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加献
年过半百的刘禹锡在他的诗文中开始更多地出现对世事变迁、人事代谢的思考和总结。
824年,即唐穆宗长庆四年,夏秋之际,刘禹锡离夔州,顺江流而下,去和州赴任刺史。
和州在安徽东部,治所在今天的和县。
刘禹锡的行程所经正是西晋水师征伐东吴孙皓的进军路线。 船至湖北大冶县东的西塞山,诗人看到长江中流的这个险要处,他不想起了王濬楼船直破金陵的往事,思历史兴废,想自身遭遇,多少事情使诗人感伤不已。
《西塞山怀古》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晋武帝司马炎为统一中国的分裂局面,279年下令伐吴,令益州刺史王濬营造楼船,并领为龙骧将军,于第二年正月从益州出发,沿江东下,向东吴首府金陵逼近。显赫无比的金陵王气骤然失色。
东吴为阻挡晋军水师东下,在长江险要处以铁锁、铁链横江,但是最终却没有改变气终国灭的局面,乃致石头城上举出降幡。
诗人在思考,到底原因何在?
六朝灭亡的原因大致相似,即“古方今病辙相循”,但是前朝的灭亡教训,并没有引起后来的执国者的反思与注意,致使覆亡历史屡屡重演。东吴灭亡以后,在金陵建都的王朝都先后灭亡,如今的西塞山依旧紧靠长江。
诗人清醒地看到,表面上的大唐天下一统,却是危机四伏,足以让人忧虑。那故垒上萧瑟的秋风,摇荡的芦荻,好像感知了诗人的内心,发出了怅惘的共鸣。
诗人感世伤时的情怀是沉重的,而“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的表达是高妙的,标为上乘。
“金陵怀古”是多少文人骚客咏史的必选题材。
余少为江南客,而未游秣陵,尝有遗恨。
刘禹锡自小在江南长大,却从来没有去过金陵(今南京),总觉得有些遗憾,后来在安徽和县做官时,恰好有朋友给他看自己写的《金陵五题》,看后感慨万千,突然就有了灵感。于是他吟组诗七言绝句五首,也题名为《金陵五题》。
今天的南京,曾叫石头城,即古金陵城,三国时孙权重新筑城用的就是这个名字。这里是吴国、东晋和宋、齐、梁、陈的六朝古都,到唐代时废弃。
《其一·石头城》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城的东、南、西三面,依旧绵亘着高低起伏的群山,那虎踞龙盘的姿态还在;北面的江潮,依旧拍打着城根,一轮一轮袭来,又一轮一轮退去。
从秦淮河东边升起的,还是过去那轮月亮。在夜深人静之际,爬过凹凸的城墙,冷清清地照耀着败颓的古城,似乎要窥探些什么。
山川依旧,繁华不再,曾经的风光与煊赫,已被风吹雨打去,只见江潮拍岸,冷月空照,而大唐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其二·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是朱雀桥旁的一条街,朱雀桥是秦准河上的一座桥,这桥和街都在金陵古城的正南门外。朱雀桥边长满密密丛丛的野草,开遍星星点点的野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挂,昏黄的光线射向家家户户的蓬门矮墙;晚归的燕子匆匆忙忙飞进各自安巢的居民宅院。
这是一幅极为寻常的街头黄昏小景,色彩暗淡,透着几分萧索的凉意。
“旧时王谢”的盛景早已烟消云散。“旧时”,是指公元四世纪司马氏的东晋王朝;“王谢”,则是与司马氏共同支撑半璧江山的两大权门士族。
两家府第就在朱雀桥边的乌衣巷里。因此,这乌衣巷便成为煊赫一时的所在,甚至被后人看作六朝繁华的象征。当年那朱门华厦、车马喧嚣的盛况,不是可以想见吗?
然而,时过境迁。四个世纪以后,这里却是一派衰颓景象。正当诗人抚今追昔之际,忽见双双归燕掠过斜晖,飞进寻常院落。
这情景触发了诗人的奇想:啊,当年王谢堂前的燕子,而今全都投奔到平民百姓家里去了!
于是,两幅迥然不同的画面分明地展示出来:一幅是诗人眼前的冷落荒凉的现状,一幅是诗人想象中的六朝繁华的幻影,一实一虚,一今一古,构成鲜明的对照。在这对照中,寄托着诗人今昔沧桑、世运无常的感叹。一切人间的富贵权势都不是永恒的——请看这乌衣巷的变化吧。
谁能想到,写下这些令人拍案叫绝的千古名句时,他本人并没有到过南京呢。
当刘禹锡用普通的语言,道出天翻地覆的历史变迁,情景交融的《金陵五题》也成为了中国文学史上永不褪色的景致。
作者简介:
郝加献,1962年出生,北京密云人,长期致力于文化散文创作。2022年2月录入百度百科。长篇历史散文《旷世名园圆明园》荣获纪念圆明园罹难150周年大型征文优秀奖。历史文化散文分别荣获鲁迅文学杯、茅盾文学杯全国首届文学书画大赛一等奖。曾出版《我读毛泽东诗词》《玉女之殇》《中国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