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社会小说《世外》
——欧阳如一
第二十三章、泜河项目动工
高见岭虽然没拿到泜河中国城市户外运动主题公园规划方案的设计费,可屠百业毕竟给他支付着租房和伙食费——苏晓给他送饭是收了钱的,他困守愁城做不了什么事,就以不正经做的速度陆续给屠百业、白志刚交着图,那哥俩也被困在不同的小区,顶多回个“收到”,对他的生活和安全不闻不问,这时候他接到了小李村老李书记的电话:“兄弟,你们动工了?”
高见岭正想着和他商量能不能在那个废弃的采石场开辟个月季园,这是夏青的梦想——世外桃源,也是苏晓逃避瘟疫的办法,他说:“动啥工呀?门都不让出。老哥,您那边怎么样?”
老李书记说:“嗨,村里把路都给挖断了,还设了卡,不让进也不让出。好在园里子有菜、鸡窝里有蛋、山上还放着鹅,吃的不缺。你怎么样?他们动工了你不知道?”
高见岭吃了一惊,把路挖断肯定是他儿子、第二代李书记干的,当然,这是上面的要求。可他们未经政府批准、拿着他还不成熟的图纸就动工,肯定是趁着全县封路、管理失灵、四野无人就盗采河沙,可周边各城市都停工采了沙卖不出去,他说:“不知道啊?我还没正式交图,县里也没批准。”
老李书记气哼哼地说:“他们的胆子晒干了比窝瓜都大。”
高见岭知道这件事是屠百业和李长青干的,看来他遇到了坏人,说:“老哥您告诉我这个是啥意思?”
“如果有你我连你一起告。”
高见岭被吓了一跳,旋即笑道:“您真是毛主席培养的好干部。”他这是由衷的,因为农村的风气跟城市不同,他们是认亲不认理的,特别是遇到共同的利益大多数家庭、甚至家族都会沆瀣一气,除了在毛泽东的时代,那时候的人认理不认亲。
“我是县人大代表,会直接找刘书记,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瓜葛。”
人大代表都能像这爷子就好了,高见岭就对他更加佩服,说:“老哥,我想说服县里同意你们村采沙来养旅游产业,就是建那个主题公园,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出面张罗?”
“我让我大孙子张罗,你来帮助他。”
“喝喝。”高见岭又笑——他大孙子跟他亲爹不是一个立场,这家人够奇葩的,不知道老爷子另外几个儿女如何站队,说:“既然那边已经动工,您干脆正式向县委书记汇报,同意您就提出由您带领村民干。您知道洪丹青吗?县里欠了他五千万工程款,您要争取过来用着,再卖点沙,这项目就能做得很棒。”
老李书记卷了一支旱烟抽,说:“嗯,这敢情好。洪丹青原来叫洪克明,是我们下村人,他发了不义之财回馈一下乡里也应该。”
这是什么道理?高见岭又想笑,问:“石根花您可认识?洪丹青的远房亲戚。”
老李书记没回答,说:“我听说县里也不敢动欠洪丹青的钱,因为是赃款都得上缴,可县里硬是拿不出钱上面也没辙。”
高见岭想起自家车库的豪车和巨款,不动可以,动就是事,就还得等,说:“老哥,您有没有办法出来?我一个多月没出门都快憋死了,咱们俩去看看工地?”
老李书记说:“我骑自行车去接你。”
一个半小时后一位汗流浃背的老汉出现在了高见岭住的小区楼下,高见岭跳墙出来和他见面说:“老哥您骑了二十多里地。”
这是一台老式飞鸽二八大杠,老汉说:“上车。”
他们俩从小路出城才换着骑,老汉上了车后座说:“奥运期间你们北京各个高速和国道都设了检查口,外地车进京都得办进京证,我以为是临时的呢,结果是永久的,全世界只有战争国家有,多扰民哪?”
高见岭曾经在建设部工作,对国家的大多数政策都持肯定态度,只是退休后住在与北京一河之隔的河北三河才感到进京的困难,他最多在检查站被堵过三个多小时,尿都没地方撒。后来他就不开车进京了,有小道十分钟就能上去北京的长途汽车,没人检查证件,这就是这座伟大城市的管理。说:“是啊,条条道路通北京,哪能封得住?”
“越到‘两会’、接待重要外宾和节日越紧张,说为了维稳,敌特分子想搞破坏早就把武器运过去了,哟哟,咯屁股。”
高见岭好久没骑自行车了,更没驮过人走坑坑洼洼的土路,就下车和老李书记推着车走,说:“您在山沟里什么都知道。”
“有一阵子我经常去北京,劫访,自打有了进京的检查站和车票实名制,进京告状的人少多了。”
北京市西城区永定门西街甲一号国家信访局永远排着长队,这也是这个国家的一大特色,高见岭说:“虽然也有上访专业户,也有专门告诬状的,大多数访民还是通过政府相关部门和公检法解决不了问题才上访,基层老百姓,难哪。”
他们来到了泜河流经小李村的一片河滩,就是伍县长让高见岭做规划的那三千多亩地,远远能看到在一个山根下小李村。好久没下雨河水已经断流,正好施工。已有大型挖掘机和推土机把河床里的沙子堆成了几座山,他们这是要倒出河床等待一波搬运沙子的洪水,老李书记问:“我说北京的大专家,我们村采自己河里的沙有利于疏通河道,怎么就不让采呢?”
这地方处于泜河遭遇大山形成的一个拐弯处,流速放慢就有大量泥沙沉积,越积越多就侵蚀了田地,形成了三千多亩的河滩,如果不疏通河道就会进一步侵蚀田地,可有关部门就是不让采沙,说:“可能怕你们不务正业。”
老李书记说:“我们不占河堤,只采老天爷给我们运来的沙不行吗?”
刚建国时中国农村是小政府,没那么多部门和法规,农民就干啥都行,还真富过一阵子;后来成立了人民公社,代行一部分政府职能,开山、挖沙为了修梯田、道路、河堤、水渠,也自己说了算;可现在是大政府,部门多法规就多,而且越来越多,因为只要有一个地方有行政管理的发明创造,另外地方就争相校仿,却很少有人对那些过时的、不合理合法的制度提出置疑,农民就被小绳捆得死死的;就出现了房子不让扩建、秸杆不让焚烧、杀自家养的猪都违法的事件。高见岭说:“我不是在准备和县里沟通,让你们有限挖沙卖了钱搞旅游吗?”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一辆挖掘机前,机器噪音很大,老李书记扯着嗓子比划道:“不让你们挖你们咋还挖呢?”
开挖掘机的是个黑不溜秋的小伙子,停了车说:“俺知道您是村长他爹,俺们听村长的还是听您的?”
老李书记无奈地向高见岭一张手,说:“挖吧,挖吧。”
他们从河床里上来沿着岸边走,老李书记说:“我有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四个儿子一个考上了大学在石家庄工作,两个在邢台做买卖,闺女嫁到了外地,留在村里的老大,李长青。”
看来李长青很孝顺,留在家里照顾父母。
“他曾经是远近闻名的石匠,我家的三进院就是他一锤子一铲子建的,这份财产他们兄弟四个分,没他妹妹的份儿。”
看来李长青很有当哥哥的样,明明他付出得比兄弟们多。
“他本来是个好党员、劳动能手,乡里重点培养的村干部,却因为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大家都不研究集体致富而是个人发财,他就开始偷偷采石、后来到外边包工程、就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就吃喝嫖赌全会,还开起了夜总会,这在过去就是窑子。”
改革开放和包产到户没错,时风日下也确实是个问题。
“他和屠百业混早晚出事儿,所以我让他让出村支书给我大孙子,我帮他带领村民致富,正不知道干什么,老天就给我们送来了您。”
高见岭高兴自己还能为这个小山村所用,也检验一下平生所学,说:“那就从这个项目做起吧。”
老李书记说:“对,正好趁着疫情,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