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忘情水
文/方乐明
农村的女伢子结婚都早,阿彩十九岁就出阁(俗话:“出嫁”的意思)了,丈夫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村男伢子,比她大六岁,矮个子,肥厚的唇朝上翻卷着。相亲时,阿彩看他第一眼就不乐意,但父亲非要阿彩嫁他不可,阿彩就嫁出去了。阿彩全家七口人,仅靠父亲微薄的薪水过日子,父亲将她当作包袱卸掉。
一晃过去七、八年,阿彩年近三十,更显得丰满健壮,丈夫却因生了一场大病,牙落了,背驼了,头发也白了。阿彩与他分床睡觉也已两年了。……
那天午后,阿彩下夜班在家里睡觉,突然,她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谁呀?”阿彩睡意朦胧地问。
“彩姐,是我,楼下的小杨。”敲门人答道。
小杨住阿彩家的楼下,母亲前些年病逝了,父亲在外地打工,他原本也可以出去闯世界,但他没有文凭,又没有一技之长,干粗活却嫌累,就在家中与奶奶过活。
这时,阿彩起床开了门,只见小杨紧皱眉头,指着自己的左腿,说:“彩姐,我刚才溜冰崴了脚,别人都不在家,我只好找您帮忙治一治。”
阿彩是一个热心人,虽然她此刻正犯困,又从来没帮人治过腿伤,但她还是答应了。她将丈夫喝残的酒,倒了一点在碗里,用棉球沾了酒液,一遍一遍地揉搓着小杨的腿。
“还疼么?”阿彩问。
小杨将左腿放下地,小心翼翼地站起,试着走了几步,疼痛减轻许多。“好得多啦!谢谢彩姐,耽误彩姐睡觉了。”小杨再三向阿彩道谢。
次日,小杨买了一些水果和点心,送给阿彩,以示谢意。阿彩不肯要,小杨丢下东西,拔腿便跑了。
阿彩不过意,也买了东西送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敲开小杨家的门,屋里显得很凌乱,被子团在床上,脏衣裳堆满沙发,桌上搁着没洗的碗碟。
“你奶奶呢?”阿彩环顾了一下狼藉的房间,问。
“她下楼打牌去了。”小杨瞥了一眼阿彩送来的礼品,说:“彩姐,您真客气!……”
阿彩问:“你的腿好利索了?”
“完全好了。”小杨在阿彩面前走了两圈,还朝左腿捶了两下,“多亏了彩姐啦!”
阿彩笑了笑,道:“下次还敢孬玩么?!”
嗣后,小杨与阿彩来往得密切了。阿彩同情小杨没有妈妈,奶奶虽然健在,但年已过七旬。于是,就将这祖孙俩当作自家人,经常去帮着洗洗缝缝。小杨的奶奶生病,阿彩送老人家去医院看大夫,还掏钱代付了医药费。……
一天,阿彩在小杨家帮助料理家务,料理完了后,与小杨闲聊,阿彩问:“小杨,你年纪多大啦?”
“二十四岁了。彩姐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吧?”小杨笑嘻嘻地说。
“你这个鬼精还用着别人帮忙?”阿彩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相信小杨说的是实话,因为近一段时间他常来小杨的家,没见过一位女孩,她便问,“你要什么样条件的?”
小杨盯住她,说:“我从小没有妈妈,想找一位年纪大一点的,能疼着我……”
此刻,阿彩见他眼里燃烧着火焰,心里便不由得一颤,凭着女人的直觉,她预料会发生什么,想要抽身离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小杨突然站起,朝阿彩扑过来。阿彩感觉自己像一块蜡像,顿时熔化在一团火焰里。……
阿彩答应了小杨的求爱,就与丈夫摊牌。那天,女儿去上学,丈夫在家休息,阿彩背对着丈夫说:“有件事我想和你谈……”
“你说吧。”丈夫道。
阿彩迟疑了一下,说:“我俩过不下去啦!……散吧。”
丈夫吃了一惊:“我们这不是过得挺好嘛!”
阿彩倏地转过身,冲丈夫嚷道:“我可是过不下去了,散吧!”就跑了出去。
阿彩找着小杨,忧郁地说:“糟老头子不肯散,怎办?”
“他不想散,我们也要在一起。”小杨搂住她,显出一副痴情的样子。
俩人在外面租赁了一间屋子同居了,阿彩第一次体验到爱的感觉,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样子了!
但不久,小杨回“巢”的次数渐渐减少,有时整宿不归。阿彩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奶奶近日身体不适,他去陪伴奶奶。
阿彩不相信,就跑去问小杨的奶奶,老人家不满地说:“这个野鬼魂,几个月不见他的影子,也不知上哪儿野去了!”
阿彩联想起以前在他家帮着收拾缝洗时,发现女人的物品,当时阿彩曾问过小杨,小杨支吾地说几年前谈过一个女友,不久,就分手了。阿彩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因为那些型号不一、气味各异的女人用品绝对不是一个人使用的!
不过,阿彩虽怀疑小杨另有新欢,却没有凭据。
这天,阿彩对小杨说:“糟老头子死活不肯离婚,我俩看来今生今世难以结成夫妻了!……”话刚说完,她的泪水便像两条小溪顺着脸颊流淌。
小杨慌忙劝道:“彩姐,你别难过,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等待嘛。……”
“等什么啊!我俩干脆到阴间去结婚吧!”阿彩抹了一把眼泪,便从床底下拿出一只铁盒子,打开盒盖,指着盒内的纸包说:“这包里是老鼠药,它会帮助我俩达到目的。”
小杨顿时面色如土,嘴唇抖颤着,半晌说不出话。
阿彩冲了两杯糖水,将鼠药分别倒进两只杯里,慢慢摇匀。然后,放在桌上。
“这是‘忘情水’,我俩喝了它,把今生今世的一切不愉快都忘了,到了那边重新开始!”阿彩的口吻显得异常平静,脸上闪烁着一缕笑容,问,“我俩同时喝?还是谁先喝?”
小杨抬起眼,看到阿彩脸上那一抹凄厉的笑容,又看到阿彩眼里幽冷的光芒,后背便掠过一股凉气。他下意识地朝杯子伸出手,但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将杯子端到手里,杯子里的水却已经泼洒了大半。突然,他将杯子一扔,嗥叫一声,抱头跑了出去。
阿彩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冷笑着,慢慢举起属于自己的那只杯子,凑近嘴唇……。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滴着残液的杯子从手中滑落,发出碎裂的响声。她趴倒床上,一动不动。良久,她又站起,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像往常一样,不慌不忙地走出屋子。
阿彩回到自己的家,那个家有丈夫和女儿。推开家门,阿彩见女儿正在看电视,她呆看一瞬,忽然,像疯了似地扑过去,抱住女儿,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叨念:“我的好女儿,妈妈对不起你!……”
丈夫闻声从厨房走出,腰间系着围布,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怔。
阿彩停止了哭泣和叨念,垂下眼帘,呐呐地对丈夫说:“我,我回来了……”
丈夫满脸惊喜,不停地搓着双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阿彩的泪水又流下来,嗫嚅地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丈夫没有听清楚阿彩这句蚊吟般的忏悔之声,但她的归来已使丈夫很满足,丈夫宽慰了阿彩两句,解下围裙,对阿彩说:“我去菜场称几颗西红柿来。”阿彩平时最爱吃鸡蛋炒西红柿这盘菜。
阿彩抬起头,端凝着丈夫那张憨厚的脸,这一刻,她突然发现那张脸是多么生动可爱!她情不自禁地扑过去,抱住丈夫,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溅湿了丈夫的脸。……
突然,她松开了双手,像一堵被水浸泡的土墙,轰然倒在地上。丈夫惊骇地将她扶起,只见她脸色苍白,嘴角冒出白沫。
“阿彩!阿彩!你怎么啦?”丈夫万分焦急地呼喊着她。
阿彩艰难地睁开眼皮,若断若续地说:“我,我服毒了,送,送我去医院……”
丈夫一听,二话不说,背起她,飞快地冲出家门。……
作者简介:
方乐明,安徽省安庆市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1987年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自考汉语言文学专业。当过工人、房地产文秘、报纸编辑、记者、图书编辑。曾在全国各地报纸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等作品200余篇,并有多篇作品获奖;出版和发表长篇悬疑小说《案记实录》、《乱世侦查》、《大唐密探》、《大清暗探》、《烟花女谍》、《民国侦案实录》、《山村“捕快”》、《神秘的贼王》、《四月风茶楼谜案》,官场小说《天空永远湛蓝》等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