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 宴
暮色褪尽,夜悄然而至。
我临窗伫立,凭借拂过八楼的徐徐晚风,有凌空而起的感觉。下面是万家灯火,车流如织,我如一只小鸟,悬于这楼宇的波涛,灯火的海洋之上。我之渺小,我之孤独,顷刻之间,这种感受便弥漫于我整个心身。
我没开灯,室内暗且又无一丝声息,似乎满世界的夜的色彩,都被外面的喧嚣驱赶进了我的窗户,孤寂凝固在黑暗之中,几乎让我窒息。
妻子走了,随着旅游的潮流,涌向了天之涯海之角。
连日来,晚炊时的厨房悄然无声,没有了往日炊具的奏鸣曲,没有了饭菜飘散出的丝丝缕缕的香味。更没有了餐桌之上,妻子对我咀嚼有声,惊扰四座的不雅吃相的数落。小狗把眼眵蹭在布艺沙发上,妻子嗔怪的喝斥没有了。我若在外逗留回家晚了,进门首先听到的那一声“夜猫子回来啦”,这温柔的戏谑也没有了。似乎在这八十平米见方的领地上,妻子纵容我形成的那些习惯和瑕疵都荡然无存。我有一种幻觉,仿佛离家的不是妻子而是我,我去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大山空谷中,如傻子般地呆望那沉寂的山野而不知所措。
我离开窗户,摸黑进入书房,伸手端起茶杯,却是空的。往日,当我伏案夜读,妻子每隔少许时间,就会将杯悄声从我左首端走,添上水,又轻轻放回左首。只要我伸手端杯,杯中都是七分茶水。每每她端放茶杯,那鬓角,那手腕,都会带过淡淡的,十分熟悉的体香。
深秋的寒意阵阵袭来,我随手拿过毛衣披在身上。这是一件尚未织完的毛衣,袖子正在编织之中。每年初秋,妻子都要把头年穿过的毛衣拆洗成线,然后用开水烫过,晾干绕成线团,织成当年的新款式。就这样年年拆洗,年年编织,年年都穿新款式。我这瘦弱而不具魅力的身躯,在她的装饰之下,竟然也引来了无数羡慕的目光。
手机响了一声,定然是妻子的短信倏忽而至,她每天报一次平安,让我在家少些牵挂。现代通讯让世界变得如此多情,尽管我们人各一方,心灵的感应却可以穿越千山万水而息息相通。
记得十多年前,一次我在遥远的边陲出差,那个初春之夜,妻子费尽周折才和我通上电话。她从小区的桃花开了,特别的艳丽,很想阖家拍张照片,说到春雨潇潇,很想与我同撑一把雨伞,漫步江滨。从老母的惦记,说到襁褓中的女儿那搜寻父亲的目光。她问我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为什么还不回家?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妻子的呜咽其实是对这次离别的动情倾诉,它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中,成了我和外面那容易令人迷惘的多彩生活之间的一道坚固的藩篱。
夜渐深,远眺群楼,层层叠叠的窗户,透出层层叠叠的斑斓光块。每一片光块,都是一个家庭的名片。那名片上印着的是年轻伴侣的温柔与甜蜜;是中年夫妻情深意笃的热拥;是鹤发童颜的老者的斯守和絮语。也许,还有像我这样的暂时的孤寂。
渐渐地缤纷的窗户,在无声无息地暗淡下去。我缓缓地拉上窗帘,打开台灯,铺开稿子,笔慢慢落上去,写下了“默念幸福”四个字。然后,痴痴地,怅然若失地,也慵倦地,靠在椅背上睡去。(责任编辑:刘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