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奶
安徽卫艾云
我的太奶没名字,看到墓碑上的名字是卫俞氏。
和她最近的一次,是我太爷过世一段时间后,爷爷和爸爸们商量,把他们两位老人家合葬。
家里请山人(方言,会看风水的人,一般是男性。)挑了个好日子,全家老少齐上阵去了墓地,放了爆竹,磕了头。只见山人拿着罗盘,东看看西瞧瞧,嘴里还念着含糊不清的词,不一会儿,坟墓被挖开,暗红的棺木也在锤子和斧头的叮叮当当中被打开。这是我离太奶最近的一次,但是太奶的骨殖,已经与泥土混为一体。我爸只好象征性地挖起一些泥土,移到太爷爷的棺木里。就这样,两位老人家就合在一起了。
别看她老人家三寸金莲,但是办事麻溜。我太爷是个倔老头,但是照样被太奶收拾得服服帖帖。一家近十张嘴,等着要喂饱。从天马山那边住了一段时间后,太奶发话要搬出来,不然,等待他们的就是饥饿。那个时候,举家搬迁无异于新闻头条。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去哪和在哪住的两大难题。两位老人家一商量,就去附近的集镇,一来爷爷他们可以就近上学,二来集镇人来人往,她可以做点小生意。光这两条,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非常具有前瞻性的,但周围邻居都觉得我太奶不正常。好好的庄稼地不种了,纯属瞎折腾。所以村里的风言风语自然没有消停过。但太奶坚持,太爷支持。两人是一拍即合,说搬就搬,但要面临的困难,不会自动减少。两个不怕苦的人,咬着牙搬到集镇上。太爷卖窑货,太奶靠做衣服和鞋子,日子也算过得慢慢起色。
即便生活这样清贫,太奶还收留了娘家的侄女。据我爸说小时候他不知道他大姑怎么和我爷爷不同姓。后来才知道,他大姑是我太奶收养的。我大姑奶的母亲因为难产去世,太奶觉得女娃娃,没妈妈可怜,就把她带回来了。我太爷也是个心肠特好的人,别看他这个平时喜欢喝点小酒、喜欢打桥牌的人,对大姑奶十分疼爱甚至是偏爱。记得太爷去世那晚,我小姑奶还跟我爸他们抱怨,说我太爷偏心,什么好吃的,回来总是第一个给大姑奶。人家是重男轻女,到我们家就变成了重女轻男。
我爸说有一回,他提着家里唯一的一把热水壶去公共食堂打开水。失手将热水瓶打碎,他吓得要命,在集镇广场上的草堆躲了一天不敢回家。我爸怕回家一顿棍棒伺候,直到傍晚,他听到太奶的呼喊声,才胆战心惊地从草堆里钻出来,他以为太奶会揍他,没想到太奶只是抚摸着他的头,口中发出长长的叹息声。太奶拉着我爸就回家了,回家,我奶自然是不会放过我爸,“孩子也不是故意要打碎的,你再揍他一顿,水壶能变好吗?”我太奶出面护着,我奶自然也就收敛了。我爸就免遭一顿皮肉之苦。
一生不识字的太奶,对教育是相当重视。太奶用自己一摇一摆的三寸金莲和太爷跑来跑去,又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还真给爷爷找到收留的学校,爷爷最开始上的是私塾,教的是摇头晃脑的古文,后来在集镇上的学校上学。当时周围邻居劝我太奶,让爷爷去干活还能挣点钱,上学是要花钱的,一反一正差别好大。但是我太奶坚持,讲哪怕是去讨饭,也要让爷爷上学。就算以后讨饭了,也是个识字的有学问的叫花子。不仅爷爷上了学,家里的孩子们都上学了。包括后来我爸他们一辈,太奶也都严格要求,学习想偷懒是没门的。
太奶一生,简单而又不平凡。她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老太太。
作者简介:卫艾云,群众文化工作者,作品发表于多家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