回来了。
人发文艺梦,迷信所谓审美与表达的人生,一不小心就陷入卡夫卡式的困局:并非克服障碍去圆梦,往往,是被障碍克服着。为防半途梦碎,找地方继续做梦,既有机缘,也是能力。坪洲因此住着不少我这样的人,有诗人、作家、画家、设计家、陶艺家、音乐人等,大多与坪洲人一样:和合,友善,惺惺相惜。可见,岛民如我者,也并非坊间传说的那样,是翩翩然若陶潜,浪漫隐居去了。
诚实地说,与寸土尺金的港九比,在坪洲,障碍克服起我等来,会吃力好多。或许,这也叫浪漫隐居吧。从非为坪洲而坪洲,到来坪洲而坪洲,写诗写字画画,便也是隐者言隐了。
值得一提的是,以前渡轮航班有限,航速也慢,回家往往要跑,心还要随时高喊,快!即便是资深岛民也是不例外的。
附:郑单衣
伶仃洋岛民后记(节选)
1
码头上的老人们是在等谁呢
坐着,仿佛永远……榕树
浓荫如新潮仿真巨伞,美髯
长须,均由泥土和光阴
自行设计……不规则,罩着
同样不规则的,一团
一圈,又一团……面相
混淆,甚至,无从分辨
南腔,悠然,偶有北调
于刺目光阴,正如
八哥画眉斑鸠喜鹊麻雀
……叽喳,于头顶,群起
群落……谁?谁在乎
谁在乎老人们怀揣那温馨
身份,寸内自尊,款款
旧模样,谁谁谁
谁在乎旧椅遍地
一个多字,而且
又叫老人椅,敬老物
孝道代用品,如通胜,不同
品牌,不同规则
等于,一坐三……说明老人
坐享清福,在伶仃洋
入口处,但永远坐不满
三成,他们坐着
坐着仿佛是在早班船上
午夜巴士上、飞机上
商务舱……后生似乎爱站
或坐在地上、梯上、坡上
玩手机,或扮戏院义务引座员
礼让三分,给蛮不客气的
游客……其实,码头椅
更像一种实用公共艺术装置
花花绿绿,一地特色
打风下雨,空椅最少翻倍
2
落脚处,说明想坐的人
将心比心,再
加、减、乘、除……好客
过了分,等于在说
老是难免的,岭南之南
岂能置之度外,断然
否认等于反诘
不老仙丹,如何如何
有谁能逃一老
等于在问:“又出香港啊?”
等于久不出远门,杨伯
认出了陈婆婆,阴天,可是
旧相好?阳光下,有风,无风
不黑,不白,他们就像
人生库房内的芝麻
远离西瓜,土豆……混入了
芝麻……一坐,一堆,便再难
如平常,一目了然
谁?来了。不来了。又走了
仿佛风,仿佛雨,都擅长
玩一种椅子增减法术
忽冷,忽热,二人招呼
偶尔会变众人招呼
全在空椅多,打风下雨
更多……一人老
三椅孝,在坪洲
一人去,三椅空
有人仅死一次,有人反复
你说,老是老的抽奖仪式
在坪洲,他们
3
他们静坐着,以静音模式
在码头,偶尔嘀咕
在那巨伞般的浓荫之下,并非
真正坐着似的……躺、倚、靠
以省电模式、环保模式
忽而欢天喜地,大叫着
起身,彼此拉扯
相拥,大笑……忽而
又无端落泪,放声痛哭
他们准时出现,仿真人似的
伪装在旧式衫裤内,心
似乎仍是一盏盏温存节能灯
他们坐着,静静地
消化着肠胃里的食物
有的更像那些铆在向阳天台上的
太阳能热水器,维他命 D,自制
以便出神,于某年
于某月、某人、某事
故而,动弹不得,故而
偏好不语……故而
榕树们,也以安静为节能标志
除非风生水起,才呼啦啦
撒一地黄叶或种子
故而,有人只老一次
有人反复,多次
人生如大戏一场
有出场,就有退场,谢幕
看,不看,醒,未醒
抑或,压根就不想醒来
我第一次变老
是在小学一年级,你说
4
那,那些鸟呢?总有孩子
问完鸟群,问大人,鸟群般的
又去水边或街市,问鱼群
鸟群难道不正是榕树和老人
代言者吗?尤其是
清晨、黄昏,叽喳不休
巨树如大戏棚于开锣前一刻
在老人们之上,在四处乱窜的
猫狗之上,在码头,年年
岁岁,年年
……
(本文原载《诗刊》2024年11期)
郑单衣,1963年生于四川自贡,现居香港。曾从事教育、新闻、出版工作。著有诗集《夏天的翅膀》等。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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