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渡湖往事(之三)
◎红榜作家 谭长笙
9 . 渡船借种
肖老屋塆邱家,披红挂彩,一派喜气洋洋。堂上堂下坐满了宾客,人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肖老爷坐在上桌,宾客纷纷给肖老爷敬酒。
掌灯时分,人才慢慢散去。
二姑娘的洞房内,两盏花烛滴着红泪。二姑娘披着盖头,静静的坐在床沿上。
床上躺着邱森甫,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半夜三更,只听几声公鸡叫,洞房外传来肖四母的声音:“鸡叫了,二姑娘,出来纺线子。”
二姑娘听到喊声,自己掀下盖头,发现邱森甫躺在床上,打着空鼾,顿觉一阵眩晕。她自我镇定了一下,打开房门,见肖四母掌着灯,站在门口。
肖四母:“跟我来。”说罢,转身向下屋走去,二姑娘跟在肖四母身后。来到下屋的纺线车前,肖四母将油灯放在灯架上,说道:“每天纺十个梃子。纺不完就别吃饭。”说罢,又转身向上屋走去。
原来,邱森甫患有肺病,后经肖四一顿暴揍,一病卧床不起,为了冲喜,邱家急着娶了二姑娘。
二姑娘坐在纺线车旁,拿起棉条纺线,边纺边流着泪。
第二天,又是几声公鸡叫,二姑娘的房门传来敲门声,二姑娘从床上的另一头的被子里起身,穿衣下床,打开房门。肖四母将手上的油灯,递给二姑娘,便去了自己的房间。二姑娘掌着灯,来到下屋继续纺着线。
时间来到第三天,公鸡叫了一遍又一遍,天都亮了,二姑娘穿上衣服,打开房门,见肖四母坐在堂上的太师椅子上,抽着旱烟,二姑娘径直往下屋走去。
肖四母:“回来,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线子就不用纺了,我有话问你。”
二姑娘来到肖四母跟前,什么话也不说。
肖四母问:“森甫情况怎样?”
此时的二姑娘,心中的一股怒火腾的一下升起,眼泪滚滚往下落,猛一巴掌打在肖四母脸上:“你说怎样?!活死人一个!原来你邱家是让我来冲喜陪葬!”
肖四母双膝跪在地上,“二姑娘,请你理解我肖四母,我也是肖家的女儿,你嫁给邱家,也不全是你说的那样,我邱家家大业大,不能后继无人啦!呜一一!你必须近快给我怀上孩子,哪怕是借也要给我借个种出来,就算我求你了!呜……”
肖四母抱着二姑娘的腿,苦苦哀求。二姑娘与肖四母“呜呜呜”的哭成一团,二姑娘什么也没说,伸手将肖四母拉起扶坐在椅子上。
出嫁的第三天,二姑娘回门到肖旗杆塆,并没有急着回到邱家。半夜三更,二姑娘手里拿着一瓶白酒,边喝边来到兑公渡口。大黑狗发出“呜”的低声,黑龙从船仓地板上的被窝里爬起来,出仓一看,见二姑娘有些醉意的样子来到船头,一时不知所措。
二姑娘有些醉意的说道:“黑龙哥,你……你拉我上船呀!”
黑龙拉二姑娘上船,说道:“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怎么没回邱家?”
二姑娘一摇一晃地走进船仓内,放下酒瓶,拉黑龙坐下,答非所问的说道:“黑龙哥,你不是喜欢我吗?今天要了我吧,我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说着,二姑娘投向黑龙的怀抱。
黑龙先是一楞,见二姑娘投在自己的怀里,情不自禁地狂吻二姑娘……
黑暗中,传出二姑娘“啊”的一声叫喊……
10 乐极生悲
二姑娘嫁到邱家不足一月,邱森甫就一命呜呼了。二姑娘虽披麻戴了孝,但,从脸上看,没有一点悲伤。她支布着乡邻尽快将森甫下葬,脸上反而常挂着笑容。
自从与黑龙好上,二姑娘心里老惦记着黑龙,线子也很少纺了,隔三差五来渡上找黑龙,肖四母也睁只眼闭只眼的不管。
天晴日朗的大白天,二姑娘来到兑公渡,径直上了黑龙的船,黑龙将船划到湖中的芦苇荡一僻静处,停下船桨,拴好船只,二人下船来到芦苇丛中,四目相对,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天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唱着歌儿,一闪一闪地从空中飞过;轻风摇曳着绿色的芦叶,像在欢快的舞蹈。一场如胶似漆的云雨后,黑龙帮二姑娘梳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二姑娘穿好衣服,俩人一起上了船。
黑龙又划着船将她送回渡口,二姑娘下船,黑龙挥手告别。
这天,二姑娘与肖四母同桌吃早饭,突然,二姑娘一阵心悸,吃下的食物往上涌,二姑娘快速的跑到天井,大口大口的吐着。
肖四母先是一阵惊喜,后又沉下脸来,对二姑娘说道:“看来你是怀上了我儿森甫的孩子了,从今以后,再也不准到外面去野,还是每天纺十个梃子,好好在家保胎。”
从此,二姑娘每走一步肖四母都盯着,不准迈出大门一步。二姑娘没日没夜的纺着线子,心中唱着思念的歌——
摇起那个纺车纺呀纺,
线线那个纺的长又长。
不是妹妹那个无情意,
妹妹那个思郞比线长。
摇起那个纺车纺呀纺,
线线那个纺的长又长。
情郞那个哥哥今何在?
妹妹那个思郞痛断肠!
……
纺着纺着,二姑娘的肚子一天一天的隆起。
有一天,二姑娘正纺着线子,忽听外面熟悉的狗叫声,二姑娘停下纺线,挺着个大肚子,端着个木盆子和换洗的衣服,装着出门洗衣服,看见了塘对面的黑龙和大黑狗,大黑狗“汪汪”的叫着。二姑娘正准备与黑龙打招呼,转头发现肖四母就站在她身后的大门前,欲言又止,只好埋头洗着衣服。黑龙见此情景,知趣地牵着黑狗离去。
时光流逝,二姑娘纺着线子,突然感觉肚子疼,裤子下面动了红,便放下手里活,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坐在堂前的肖四母问道:“怎么啦?”
二姑娘答道:“肚子疼。”
肖四母一下从座位上跳下来:“快到床上好好躺下,我叫人请喜婆来。”说着,向门外走去。
邱家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乡邻的嫂子、婆婆都来帮忙,有的烧水,有的用木盆给二姑娘房间送水。
肖四母坐在堂上的太师椅子上,点着旱烟,点烟的手不停的颤抖。
二姑娘房间,只听见喜婆的吆喝声:“使劲!使劲!”二姑娘也发出痛苦的叫喊声。
突然,“哇”的一声婴儿啼哭,一嫂子端着木盆从房间走出来:“恭喜四母!生了个大胖小子!”
肖四母听到报喜,喜极而泣,欲站起身,突然,身子不听使唤,一头栽倒在地上,吓得嫂子掉下了手上的木盆,将血水洒了一地。嫂子忙蹲下来,将手伸向肖四母的鼻孔,感觉没有了气息,“呜呜”的哭了起来……
11. 攻坚夺粮
一九四二年,日伪军对涨渡湖游击区进行了严密的粮食物资封锁。三月,正值青黄不接之季,由黄冈游击大队等地方武装改编的新四军十四旅四十一团,决定攻打汪家集日伪军的粮库,解决军需问题。
在冯铺的汪氏祠堂内,陈川、黑龙等人员正在开会。
陈川在会上讲话:“同志们,日伪军对我们涨渡湖游击区进行了严密的封锁,现在正是青黄不接,张体学政委指示我们,要主动出击,一是要打击日伪军的嚣张气焰,二是要解决我们的粮食困难问题,上级决定,我们新四军十四旅四十一团,攻打汪家集的日伪军,夺取粮库。四十团为我们打配合,阻击来自金台和邾城方向的援军。我们先期已进行过侦察,汪家集东西南北共设有四个岗亭,粮库有一个鬼子小队和一个伪军中队守卫。现在我们来分一下工。首先,由警卫连趁着夜色,清除掉周边各岗亭的鬼子伪军;随后一营二营进入主攻阵地,择机发起攻击;三营负责接应,组织手推车队和船队,夺粮和运粮……”
夜,沉浸在一片深䆳的黑里,幽静而神秘。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陈川带领警卫连的战士,悄悄地来到一岗亭旁的小树林中,隐蔽观察,发现设有路障,路障两边的两名伪军,正靠着土坡抱枪睡觉,一名日军士兵在岗亭内守着电话机,岗亭外挂着一盏马灯,旁边停放着一辆军用三轮摩托车。陈川用手势指挥两名战士包抄袭击。两名战士前出,潜到伪军身后,用匕首结果了两名伪军。岗亭内的鬼子听到声响,忙出岗亭,两名新四军战士一齐冲上,按倒鬼子,一刀刺向鬼子的胸膛。
战士向隐蔽的人员举拳示意,陈川指挥后面的主力跟上。
佛晓时分,新四军的两个营和警卫连已进入合围粮库的阵地,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汪家集粮库四周是二米高的院墙和铁丝网,院墙上设有碉楼火力点,院墙外是一道深水壕沟防护,进出粮库的铁门与外界连通,中间隔着一座吊桥,出入的人员,经允许才会放下吊桥。
陈川与两位营长交待:“等会有两个日本兵押着肖四出粮库采买,我带警卫连的两名战士,干掉日本兵,再跟肖四混进粮库。你们各营先派十名突击队员,披上两层浸湿的棉被,以我的枪声为号,里应外合,发起进攻。”
两位营长点头示意。
粮库的铁门打开,两名荷枪实弹的鬼子,押着已是伪军伙头军的肖四出来,肖四用扁担挑着两个空竹篮,站岗的伪军为他们放下吊桥,等他们刚过去,吊桥又被拉了起来。
在一个偏僻的转角处,两名新四军战士突然窜出,结果了两名鬼子,并将鬼子的尸体拖到一边。肖四正要叫喊,陈川立即堵上他的嘴:“肖四,别喊。”
陈川松开手,肖四见是陈川,稍微的镇定了下来,开口道:“陈掌柜!这……”
陈川:“我们已包围了粮库,准备攻打,请你配合一下我们。”
肖四疑惑地问道:“怎么配合?”
这时,两名新四军战士已换好日本兵的服装,来到肖四和陈川面前。
还是两名日本兵押着肖四来到吊桥前,陈川跟在一旁,肖四的竹篮里挑的是鱼和藕。
肖四喊话:“放吊桥。”
一伪军问:“你身边的那人是谁?”
肖四说道:“啊,今天买的是鱼和藕,钱没带够,他是来收欠款的。”
一伪军放下吊桥,肖四与陈川进入粮库,伪军正准备收起吊桥,陈川掏出手枪,向碉楼的日本兵开枪。两名假扮日军的战士,迅疾砍断吊桥绳,并夺取库门口的机枪,向敌人扫射。
暗堡里的敌人用机枪向外扫射,封锁吊桥处,一营二营的二十名突击队员,身披浸湿的棉被,冒着弹雨从吊桥上向粮库内冲,吸引敌人的火力。紧接着,大部队有的从正面突击,压制敌人的火力;有的用木梯越过濠沟,搭上围墙,剪开铁丝网,占领碉楼,迂回攻入粮库。
此时的肖四,与四十多名伪军,龟缩在一间房子里不出。
经过一小时的激战,全歼四十八名日军,俘获四十多名伪军,缴获一批武器装备。新四军四十一团占领了粮库。
黑龙带上手推车队,马不停蹄的向兑公渡运粮装船,一船船粮食运向湖区深处。
12. 黑龙赴难
经陈川同意,肖四被释放。这天夜里,黑龙带着肖四,来到二姑娘的邱家。黑龙“咚咚咚”的敲门。只听屋内五妹的应声:“来了。”
自从肖四母过世后,肖家五妹就来到了二姑娘的邱家,照顾二姑娘做月子,帮二姑娘带娃。
五妹开开门,见是黑龙和肖四,甚是惊喜。
里屋传来二姑娘的问话:“谁呀?”五妹兴奋的回道:“二姐,是黑龙哥和我四哥!”
肖四也有些惊喜:“是五妹你呀!”
抱着儿子的二姑娘忙从上屋走向下屋,迎上,二姑娘高兴的开口道:“四,你回了!快来看看你外甥。”
肖四和黑龙上前看娃,肖四问道:“孩子起名了吗?”
二姑娘答道:“叫湖生。”说着,看了看黑龙,黑龙憨憨的一笑:“湖生!这名字好!”
这时,五妹接过二姑娘手里的孩子,进里屋,二姑娘招呼肖四与黑龙在上屋坐下,三人交谈甚欢。
话说汪家集的粮库被新四军所夺之后,松井司令官大怒:“八嘎!”并命令部下:“进军涨渡湖,消灭新四军!”
一时间,天上有日军的飞机在涨渡湖上空投弹轰炸,地上有日伪军向涨渡湖地区进发,甚嚣尘上。
新四军大部队被迫向大别山山区转移,只留下少量游击队员隐蔽坚守在湖上。
这一天,黑龙的船栓在芦苇荡边,二姑娘依偎着黑龙,坐在芦苇滩头,观赏着湖光水色。
初夏的阳光,没有春的羞涩,大方而热烈,又不失柔情;几只野凫在湖上嬉戏,湖面泛起粼粼波光。
突然,一群野鸭腾空飞起,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达声。黑龙起身观望,发现远处一艘日军的炮艇正朝他所在的方向开来,他急声的对二姑娘说道:“你赶快躲进芦苇丛中,千万别出来,船的目标太大,一时难以隐藏,我去引开敌人。”说罢,一把将二姑娘推进芦苇丛中,自己上船将船划向湖中。
黑龙慢悠悠的划着船,唱着渔歌——
涨渡湖上哎,荡起那个浆哎,
一网鱼虾哎,一网那个粮哟。
渔家儿郞哎,不畏那个险啰,
只因妹妹哎,在心那个上哎啰喂。
………
敌人的炮艇越来越近。突然,炮艇上一鬼子用机枪扫射黑龙,黑龙回头看了看远处的芦苇荡,倒在了船仓里。大黑狗疯狂的吼叫,也被鬼子的机枪射杀。
二姑娘在芦苇中眼见这一场景,痛不欲生,等鬼子的炮艇走远,她摘下一根芦苇杆,含在嘴里,拼命地向黑龙的船游去。爬上船,抱着黑龙嚎啕大哭,哭声凄厉悲惨。
在涨渡湖边的一棵树旁,陈川、肖四和几名新四军战士安葬了黑龙。五妹抱着湖生在一旁。二姑娘身披白纱,跪着给黑龙烧纸钱,黑龙的过往,历历在目……
(待续)
谭长笙:武汉市新洲人,中南财大毕业,曾从事商业与新闻媒体工作。有诗歌、散文、文艺节目、剧本等发表于纸媒与网络。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