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幸福树
文/薛芳
春花。夏长。秋实。煦暖的秋阳还未照红山河,杏树枝头的小果子们就摇晃着乳黄色的小脑袋,露出了羞涩的笑脸。歇脚的鸟儿们看到了,忍不住用嘴去啄吻,小家伙们就骨碌碌地逃跑了,跑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亲密地依偎相拥。
那时,我早已乘着99年的火车,几过黄河,追寻长江,看遍紫金山的秀美,尽赏玄武湖的浪漫。那时,我已寻江而上,在云遮雾绕的山城重庆,有了幸福的家庭,可爱的女儿。
父亲说,那是我亲手种下的“幸福树”。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我只是在最纯真的年纪,每每信手抛洒了许多吃剩的杏核,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总有一颗种子会在春天发芽。
可惜,小杏苗破土而出的时候,我已南下远行。日渐稀少的回家,行色匆匆的停留,我从未在意过她的存在。而她,却依然在我的忽略中,在父亲的呵护下,由弱不经风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直到多年后的暑假,我带着女儿看到了满树的金黄,才领略到她的风姿和力量。那时,她已蓬蓬勃勃覆盖半个院落,挂满了喜人的杏果。
比碗口还粗很多的杏树,向四周伸展着,好似一把张开的绿伞,遮天蔽日。父亲兴致勃勃地将凉床置于树下,我们或坐或卧,谈天说地。阳光下那些细细密密的枝叶果实,在清风中沙沙作响,闪闪发亮。可爱的女儿用新奇的眼睛追踪着幸福树绿叶里的金黄。每看到一个,
哪怕只是些许的黄,女儿都会叽叽喳喳地拍着手,跳着脚,让父亲用棍子打下来,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心满意足地品咂着河套平原上特有的香甜。那时的父亲身姿挺拔,笑眯了眼睛,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可是你妈妈亲手种下的幸福树。从母亲的笑谈里我才知道,这些年来,父亲常常在清早,利用微微倾斜的杏树树干锻炼身体,或撞或靠,或扶或蹲,从不间断。我听闻,忍不住伸手摸摸这棵美丽的幸福树,心里甜甜的……
光阴如水,岁月如流。经年之后的一个中秋,我耐不住思乡之苦,打算带着最小的孩子北上探望惦念已久的父母。可电话里的欢喜还未消退,一场飞来横祸就劈面而来——就在我要出发的前两天,父亲竟然因误食鱼胆,中毒住院。肝衰!肾衰!心衰!一向健朗的父亲濒临生死边缘!救护车的呜咽从内蒙古一路呼号到宁夏银川,父亲的命总算保住了,但从此陷入羸弱。
也是从那年开始,幸福树的果实就已渐渐稀少了。再后来幸福树索性不开花也不结果了。那不断干枯的枝桠,有些在刮风的时候会咔嚓一声直接掉落,有些就那么突兀地伸在额前,戳痛了几次行人之后,干脆被锯掉了。就这样,枯一枝,锯一枝,天空越来越蔚蓝鲜明了,幸福树却变成了一个2米多高的光秃秃的粗树桩,兀自孤独地斜立在院子里——她死了,再也没有发芽。
苦于后遗症折磨的父亲,很少锻炼身体了,煎熬了近两年,终因肺癌离世。那是乍暖还寒的清明前夕,家乡的土地上还没有明显的绿色,天空灰蒙蒙的。丧仪结束,一群人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就注
意到那个正对着家门的不吉利的粗树桩。一阵愤懑,悲从中来。大家决定阻断枯死的粗树桩的诅咒,一起动手把她挖出来劈柴烧火。但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根那么深,那么壮,接连换了好几波人手,才算完工。
幸福树被彻底推倒了,带着早已干枯的根系。一个巨大的坑,裸露在那里,我直直地望着,望着……
作者简介:
薛芳,笔名:谷雨笙,内蒙古人,现居合肥,毕业于南京财经大学,曾旅居重庆7年,喜好文学,安徽省民俗学会会员。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