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9年的春节
作者曹英柱
年,走过百花争妍的春天,骄阳似火的盛夏,瓜果飘香的金秋,大雪纷飞的严冬,在小朋友们的期盼中,带着喜庆与吉祥,踏着欢快的节拍,迈着轻盈的脚步准时到来,新年的钟声准时敲响。
虚度五十几个春秋,也过了五十多个年。有些年,因为经历了一些或悲或喜的事情,如洞房花烛,金榜题名,父母仙逝,孩子降生,乔迁之喜等,也就有了特别的味道。有些年,则因为时代的变革,在心中留下了时代的烙印。
“小寒大寒,又是一年”。今天是大寒,今年的春节已悄然来临。我不禁回忆起1979年的春节,对我来说,那是个不寻常的年。
那一年我家好事连连,是值得书写的一年。春天,村里实行了联产责任制,包产到户,我家粮食获得大丰收,粮满仓,油满缸。7月姐姐参加了高考,顺利被医学院录取,成为我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到城里读书去了。冬月里,哥哥和人美心善的嫂子商定了婚事。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全家人喜气洋洋。
一事顺,百事顺。放年假时,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三好学生奖状。过年时,父母奖励我一个大红包,第一次得到了5元压岁钱,这在我的心里是天文数字一样的巨款。也是这年的大年初一,从不信鬼神的我竟然跪拜了一棵椿树。
过了冬月进了腊月,乡村里就有了浓浓的年味,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腊月23是小年,也是年集。父亲和母亲去置办年货:几挂鞭炮,几副春联,几张年画和灶王爷,请三四炷香,按预先的设想买鸡、鱼和肉、烟酒糖茶、瓜果点心……
下午,母亲把灶王爷从厨房的墙上小心地揭下来,磕头后烧掉,托他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谓之祭灶。再贴上新的灶王爷:像是一张年画,有挂满铜钱的摇钱树,树下有聚宝盆,再下边是农历牌。
接下来的日子,全家人紧张地忙碌起来。父亲带领我们扫房(也叫扫尘)除旧,清理垃圾,拾掇柴禾。母亲自然当仁不让是忙年的主力,白天忙着发面,蒸枣糕花糕花卷馒头、炸鱼炸藕炸地瓜丸子、炖肉等。我和兄弟们剁各种各样的饺子馅,胡萝卜、猪肉、羊肉……“当当当”的声音在菜板上此起彼伏,夹杂着一声声远远近近的鞭炮闷响,浓浓的火药味混合着肉香在空中漂浮。晚上,母亲还拖着疲惫的身体,在昏黄如豆的煤油灯下,为我们缝制过年穿的新衣服,常常忙到夜深人静,甚至鸡叫三遍。
除夕到了,父亲带领我们再次洒扫庭除,贴年画、春联和门神,摆放供品。粮囤贴“五谷丰登”,牛棚贴“六畜兴旺”,马车贴“出入平安”,门框贴春联“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门口挂古色的香炉,插苍翠的松枝。大红灯笼高高地挂起来,照着威风凛凛的门神:身背宝剑的秦叔宝和手握钢鞭的尉迟恭,他们用来镇妖驱邪,保佑一方平安。
母亲包饺子很讲究,和面软硬适中,饺子馅味道鲜美,擀的皮又薄又圆,包的饺子像极了一个个元宝,整整齐齐地排列成圆圈。有的饺子里包花生米(俗称长果),有的包铜钱。肉馅饺子在除夕吃,预示来年红红火火;素馅饺子年初一吃,寓意新年“肃静”。直到夜深了,母亲还忙碌着。
初一凌晨,阵阵鞭炮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急忙坐起来,一眼就看到枕边的新衣服,摸摸枕头下边,摸出几张崭新的票子,两张2元的,一张1元的,心里特别高兴,这是我平生最多的一次压岁钱。往年的压岁钱也就是一角或者两角,最多就是五角。我把钱细心地卷好了,仔细地放在衣袋里。我计划买一支上好的钢笔,一个新书包,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像姐姐那样考上大学到城市里去读书,心里美滋滋的,迅速穿上母亲熬夜赶制的新衣服,穿上新鞋子,跑到院子里去放鞭炮。
其实,母亲早已起了床,在成群结队的拜年人还没到来之前,开始生火煮饺子。哥哥拿出准备好的鞭炮挂在高高的枣树枝上,鞭炮长长地垂下来,直垂到地面。用香点燃,鞭炮“噼噼啪啪”地炸响,震耳欲聋。爆炸的火光一闪一闪的。我想那些牛鬼蛇神和叫“年”的妖魔都会躲得远远的,一年的晦气一扫而光。
在这阵鞭炮声中,母亲把水饺下到滚开的锅里,父亲起劲地拉着风箱,红红的火焰舔着锅底,照着他兴奋的脸庞。饺子煮好了,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母亲把饺子盛在盘子里、碗里,冒着热腾腾的气。她双手捧着盛的第一碗饺子,放在天井的香台上。几炷香燃着红红的火头,香烟袅袅,红烛高照,空气中弥漫着缕缕香气,蕴涵着一层神秘朦胧的色彩。母亲后退一步,双膝跪倒,双手合十,口中祈祷:上天保佑,全家平安,风调雨顺……然后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头。敬过天地,再拜祖宗。这时,我和弟弟便停止了嬉笑打闹,面色凝重起来,总觉得在茫茫夜色里的某个地方,也许就在屋顶上,神仙们飞驰而过。
母亲起身,摸了摸我的头,指了指院子里的大椿树,轻声地说:你抱着咱家的大椿树磕个头许个愿,就能长高了。平常日子里,母亲看着我比同龄的小伙伴矮半头,就唉声叹气:这么矮,到大了,怎么给你找寻个媳妇呢?
我向来很相信母亲的话,但对这个事却将信将疑。为了像哥哥那样找一个漂亮媳妇,宁可信其有吧。我快步走向大椿树,抱着粗大的树干,按照母亲教给我的话念叨起来: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高,你长粗了中材料,我长高了穿衣裳。说完退后几步,对着树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完毕,我如释重负,好像真的能长高一样。后来我上了初中高中,个头仍然不高。直到上了大学,长足了个头,才可以与同学们比肩了。
终于可以吃饺子了。我和弟弟常吃到“长命百岁”的“长果”水饺,哥哥总能吃到“八方来财”的“铜钱”饺子,心里洋洋自得。看着我们吃得那样香甜,母亲满脸笑意。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慈爱的母亲为了让我们富贵安康,在包饺子时做了记号,有的包了大花边,还有的捏了小花边。吃完饺子,父亲带领我们跪拜祖宗。然后,我们给父亲和母亲磕头拜年,再去给周围的邻居、村里的长辈们拜年。
年,就这样,在人们的相互祝福声中,隆重而来,悄然而去。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母亲就在这重复地忙碌中日渐苍老,挺拔的腰身变得佝偻了,红润的脸庞失去光泽爬满皱纹,满头的青丝变得花白。我们渐渐长大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们该怎样报答父母的恩情呢?
2025年1月13日
曹英柱,山东菏泽人,笔名“草竹”,作协会员。从事建筑工程机械行业,机电工程师,业余喜欢文学、历史。作品散见于《济南日报》《山东大众》《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山东商报》《稷下散文》《重庆原创文学》《茌平文苑》《山东金融文学》《时代文学》《郓城文艺》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