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的名义
文/朱玉强
小叔家的妹妹小玲子比我小了差不多20岁，到今年9月就要读高三了，面临成年前最重要的一个学期。小叔打电话来说，最近小玲子遇到了麻烦，他觉得我是小玲子同辈里“最有文化”能搭得上话的人，让我开导开导她。
我加了小玲子的微信，她昵称是“透叺嗗髓哋傷”，翻译成简体中文应该是“透入骨髓的伤”，我一看就有了压力，这代沟估计不是一般地深。我故作轻松，扮着嫩说，听小叔说你最近遇到了烦心事儿，跟哥说说，他那个老古董跟你有代沟估计理解不了小女孩的心思，可是哥懂啊。小玲子刚开始明显很排斥我打听她的事儿，后来觉得我还算“有趣”，就跟我说了。原来，她们班有两个男生都相中她了，又是递纸条又是写情信的，搞得她不胜其烦，小叔听说后要去学校揍人家，小玲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好好想了想，问她，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到哥家玩哥狠狠地熊了你一顿吗？小玲子说都多少年的事儿了，谁还会记得，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我说你不能不往心里去啊，那我不白熊你了。就那回，你到哥家，看着我罐头瓶子里的折纸发呆，想要不敢说的样子，我熊了你，你还记得不。小玲子马上说，怎么不记得，就一张破折纸你都不舍得给，现在你白给我我也不要啊，不就因为那时候我才6岁没见过啥好东西嘛。小玲子好奇地问，这事儿跟我现在的烦心事儿有啥关联啊？
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也是发生在高中的事儿。班上有个小男孩，特别喜欢一个女孩，厚着脸皮给人家写了好多情书，一个学期以后终于收到一次回复。信中说，就你这熊样，也配爱我？成天跟些个二流子混，班主任每次算班级排名都恨不得把你这个离中位数最远的散点抹去！你这被同学们誉为“最具潜力”的最差后生，凭什么觉得我会用正眼瞧你？你敢追我是因为你觉得我的档次跟你一样？太侮辱人了吧？！估计你连“中位数”也不懂吧，你可长点心吧，拿本代数书把自己磕死算了！想追姐，等你读完清华的博士再说吧，到时候姐要是还没有看得上的人，或许拿你将就一下。小玲子说这女的也太腹黑了吧，不喜欢拒绝了就是，干嘛让人这么下不来台，是你同学吗？我说你别急听我说啊，这女孩还把回信折成了个青蛙的形状，大概是笑话那个男生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小玲子一下子明白了，说，啊，那个男生是你！可是不对啊，你学习还行啊，虽然没考上清华，至少也混了个研究生学历啊。我说是啊，不是那个女孩对我当头一棍，我怎么可能考得上大学啊，是不是应该感谢人家。你小时候问我要折纸我不给，固然因为我把它当作夭折的单相思的青春记忆，更主要我想告诉你，你想要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明说、不去争取？虽然你跟我说了我可能还是拒绝你，但你至少努力了。现在我郑重地问你，你老实回答我，这两个男生中，有你喜欢的吗？小玲子说，有一个有点感觉，对另一个则完全没感觉。我说有感觉的，你对他明说有点感觉，但考不上大学一切成空，真要喜欢，两年后再说；对那个一点儿感觉也没有的，你就跟他明言，说你们是立体空间里的平行线，虽然千般不愿共处一个平面，但无论如何不会有交点，否则公理不容，让他趁早把心“死”在胸腔里。小玲子说这样能行吗，我说你越是态度不明朗，对方越存或然之念，你简单粗暴一些，对方说不定反而知趣而退。小玲子发了个欠揍的表情说，就像当年那个女生对你简单粗暴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一样，是吧哥？这事儿嫂子知道不，要不要把“青蛙”这段转发给她看看？我作吓坏状，小玲子说只要你说说后来你和她的故事，我就不告诉嫂子。我说后来就没有后来了，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恶补落下的课，终于考上大学了，几年后高中同学聚会，又见到了在同济大学读应用数学的她，私下里感谢她用激将法让我不致迷失在躁动的青春里，她只是冷冷地说，当时只是想让我立即死心，别耽误她考同济，至于激将云云她根本没想过。小玲子问我，她对你这么冷，你有没有伤心啊。我说，你根本不懂成年人的世界，有些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心里真正想说的。小玲子沉默了一会儿，发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说，哥，既然你把你的秘密和我分享了，那我也跟你说实话吧，我郁闷其实并不全是因为有两个男生同时喜欢我，我郁闷是因为，我发现我爸跟他一个女同事走得好像近了些，我确实越来越看不懂成年人的世界了！
小玲子说，有一回周末她爸去单位加班忘带手机了，当时她和她妈都在家，她爸用单位座机给小玲子打电话，让她把他的手机收好，还扭扭捏捏地表达了不要让妈妈看到他手机的想法。小玲子说那天真该听爸爸的，把手机收起来就好了嘛，非要鬼使神差地拿自己的生日去试能不能打开爸爸的手机，结果在爸爸微信里看到了她爸和某人的聊天记录，看上下文应该是爸爸的女同事，两个人的对话很有些“腻腻歪歪”。小玲子说，难道爸爸和妈妈的恩爱都是假相，只是故意在她面前作的秀？她再也不相信真爱了，想到现在那两个男生对自己“又死又活”的爱说不定将来也像爸爸那样伪君子的熊样子，就感觉所谓爱情可能还没有门口小卖部加了大把淀粉的火腿肠值钱，太没劲了。
我内心一沉。我有资格嫌弃小叔吗？一个月前，已经成为知名博导的、给我折过青蛙的那位高中女同学应邀来我们学校作学术报告，多年失去联系的我们又接上头了，后来当面不好意思说的话，在微信里聊了好多。没想到越聊越投机，虽然各自都有了家室，突然发现彼此很欣赏，颇有好感。小玲子看我好久没说话，发了个疑问的表情，说，怎么样，你也就旁观者清，把这事儿放到你们大人身上，也当局者迷了吧？
我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回答她说，成年人又不是和尚尼姑，遇到投缘的，多聊几句，也不是什么出格的大事儿。你好，别人欣赏你，或者别人好，你很欣赏别人，这有什么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懂得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是上天给生而为人的我们的厚赐，让我们在为生存奋力打拼的时候不至于感觉太辛苦。欣赏之后呢？如果男女都没结婚，他们就有互相追求的资格和权利；否则，保持距离，只是欣赏吧。结交异性朋友不管关系多铁，都要“发乎情止乎礼”，就像双曲线跟坐标轴的关系，再怎么无限接近，也还是有距离的。你爸的事儿你放心，找机会我跟他说。不过以我对小叔的了解，他是个很有数的人，自己肯定会处理好这些事情，所谓“三分钟热度”，不光你们这些小屁孩有，大人也有，说不定过不了几天你爸跟那位阿姨就没那么腻歪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嘛，当年小婶娘家那么不看好小叔，小婶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你爸这才有了你，生活也越来越好了，但凡他的脑仁有核桃那么大他也不会不懂得珍惜现在的家庭。你还是要相信爱情，既相信她的美好，更要相信她对婚恋双方赋予的责任感。
跟小玲子说完这些事儿，媳妇问我跟个小丫头片子都说啥了，没代沟啊，还有这么多话说。我说还不是青春期啊初恋啊这些破事儿，小小年纪懂个毛线啊，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家庭责任嘛，尽扯淡，在她们眼里爱情是花前月下，在咱们眼里就变成柴米油盐和孩子的作业本了。我媳妇淡淡一笑，说，是啊，有家有室的人了，爱情多多少少都成亲情了，也不用成天你爱我我爱你地秀恩爱了，给孩子做好榜样就好。
我突然想起来，几天前我媳妇好像跟小叔打过电话，说到帮帮忙啊旁敲侧击啊敲打敲打啊什么的，不禁怦然心动……
作者简介：
朱玉强，山东师范大学研究馆员，硕士生导师。业余时间酷爱写作，在《新民晚报》《故事会》《今古传奇》《辽宁青年》等发表小说、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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