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位同学叫“九蛋”,从小上学时,我们是一条街上的。他家在街西头,我家在街的东头,上学的学校桥南小学在我们两家的居中位置。我们玩得来,平时见面我都喊他叫“九蛋 ”。
其实,“九蛋”是家里父母起的小名,邻里街坊们也都喊他叫“九蛋”。有意思的是,他家里的哥哥姐姐,全是叫几蛋几蛋的,都是安出生的先后,喊叫二蛋、三蛋、四蛋,一直这样排下去。
老同学“九蛋”,是排行老九。男孩子嘛,起叫“狗蛋”什么的,也是民间风俗。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才知道我们当初喊他九蛋,是一个错误。
今年夏天里,和他一起聊天时方才明白,他家哥哥姐姐起的小名,是很有文化的。 “九蛋”的蛋,不是狗蛋的蛋,而是大雁的雁,叫“九雁”才是正确。
当年父母生下他大哥时,小家伙嗷嗷的啼哭,四肢乱蹬,皮肤雪白雪白的。刚为人父的爸爸,满心的喜悦,嘴里自言自语的说:“这孩子多白啊,双脚蹬得多有劲,搞天上飞的玉雁一样。”
于是乎,这个小家伙的小名,就叫“玉雁”了。这多吉祥、喜气,又富有文化气息。
后来,在老大“玉雁”的后面,父母又为全家带来了“二雁”、 “三雁”、 “四雁”,全是踢跳狼嚎的男孩子。跟我同学的是最小一个,排行老九,故而就被喊成了“九雁”。
“九雁”他们,不仅名字起得有文化,而且他们的这个雁群,还有着凄美的一个故事。
“九雁”父母是老淮安人,住在楚州石塘的马甸那儿。后来为了过上好日子,被南京的亲戚劝说到南京生活。当年我们淮阴、楚州是落后、贫穷的,而南京是民国政府的首都,卖苦力找点事做是比较容易的,怎么都强于我们苏北地区。所以年轻时的父母,就去了南京。
1936年,他们家居住在鼓楼附近天主堂后街上,生活过得还说得过去。后来,就是在这里的平民房里,刚出生没满月的四儿子,被父母送给别人家了。乳名为“四雁”的新生儿,成了离群的孤雁。
在大军南下后, “玉雁”一家人在1946年又回到了淮阴。从此,就再也没见过“四雁”,再也没有“四雁”的消息了。家人曾经去南京寻找,音迅全无,听老住户回忆, “四雁”被收养的人家,带去安徽的老家了。转程去安徽,寻找多日也没有任何头绪。
此情此景,不由得又记起当初的情况。在南京鼓楼的天主堂后街那片居家户里,“玉雁”妈妈,与邻居同样是来南京讨生活的一位年轻妇人,一前一后怀孕了,两个人天天挺着个越来越大的肚子。
有一天,隔壁突然传来了悲惨的哀嚎声, “玉雁”妈忙赶过去看看。原来,是那孕妇难产了,可怜小孩没有成活下来。大人在鬼门关里,逃回了一条命。这对失去小孩的年轻夫妇,整日以泪洗面,像失去了魂魄一样。 “玉雁”妈看在眼,心里同样是疼痛。
不日, “玉雁”妈顺利地生下四儿。小家伙也和老大“玉雁”出生时一样,又白又胖,手舞足蹈的,十分讨人喜。全家人如同在过年似的,欢天喜地,又得一子,孩子们这下子成了“四大金刚”。
可是,隔壁的那年轻妇人,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窝在屋里闷闷不乐,为夭折的孩子痛苦不堪。“玉雁”妈是过来人,深知当女人的痛苦。于是和 “玉雁”爸协商,想要把没满月的四儿,送给那对苦命的夫妇,以挽救她们冰冷的心。
真要送去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小生命,那是多么地不舍啊。看向躺在身旁憨睡的小“四雁”,还在睡梦里微笑着,这份骨肉之情是多么的幸福啊。然而,同为母亲的隔壁门房的产妇,失去婴儿的这份悲哀,又是怎样地受到打击?
母爱与大爱的撞击,震撼着 “玉雁”妈妈的胸膛。几日后, “玉雁”妈终于抱着自己没有满月的四儿,送到了这位痛失婴儿的产妇手里,用无疆的母爱抚慰遭受身心重创的这个产妇心灵。
大雁群里的“四雁”,就这样还不会叫声亲娘,茫然不知地离开有着血肉亲情的雁群,飞向另外的一片天空。
这段往事,是解放前的事。加之当时的南京是中华民国的首府,蒋介石逃走台岛时,整个南京城一片混乱,人员流动像长江里的水,浑浊不堪滔滔奔流。文革时期,大哥 “玉雁”和家人,专程回南京寻找“四雁”。故地,已然“人去楼空〞,多方打听却似“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听 “九雁”讲,那年去南京寻找时,天主堂后街的那二间矮房子还在呢,就是没找到四哥他人。听说那家人,带着四哥回去老家安徽了,那地方是叫蚌埠什么的。随后,在蚌埠的汽车站附近,找了两日没有一点消息。
天苍苍,野茫茫,“四雁”在何方?
现如今,老小的“九雁”,也有60多岁了。排行第四的“四雁”哥,应近80了吧。您生活在哪里啊?是安徽省的其它城市吗?抑或是山东省?您也是子孙绕膝了吧。
咱们的大哥“玉雁”,今年已86岁,身体一真硬朗,健康着呢。“四雁”哥,您能找回老家来吗?家人盼望团圆。
“四雁”哥,您若是能在父母的墓碑前,烧上纸钱,那妈妈把您“送子救人”的这份内疚一辈子的心,也就坦然点了。您能在墓碑前,叫一声“妈妈”,那妈妈临死前还念存有要弥补您的母爱,在天堂里应会含泪闭上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