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愿出门,就连买药这种紧迫的事情,也是一推再推,等到我终于拿准主意,全副武装起来时,外面不知何时早已暗黑一片。
是的,我总是惧怕外面的寒冷。
出大门往左,沿住店铺门前的一根辅路往西走去。这是一条老街,老到仅有的几盏路灯总是坏掉,在等待检修的日子里,夜晚的照明几乎是依靠沿街的店铺和一家医院的灯牌。等到店铺一家家打烊后,便只剩下医院的那束红光,即使是彻夜亮着,能照拂开去的光亮也是微乎其微。
我不算一个正经生意人,只是一走在街上,便喜欢仰头浏览店铺的牌匾。字都是冷硬的、公式化的,颜色也不过是白、蓝、红、绿这几种,但它偶尔出现的题头名字是有趣的,值得玩味的。比如这个,一块写有“银匠”的牌子高高绑在一根电线杆上,就突然顿住了我的脚步。“银匠”,它使我骤然想起刚修改完的一篇散文《一副“银”耳环》,想起那一声声“打金——打银——打铜——”的沧桑来。
一路走,一路饶有兴致地拍照、留存。我发现一个现象,就是这条街上的生意人都不只有一种本事。和“银匠”并排绑在电杆上的“油坊”,还兼营“快照”“复印”“画室”;“惠民超市”里面不仅有“顺丰快递”还有“极兔快递”;做“粉条”的还会卖“凉粉面皮”;调味店里夹带“无限极”的吆喝;“老班鲜猪肉”买不买?不买?那我这里还有“耳聋助听器”……
这些想要拽住行人的各色广告牌啊,一个个坚守在清冷的冬夜里,哪一个字不是热辣滚烫的?哪一个又不是写满了孤寂、凄清与无奈!
故事总在广场院。
远远望到一个大地摊,竹竿上高挂着一盏灯,照见下面七杂八落的货物,一辆三轮车跟前,摊主正在忙着收摊。我快走几步上前,摊上还有未收起来的各种炒豆、干果。我问:“别人家早都收了,你咋收这么迟?”他从堆积的货箱那面,探出一颗戴着捂耳朵棉帽的脑袋,瓮声瓮气说:“有门市哩,不着急。”我顺住他的目光望去,摊位后面的铺面有灯亮着,门头顶赫然挂着“正新轮胎”的大牌。“啊呀!”我说,“你这又卖炒货,又卖干货,又补胎换胎?”他嘿嘿一笑,连说嗯嗯。在我愣怔的同时,他突然又说:“我其实是个裁缝!”啊?我这才认真地看向杵在地上的那个小牌,上面红底白字黄字,除了“补胎、换胎”,还写着“座套”“改衣服”“换拉锁”,再赶紧跑去眊眊他的店里头,地上、架子上、柜台上,堆满了各类杂货,墙上果真垂挂着布匹和各色成衣,其间还“偷”出个空档,吊挂着几个有五彩包装纸的新轮胎……
“啊呀,你这阵仗,往灰吓俺了!”我说。
他哈哈笑了,笑过之后一声叹息,将苫布拉严实,将绳子揪揪紧,腾出手来,掀一把帽檐,望向我:“吓啥了吓?这年头,一撮儿本事养不了人!”
我问:“你这装起车往哪放呀?”
他说:“广场院外头有个家了,往回家送。”
我问:“那你剩下的这些哩?”
他说:“一会儿全堆上那个小车车,推进门市去。”哦,在摊子跟前,还有一辆脚蹬小三轮,上面也堆着货物,车箱外首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白蓝塑料袋。
话匣子打开,不用我再问,他自己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我女人回去做饭去了。
我送回货去吃上口,还得来照门、送饭。 我老妈还在这里头住的了。
我今年58岁了,是合盛堡乡来远村人。
……
秋若愚,山西应县人,山西省作协会员,山西省朔州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有作品发表在《山西文学》《黄河》《火花》《映像》《朔风》《山西日报》等刊,出版有多人合集《散文十二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