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黄老师 (散文)
◎ 彭 翠 萍 十堰

前天,我从洪湖老家探亲回到十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此次回乡,我意外见到了一位身份特殊的老人——黄兴高老师。黄老既是我初三的数学老师,又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当我认出他老人家的那一瞬间,那份从天而降的惊喜,无以言表。
那是七月二号的午后,我和众位亲人正在三姐家的客厅里团聚,一片欢声笑语。忽然,从三姐家门前的凉棚下,走来了一位耄耋老人。只见老人精神矍铄,身穿灰色中式立领薄料套装,头戴一顶米色的遮阳帽,老人的形象,乍一看略显陌生。但那依稀可辨的神采,穿过岁月刀刻斧斫的风霜,向我传来熟悉的亲和力。我惊喜地认出了来人是谁。我兴奋地站起身,向老人奔过去叫道:“黄老师好!”老人微微惊讶了一瞬,说道:“听说你在深圳工作,很有作为呢。”我连忙摆手道:“老师謬奖了!我在深圳只经商五年。早已回到十堰定居。”我随即搬过一把椅子,请黄老师在凉棚落座。我丈夫随后出来,给黄老师敬上一支香烟。阔别三十多年,眼前的黄老师年近八旬,满头银发,已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
记忆中的黄老师,梳着刘德华式的分头。在冬天,黄老师时常围一条深蓝色的围巾,折叠整齐地前后一搭,颇有近年播放的电视剧《觉醒年代》里,革命先驱陈独秀的那份儒雅风采。
黄老师是教数学的,我在永丰中学读初三的时候,刚好遇上黄老师教我们毕业班的数学课。我对黄老师的教学风格记忆犹新:黄老师上课时,完全是脱稿讲课,随身只带三样东西:一个三角板、一副圆规、一盒粉笔。
当别人问黄老师为什么不带教科书讲课时,黄老师说:“教科书上的每一页都像是活页纸装订在我的脑子里,想取出哪一页讲,就可以取出哪一页讲。我布置课堂作业第几页第几题,是从来都不翻书的。”当别人问黄老师:“为什么讲课那样富有激情,每一堂课都像是演讲一样能调动学生的求知欲?”面对别人好奇的提问,黄老师说:“我每时每刻都在备课,包括吃饭、睡觉、上厕所。面对那些教案,我像庖丁解牛一样,各个关节早已稔熟于心。我会根据学生接受新知识的速度快慢,随时调整课程进度,我从学生的问答里捕捉他是否将新知识吃透。每堂课,我和学生都是在进行一场心灵的沟通,我时常为他们敏锐的领悟力而激赏万分!”
黄老师的公开课,更是像曹植七步成诗一样,也是从来不用打草稿的。在没有时钟和手表的情况下,黄老师将课时与课件完美契合的卓越能力,是校园教学的靓丽风景之一。
我向黄老师说,时至今日,我对黄老师的讲课风格依旧深深感佩。黄老师淡淡一笑道:“你和大多数人一样,对我的了解并不全面。”我惊喜地说:“如果您愿意,我希望对您有更全面的认识!您不介意我的唐突吧?”
黄老师性格开朗,是个健谈的人,他没有拒绝我的请求。黄老师沉浸在回忆的快乐中,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述:在四十一年的教学生涯里,黄老师不仅对数学比较热爱,而且在琴棋书画方面也有所涉猎。永丰乡小学的校歌歌词就是出自黄老师的手笔;黄老师的象棋水平在乡里比赛的成绩有档案记载;黄老师在洪湖市永丰乡中岭中学教书时,为庆祝中岭中学连续五年获得荆州地区中考第一名的佳绩,黄老师即兴挥毫撰写了一副对联,上下联分别是:“年年增色桃李壮志惊寰宇,岁岁添彩园丁豪气贯长虹。”当时正值元旦佳节,此对一出,当即被洪湖市广播电台摄影留存;黄老师自创的立体粉笔字堪称校园美术一绝;耄耋之年的黄老师,退休不休,直到现在,依旧兴致盎然地为乡里人题写碑文,喜好在那遒劲的一撇一捺中,挥洒豪情,散发余热。
如果不是在这一刻有幸亲耳聆听黄老师的自我简介,我恐怕终此一生也不会对黄老师有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吧!黄老师的人格中,有一种坚劲如竹的精神激励着我。正所谓:四十一载兢兢业业三尺讲台育桃李,八旬高龄诚诚恳恳满腔热血绘丹青。我对黄老师说,我想为他写一篇传记,黄老师淡淡一笑,摇头道:“我这一辈子除了教书,什么事也没做过,有什么可以立传的呢?”黄老师说完,就起身道别。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大爱无声,师表有行。那天,我久久地伫立在三姐家的门前,目送黄老师走向烈日当头的大路,不禁感慨万千。在我的眼里,黄老师缓缓而去的身影,像一枚浓缩着无数辛勤园丁形象的巨大的惊叹号,与唤醒万物的阳光,融为一体!
2022-07-05
(此文2022年获得第一届长江文学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