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跑的温老师  (散文)

    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还是那样瘦，但是上体育课时，我在跑步、跳远的项目上表现得很敏捷。我们的体育老师名叫温先发，是一位长着一头黄头发的白皮肤的青年男教师，严厉而又果断。冬天的清晨，温老师风雨无阻地带领我们这些已经加入长跑训练的同学从校园出发，跑到东荆河堤上去进行晨练。那时，在我的印象里，温老师对学生付出的时间和心血是相当多的；在课堂的学习中，他堪称严师；而在课外的生活里，他又一如慈母。

     上初一的下学期，我生了一场眼疾，农村称这种眼病是“鸡眼瞎”——只要晚上七点一到，眼睛就疼得睁不开也看不见东西，而且第二天早晨醒来后，眼睫毛都会被厚厚的松脂似的分泌物糊住，要用热水敷很久，才能勉强迸开一条细缝。我为了能快点睁开眼睛，就迫不及待地扯动眼皮或者用手指去抠那些尚未软化的糊住眼睑的松脂似的分泌物。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被我抠伤或扯伤的眼睑，就会结出更厚的血痂，而我眼疾的病程就会更长。

    那时，我继母在我父亲工作的花古油厂当炊事员，离我就读的花古中学七八华里的家中，就只有我和十七岁的三姐留守。农村人患眼病，一般不怎么放在心上，说是火大，过几天就会自然好的，所以没有人会为了小小的眼疾去找大夫开药。由于受眼疾困扰，我在家整整呆了一个礼拜，没有去上学。

     有一天下午，我三姐手拿镰刀，正走在村里的小道上，准备去收割早稻。她对面走来一位穿白衬衫的满头大汗的年轻人。他满怀期待地问我三姐：“你知道彭翠萍的家住在哪里吧？”当我三姐得知温老师酷暑之中徒步七八华里来家访时，连忙把温老师带到了我们家。温老师耐心地开导着我和我三姐，说如果我再不上学，就跟不上学习进度了，也会错过期末的升学考试。他建议我把眼疾的情况告知家长，可以一边治疗眼疾，一边学习，不能这样被动地坐在家里等待眼疾自愈。温老师说，虽然学习是大事，但是拥有健康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对于影响健康的眼疾，更是需要刻不容缓地治疗！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温老师的这次家访，我的眼疾是否能引起家长的关注而得到及时的治疗，从而让我保住了明亮的双眼！我更不知道，如果没有温老师的这次家访，我是否能回到学校读书，得以体悟到那影响我一生的体育精神！

    初中二年级的上学期，全乡各所中学的体育运动员要集中在当时设为乡重点中学的永丰中学参加体育竞赛。我代表我们花古中学参加女生组的五千米长跑比赛。那是一场我终身难忘的比赛。我在激烈的赛场上，极力发挥着自己的潜力，一起跑就有领先的优势。可是赛程过半，渐渐被后面的永丰中学的选手超越。而永丰中学的选手占据主场的优势，他们拥有自己全校的师生作庞大的拉拉队，直呼其名的加油声排山倒海……正在这情况万分危急的关头，温老师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他身穿一套红色运动衣，飞奔在跑道外侧为我助威！同时出现的还有他发自肺腑的呼喊声：“彭翠萍！加油！”

    温老师的出现，让我重燃斗志，奋起直追！而此时，第一名即将产生，我离终点却还有半圈的距离。可是，温老师没有停下助跑的脚步，他依然在为我呐喊！我不敢松懈，尽全力向终点冲刺！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先后产生了，其他的选手纷纷懊丧地停下了脚步，怏怏不乐地退出了赛道。而温老师依然在跑道外侧为我助跑，为我呐喊……愧疚与感激的泪水从我的眼眶奔涌而出。我听见温老师一边奔跑，一边对我呐喊：“彭翠萍！跑完全程！要发扬体育精神！”当我抵达终点的一刹那，温老师高举着他手中的秒表向我祝贺：“彭翠萍！你战胜了你自己！这次的速度是你五千米长跑的最佳记录！”那场长跑比赛颁奖时，评委有感于我们师生在赛场内外坚持不懈的拼搏精神，破例给我们学校颁发了一个鼓励奖。

     与那场长跑比赛时隔三年之后，我和温老师重逢于当初参加上面那场长跑比赛的学校——永丰乡中学。彼时，温老师是学校新调任的教师。而我，在学校后勤部当管理员，是一名已有半年工龄的工友。那天，我们师生重逢的地点正是我工作的食堂，当时我正在清点午餐饭票，温老师到食堂来买午餐。当他看到我时，我正在低头忙着算账，只听到他惊讶的叫道：“彭翠萍！你怎么在这里？！”

    我抬起头，看到了温老师万分不解的面容。与昔日恩师的重逢，我不断没有感激的问候，面对温老师的质疑，我那敏感的自尊心，使我变得像小时候的那只刺猬一样炸毛，我反问道：“想不到堂堂的老师大人，也像那些世俗之人一样，只看眼前！张海迪坐在轮椅上，不是也战胜了命运的挑战么？！”

    温老师避开我激烈的词锋，没有正面回应我的话，只听他和颜悦色地对我说：“你记得你初一的同桌温玉桂吗？她就是因为家里要供她哥哥读大学，供不起她读书，她才辍学的！可惜了好苗子啊！”温老师的感叹，一下戳中了我的痛点，泪水开始在我眼眶里打圈圈。一旁工作的卢先英老工友赶忙走过来打圆场，说：“翠萍是个好娃，爱学习，她每天晚上都看书到半夜呢！”这位老人六十多岁，负责周末给学生称米以及每天蒸大灶里的饭。我和其他工友都叫他老人家“卢伯”。卢伯就住在我宿舍的后半间，和我的宿舍中间只隔了一道高墙。温老师问了我一些自学的情况，略感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像我还是他班级的学生。我说我很想念温玉桂。我告诉温老师，其实初一的冬天，有一次下晚自习，听温玉桂说她们坛子湾在东荆河堤上搭台唱大戏，我还和温玉桂一起看了大半夜的戏呢。温老师答应我，等什么时候有空了，顺路带我去看温玉桂。温老师说，他家离温玉桂的家很近，是同村。

    时间过得真快。四十年前的这个季节，我在花古中学，正在接受温老师的体育训练，以备战比赛。多年以来，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深深地锲刻着温老师在赛场为我助跑的那一幕。当我在人生的征途心生懈怠的时候，温老师那高亢的激励声，就会在我的耳边，像一道警策的鞭子骤然响起——彭翠萍！加油！

东湖之冬三首

水杉秀美的针叶

温柔如晚霞

为挺拔的树干

织出了一条条

一片片微小的叶子

临近生命的终点

终于忍不住

向相依一世的爱人

 枯   荷

枯荷像苍老的母亲

垂首站立在水中

神情专注如抱鸡母

它日复一日凝视水面

仿佛凝视

生命奇妙的来处

在寒冬，许多候鸟

早已远走高飞

枯荷，纹丝不动

怀抱枯萎却坚定的梦

从自身青春的倒影里

预言，下一个春天已不远

一只黑色的水鸟收敛双翅

像一位双手握在背后的哲学家

它孤独而又悠然地穿行

在枯荷之间

我从它笃定的眼神里

看到某种无言的默契

 头 花  蓼

人们习惯于

仰望高处

寻觅，春的芳踪

在报春信使的目录里

你习惯于

匍匐在大地的脚下

在北风凛冽中

燃起一丛丛

呼唤春天的火把

甘当，无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