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萍 《密语》(2023)
两者合一
冬天,把我放在寒冷中讨论工作,
顿时,孤独萎缩成一团,
只是把糟糕的诗歌凝固在一个地方,
留给了厌倦的合心镇。
于是,时光变作财产,
足以照亮我的生平,足以与美学媲美,
像我经过今麦郎街,并闻到麦芽味和面包味。
而西景路并不妨碍写诗,
能够放下虚荣心,从不失去有尊严的秘诀,
显然是我从工作现场离开了。
当然,还是有人在嫉妒单一,
那是近在咫尺的平庸黏连着敌意,
又把我带回坏蛋的世界。
哦,这是冬天的两者合一,
在把我和诗歌转入地下,恰如合心镇的一个例外,
适合于表达本身,
适合于合心镇接受遗忘。
2024/11/6
我瘦削如一匹以梦为马
这个年份,开口说话的冬天,
厌倦了过度的光明,在拒绝白色的真理,
在把过犹不及敷上面具,
那是用过的恐怖词语:监禁、流放,暗杀——
这一片大地真的很干净,
全完了,完全是白茫茫的。
突然,我想到保罗·策兰的黑牛奶,
也在掩面低泣,我瘦削如一匹以梦为马,
从流放地里走出一个避难所,
像在罹患病痛的胃里捏死该死的息肉,
足以竖起耳朵聆听自渎。
嘘,这个末日世界不久将会终结,
将会睡死在冬眠的耳朵里,足以重现梦中罪恶,
只不过是以梦为马流过的鼻涕,
正在变成剩余的诗行。
此刻,大地是陌生的,
那么多苍茫,那么多贫穷,
那么多一无所有。
2024/11/12
完成一次对话
灵魂,带着一具皮囊在人间走一趟,
又被我看到,而不久将被遗忘,
好像是死亡忘记一个人的影子。
罢了,向来如此吧,谁会是有灵魂的一个人?
我只是卑微的一个人,
甚至在邪恶的前面消失了,
留下腐败的人间,被乌鸦呱叫着,
并非是寓言,而是欲望的子宫在喂养种子,
丢开了最后的判词,
丢开半空的疑问,又递给魔鬼一把斧头。
而生锈的石头会开花吗?
我已经触摸不到回答问题的那个人,
没有人埋葬保罗·策兰,
只有我送上汉语的灵柩,在完成一次对话,
在问:“我将把灵魂扔到那儿?”
紧接着,我也把时光的骰子撒成骨灰瓮的风景,
一个接着一个丢给魔鬼啃噬。
2024/11/12
私人札记
大雾弥漫,伴着心绞痛把我卷入幽幂,
在让我寻找丢失的亲人,
接二连三丢失的亲人,忽然划过我的脸颊,
从一条紫红色的窄路上消失了,
已然被白色所覆盖。
假若丢失的亲人与荒寒的尘世无关,
那么就会回转身来,
可惜啊,人间并不逊于地狱,
非典、新冠病毒和癌症的纠缠,
是这般恐怖,以致于使我重居幽冥。
于是,我在寻找亲人,
哪怕是家人把我丢在这儿,我也要找过去。
我在一个旧市郊,
寻找到原罪在缩小的痕迹,
在无名之处蠕动,在一把空椅子上转身,
足可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足可以埋葬忘却与黑暗。
2024/11/15
我像一只知更鸟
十一月的来信像一只知更鸟,
这并不是错觉,
它在暴风雪中送信,穿行于昼夜之间,
并不是地平线,
使我的惊讶之声无力。
于是,我在以写诗迎接灿烂的生命,
以思想的双翼学习知更鸟,
从雪花的花蕊上汲水,以自己喜欢的样子,
得罪于一次诚实的背叛,
把讽刺时代让过去,
在失速的瞬间掠过暴君,掠过一个睡眠或死亡。
哦,我害怕被杀死在半空,
这儿——不是催眠课程,不是流水的涟漪叠合与扩散——
哦,那儿是诗,虽然化冰为水的不是知更鸟,
但也要把先知交还给大地,
不许被邮差封存起来,
不许被冬天封冻起来。
2024/11/29
一个冬天之外的简介
寒冷的苍穹像W·B·叶芝,
跋涉过两个世纪,只是一个冬天之外的简介,
在告诉我:“噢,鬼魂的记忆,
在冬天之外。”
而我并非恐怖于回族坟或火烧李,
在每天早晚都要经过这里,
使我记下这些事实,
如此而已,游移于一个空间对话,
并将我的语言黏附在大地的诸物之上,
可以设想有人对我一无所闻。
是呀,生死共存的世界原本就在那里,
使我一直在接受生死管辖,
让我一生在编排出生、工作和死亡的名词,
并不通晓什么,正如统计学上的单词,
只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苦役犯,
在荒芜的极寒里避缩,在腰椎和颈椎病痛中呼告,
当我写下这首诗的时候,神就站在我的面前,
诗在,神在。
2024/12/2
叛逆诗学
丢开肤浅的情绪,把我交给暴风雪,
那怕是在寒冷中衰竭而死,
也不要效仿庸人。
无疑,那是苍鹰在拍打着翅膀,
盘桓在革命的天空。
而谁能够追随悲剧艺术,或站在诗人一侧?
无疑,那是乌合之众的混合,
大过于一场词语的嬉戏,
几乎是垃圾时间,充满了对叛逆诗人的误解。
噢,不要说语言是我的唯一家园,
而我在反抗不义的天空,
在北中国的一座白色之城上映照身影,在成就自己,
正如切斯瓦夫·米沃什发现的压力,
能够穿过死亡的间隔,在把死亡当成多余。
之后,在嘲笑被写错的历史,
看似一个人像燃烧的冰块却被瓦解成尘埃,
被瓦解成空气,
被瓦解成呼吸。
2024/12/3
虚构的时间仍在涂鸦
突然警醒,以正见论偏见,
那就说实话:我被信仰腐蚀,有些不合时宜,
只剩下半只芒鞋。
正如我的假说,有毒的汉语不亚于氤氲之气,
漫过了历史的双向公路,
即是与拉丁语相差无几。
说吧,失言的汉语在与幽灵合作,
凭借着潦草的一个签名,
从死亡出场,近乎在排练死魂灵的皮影戏。
当然是与人生不同,
没有人知道我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什么,
它属于无言可告的秘密,同样是隐喻的注脚。
我在猜想原因,因为我没有雕刻一把空椅子,
也没有蝙蝠的雷达技术,
看上去只是一个意象,在北中国熬过最后时刻,
只字不提我是谁,
虚构的时间仍在涂鸦。
2024/12/6
我的匿名性
是的,我接受指示:以语言自卫。
好的,我是诗的后裔,在接受诗的遗嘱。
是时候了,我在为诗作证,
我是语言的尺度,比一把斧头还要快,
在一棵眼睛树上留下斧痕,
像米兰·昆德拉把语言交还给世界,
在说:“诗人的胚胎,必将是缩小的天赋。”
从现在起,我在五十而知天命中走进孤独,
当然了,是在繁殖灵魂,
当然了,比二十一克的灵魂还要多,
在一个小抽屉里,以额外的诗篇开口说话。
而我的匿名性,只是从睡眠的纸浆中逸出的腹语,
权当是一个皮囊的坦白,
倾向于说出活过的真相,在为真相赴死,
在蔑视诗人这个字眼,
却割舍不掉语言即世界的亲缘。
2024/12/8
每年冬至都是我的
请原谅,我把心中最柔软的写成诗,
原谅一次坏蛋的世界,
神说:“可以,包括我。”
是啊,第一人称在成全自己,
在告诉我,承认生活的真相并不丢人。
嗯,每年冬至都是我的,
那是一年最短的一天,父亲被搁置在一旁,
一个人孤零零地老去,
让我一下子就崩溃了,
一半是揭开真相的秘密,一半是对抗遗忘。
难以解释,年年岁岁无非是十二月的词语,
堆叠在冬至的方程式上,
忘不掉大疫三年必有妖的谚语,也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
正在胃疼中倒立在一堵墙面上,
像一张旧报纸,模糊成一团呜咽的记忆,
像一粒黄药片,滚落在一张苇席的破洞中。
2024/12/9
灵魂的温度计
不必参照谁来活着或死去,
那样的人肯定是笨蛋。
我打开圣灵语录,
在自救自证,并从不辜负活过的每一天。
今天的星期二被我命名,
以诗的名义,描述一桩现实或心理事件,
带着禁言令批判革命,
以此类推,都是语言的镣铐,
谁也不能从语言上把自己拿走,
什么都是时间的供词。
是的,喷火的舌头正在参与没有主人公的叙述,
比如,帕斯捷尔纳克一拿起墨水就哭,
然后,花六十戈比雇一辆四轮马车,
赶到下着倾盆大雨的地方。
于是,我在北中国的鹅毛雪中用鹅毛笔写信,
那么像灵魂的温度计,
在测量合心镇的暴风雪,
那是防止嚎啕大哭的冷凝思想,在辨认一个人,
在猜度我之代词。
2024/12/10
危险地带
嗯,用诗歌说出诗人的一无所有。
嗯,这是广袤世界的善行,
真相必有酸楚,闪耀必有黯淡,
这些生命的颂词啊——
这是暴风雪弥漫着白银的记忆,
像俄语和汉语的假声,
顾不上诗人们渐次隐去的背影,
那么像满洲里和海参崴的亲密叫法,越过了国境线,
被一面空镜子繁殖着。
而我爱拯救死人,在把过去和现在颠倒过来,
以一条光线焊接一点,
并没有远离危险地带,
在说:“别担心,我会回来。”
嗯,我在北中国的暴风雪中丢开自己的影子,
一如肇始于一点,
以一朵雪花代替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
在问:“谁是诗歌的敌人?”
2024/12/13
一个特殊文本
一个小道消息说你要天真,
像在交换黑暗的词语,那是一个特殊文本。
而天真来自何处?
那是拒绝平庸之恶的所得,
并非是一个红色处女,
在把美学推向别处,
比如:西蒙娜·薇依常常患有偏头疼,
在喊:“我饿。”
是啊,纯粹的心灵并没有低下动机,
只是以光为食,从一条光线上滑过去,
当然是在一个落日中老去。
说吧,一不下心时光留下的告诫也在犯错,
像呆头呆脑的白月亮,
不知道时间失踪的主题,
等于把两个黑眼睛揣在口袋中,
那么像空洞的大他者在遮蔽无知,
在用黑暗填满衣袖。
2024/12/18
走向时间的另外一边
显而易见,时间没有名字,
而娜杰日达•曼德尔施塔姆总是忘不掉一个人,
在回忆诗,在把诗交给我。
是啊,让苦难小一点儿,
小于被捕的思想散发着麝香味,
然后是善良的彼此在保存记忆,将永不相忘。
是啊,现在的诗歌有毒,
我只有把艾蒿当诗,
在菜篮子里面咀嚼苦涩的艾蒿,
又过着忘恩负义的一种生活。
哦,为什么我连一块安身立命之地也没有?
我的骨灰瓮将被鬼魂丢在哪儿?
哦,我来了,在腋下挟着异乡人的魂魄,
一个人在暴风雪中暴走,
在复制白银时代,也走向时间的另外一边,
显然是把眼神瞥出凡尘之外,
显然是道路以目。
2024/12/25
谁在那儿
不可停留,我已经走进北中国的暴风雪,
那是返回的白银时代,
在问:“谁在那儿?”
那是我从另外一个自我开始,
让冷空气涌入身体,
恰似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在说:“忘记过去,就会失去两只眼睛。”
此刻,雪花正在我的眼睛上跳舞,
也没有错过整个冬天,
可以转一圈再转一圈,像一部小说说起腊月,
在把诗人的白胡茬当成美学,
果然能够提及自己,在喊:“你到这儿来。”
此刻,我偏偏要目睹冰雪的一面镜子,
偏偏要面对被洗劫一空的危险,
在寒冰之上与凶悍的汉语搏斗,
抑或用水银改变面貌,
亦或看见中毒的一张脸又变成古铜色,
只在冷风中留下一声唏嘘——
2024/12/26
钟磊,独立写诗数十年。著有《钟磊诗选》《信天书》《圣灵之灵》《空城计》《失眠大师》《孤独大师》《意象大师》《活着有毒》等诗集,诗集被郑裕彤东亚图书馆及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图书馆收藏。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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