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鞓红牡丹原产青州,北宋开始名冠天下,近代已无人知晓。冯蜂鸣发现鞓红文化,并考证出鞓红就在青州偶园,树龄300多年依然茂盛。从此,鞓红牡丹及其文化,遂被当代所识。
冯蜂鸣研究成果《鞓红即青州红》一书,特邀冯志伟诵读,于此发表,以飨诸君。

(上图摄影:彭向东)
方岳 • 袍紫与鞓红
方岳赞颂的是鞓红,也是隐士。然而,只要知道他作诗的套路,俱都是“以意为之,语或天出”,那就应该知道,这是他自画的肖像呢。
单叶的鞓红,不为世人赏识。虽然它高雅得如同花神仙葩,却与山间的袍紫一样,唯有山月清风做伴,饮露餐霞。这,令人惋惜吗?
此刻,介绍个叫方岳的。此君,与诸多人物很是雷同。竟也是才气里隐着铮铮铁骨。这种人在当时,想不做风云人物都难。
他的官,从知州做到了吏部侍郎。副部级,也算个官儿了。可他,就是不与上头理好关系。尤其是对那贾似道。
贾似道比方岳还有名气,却是奸臣奸相的名。此人的姐姐做了贵妃,他也就步步高升,成了宰相。可他不讲政治,只讲蟋蟀。还做了斗蟋蟀的专家。出版了大著《促织经》。
“促织”就是蟋蟀。他决心在五经之后,再增一经。结果就如那想借出书而沽名钓誉的一样,反而露出了“笔者”的卑琐与无知。贾似道也随即得了个雅号:
贾虫。
后来,元军攻下襄阳。这般国土失陷的事,贾似道都向皇帝保密。有个大臣慌颠颠地来找他。他正与几个小美女,趴在地上斗蟋蟀呢。
这般的贾似道,正是很会打理关系,人缘儿极好。
有一夜,皇帝宫内登高,见西湖上灯火通明,便道:
“定是贾似道,狎妓玩乐吧。”
太监们赶紧笑道:
“丞相偶有玩乐,但很具才干。”
那个方岳,却连太监都不及,不仅不做贾虫的跟屁虫,还揭露人家:
不大想“共济艰难”,只为自己“计较利害”。
其实,这是皇权时代的官员常态。拿这事儿来说贾似道他们,就等于说,“你们是黄种人”,并无贬低。可那时的腐败分子就受不了了:
方岳不是有些文采吗,那就叫他终生做诗去吧。
因此,方岳的诗,也就成了南宋土地上的大山。元代的洪焱祖,对他概括得比较中肯:
以意为之,
语或天出。
“或”是句中的语气词。洪焱祖说,方岳的诗文都是表述心意的,所有词语都是情感的自然流露。这就与那无病呻吟,故作卖弄,别同天渊了。
元明之间的戏曲、小说里,经常有一句经典的话:
不如意事常八九,
可与语人无二三。
这就是方岳的。
现在我们要欣赏的方岳之作,同样这般经典:
卖 花 翁
不论袍紫与鞓红,
一朵千金费化工。
人共醉花花亦醉,
莫教山圃不春风。
【注:
方岳:1199年生,1262卒, 字巨山,号秋崖,新安祁门(今属安徽)人。
袍紫:一种野花。
化工:天工,指大自然生育万物的功能。】
投眼乍看这《卖花翁》,并没什么:
不论野花,还是鞓红牡丹,
都是天工的造化,一朵就值千金。
人围着花醉,花也因人而醉,
可不要叫山间花丛里,不来春风啊。
似乎平淡无奇。

(上图摄影:彭向东)
然而,只要看看陆游的“卖花翁”,我们就明白内理了:
君不见会稽城南卖花翁,
以花为粮如蜜蜂。
朝卖一株紫。
暮卖一枝红。
屋破见青天,
盎中米常空。
卖花得钱送酒家,
取酒尽时还卖花。
青春花开岂有极,
日日我醉终无涯。
亦不知天子殿前宣白麻,
亦不知相公门前筑堤沙。
客来与语不能答,
但见醉发覆面垂。
“盎”,是腹大口小的盆。陆游说花翁家里,屋顶见天,米盆常空。
“白麻”,是唐宋册立皇后、太子,任免将相时,用白麻纸书写的诏令。陆游说那花翁,从来不关心朝廷的事。
“相公”是官吏。“堤沙”即沙堤,为迎接宰相、大臣,用沙子铺筑的路。这是说花翁,官场乃至俗间的事,他也一概不闻。
这是陆游亲见的陈姓卖花老汉。陆游还在小序里称卖花翁是“隐士”。这隐士,家里穷得叮当响了,卖花得的钱却只用来喝酒。余者一概与他无关。图的就是长醉不醒。因为世间太肮脏,眼不见为净。
陆游的诗,是用故事说出了他对超尘离俗之人的仰慕。
这时,方岳就站在了陆游的肩膀上,直向隐士的境界里攀去。
陆游并没说,花翁卖的是牡丹。方岳就在宣纸的土壤里,借着陆游的笔作锄杖,栽出了一株遗世独立的鞓红来。
杨万里曾说“岭花袍紫不知名”。
袍紫是山岭上不知名的野花。方岳的“不论袍紫与鞓红”,说的就是:
卖花翁虽是低微无名的野花,却又是冠盖花魁的鞓红。然而,卖花翁自己是“不论”这些的。
第二句,“一朵千金费化工”,显然不是在说花。花儿若是“一朵千金”,花翁卖一次,能换多少酒?他又如何喝得了?因此,这是说花翁这棵鞓红,珍贵得世间罕有,正是个上苍造化的精灵。
下一句,“人共醉花花亦醉”。
为便于理解,还得先看看汪莘论牡丹的句子:
论花固是花中杰,
论人亦是人中祥。
不觉我醉花亦醉,
不觉花香入亦香。
方岳借来了汪莘的诗意,却表达了两个意思:
一是说,卖花翁醉花醒月,超尘离梦,花魂也要为他陶醉。
再是告诉咱们,他这既是“论花”,说鞓红是个“花中杰”;又是在“论人”,说卖花翁是个“人中祥”。
《汉书》说,“神光并见,咸受祯祥”,“祥”就是见了神光的人。
方岳的末尾一句,“莫教山圃不春风”,这是诗人在向上苍祈祷:
卖花翁这个鞓红,是您“费化工”而钟灵毓秀的。您可不要让他凋谢,务必让山野之间,无日不春风啊!

(上图摄影:彭向东)
方岳赞颂的是鞓红,也是隐士。然而,只要知道他作诗的套路,俱都是“以意为之,语或天出”,那就应该知道,这是他自画的肖像呢。
单叶的鞓红,不为世人赏识。虽然它高雅得如同花神仙葩,却与山间的袍紫一样,唯有山月清风做伴,饮露餐霞。这,令人惋惜吗?
方岳已经告诉咱了,上天花费多少化工,才造就一个人物。只有远避浊尘,享受那“人共醉花花亦醉”,这才是珍惜生命,珍惜精神呢。否则,可就是出卖自己了。
那才是可怜呢。
胡仲弓 • 犹疑洛浦仙
胡仲弓似乎在对陆游说,你梦里才能见到洛浦,我在鞓红面前,睁着眼睛就看到它了。只有一点,我们是相同的。你见到洛浦后,“泪流如泄”,我见到她,难道就会静若止水?
胡仲弓先由鞓红想到青州,又从鞓红想到洛神,想到洛浦,这就看到了北中国的河山。这个弄得洛阳纸贵的才子,一生玩世不恭,居然也因了鞓红,放不开对天下的忧患。
800年前,还有个不同寻常的,即不正常之人,胡仲弓。
胡仲弓考中进士以后,干了会稽(今绍兴)县令。但时间不久,他就浪迹江湖去了。俨然又一个花翁孙惟信。
只是,他比花翁更加挥洒性情,放浪形骸。他有一首《次芸居无题韵》,竟是这般说的:
身似浮云不定栖,
倚栏觅句听鸦啼。
洛阳纸价新来贵,
吟得诗成就壁题。
前两句,说他浪迹天涯的洒脱。其实并未出奇。后两句来得有些意思:
我的诗,弄得洛阳纸贵了,
吟出新诗,不敢付印,就写到墙上吧。
诗人卢梅坡与胡仲弓是好友。酒席上,他们一起观赏过鞓红后,胡仲弓为卢梅坡的诗,作了这个“次韵”:
梅坡席上次韵牡丹
为甚花神受气偏,
却来南地逞花妍。
鞓红未数青州种,
粉白犹疑洛浦仙。
【注:
胡仲弓:字希圣,1266年前后在世,清源(今福建泉州)人。
梅坡:宋代诗人卢梅坡。
偏:特别。
未数:不消说,不用说。
洛浦仙:即洛神。】
胡仲弓说:
为什么,花神鞓红接受的气脉这么特殊,
明明生在北国,却到江南来逞强斗艳。
不用说,鞓红是来自青州的种族,
看到它花瓣上微露的粉白色,真叫人怀疑这是洛神现身。
这诗乍看上去,除了录有鞓红传育中出现的变异——深红的花瓣上,现出了些微的粉白。其余似乎没什么。但仔细揣摩,那味道就醇厚了。
先看那“洛浦仙”。曹植在《洛神赋》中,是这样摹写她的:
翩若惊鸿,
婉若游龙。
荣曜秋菊,
华茂春松。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上图摄影:彭向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