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社会小说《世外》
——欧阳如一
第二十五章、竞选村支书
大约在入秋之后临河下了一场透雨,一夜就把李长青他们挖的河道给淤满了,其实小李村的人啥都不用干,老天爷真给他们送钱。
县城的防疫有了点放松,人可以出门了,但都戴着严严实实的口罩,每天都得做核酸检测,叫“三天四检”,没人能逃脱,因为不做你手机上的“健康宝”就是黄码,就得赶紧补做;隔一天不做就会是红码,就不能出门了。于是各个核酸检查点都排着长队,当天出结果得加钱,全国上亿人什么不做都得做这件事,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买卖。
工厂仍然停工、商店和饭店仍然关门、学校仍然停课、公路和铁路仍然被封锁。这期间只有电商、外卖和做疫苗、核酸试剂、口罩的企业发了财,倒闭的企业不计其数;除了退休人员和公务员大多数人都没工资,可国家这是为百姓好,那就咬牙挺着吧,说不定哪天会突然放开,疫情造成的经济损失很快就能补回来。
苏晓的饭店已经关张,她把行李搬过来和高见岭同居,上好的家电、家具和炊厨具都顶了房租,没拿出来一件,让她体会了一次什么叫“破产”,她想起来就心惊肉跳,高见岭就安慰她:“钱人是挣的,你年轻,还有机会。”好在屠百业给他付过了房租,每月八千块,一次交了三个月,高见岭就不认为他欠他的,反而对他有亏欠。
小李庄的小李开车来接高见岭,高见岭就叫上了苏晓。这几天她就老了好多,因为愁容满面,就需要出去兜兜风。上车后小李说:“老师,今儿个我们村竞选村干部,我爷我爹让我请您过去看看我们的基层民主什么样。”
这事儿高见岭愿意,说:“有人说中国不能搞民主,因为国民质素太低,一搞就乱。”他说得是自己的观点,如果夏青在会反驳他说:“香港、澳门、台湾、新加坡怎么能搞竞选?都是华人,不能拿国情说事儿。”现在夏青在美国已快两年,没有回来的意思,自己身边有了另一个夏青,真是愧对了她,可他那间免费的公寓他一个人住是住,多个人也是住,他们毕竟认识一场,相好一回,就收留她以免她露宿街头,等疫情过去二人各奔前程,也算一次难忘的际遇。
小李说:“民主和民主有很大的不同,西方的民主是假的,选民受资本的裹挟;咱们中国的民主才是真的,您到我们村看看就知道。”
看来国内学校的“思政课”没白开,爱党爱国爱政府的思想在孩子们脑子里根深蒂固,高见岭问:“西方的选民受资本裹挟,你们村不也给村民好处拉票?”
“当村长的好处明显,如果只为人民服务就没人抢着当。”
这就是中国式选举的核心问题所在,参选者口口声声为人民服务,心里想的却是升官发财,高见岭问:“当村长有什么好处?”
“有社会地位、有决策权、有乡里给的工资、有提干机会,这么说吧,电费都比别人少交。”
原来公平才是民主的源头,当官没有特权并受监督才会清廉。这时他们的车已经进村,就听到传来女广播员的声音:“村民们请注意,村民们请注意,一会儿候选人发表感言,然后18岁以上的人持身份证到村委会的投资箱投票,都戴好口罩,保持一米以上距离,投完就走,不要逗留,没来投的算弃权,有人唱票监票并当场公布结果。”
高见岭就和苏晓下车,进院,李家的老两口和三男一女和他们的儿女全齐了——另一个在村委会,他们都上了第三进院东厢房的平屋顶,屋顶上摆了一张长桌、一圈椅子和茶水、糖果、干果、水果,像过年。一群孩子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爬上爬下好热闹。高见岭和苏晓爬上去一看,全村人都从外地回来上了自家的屋顶,这情景之壮观在国内其它村很少见。
李老先生把客人让到主位——一棵大槐树下、面向村委会的地方,对他的晚辈们说:“北京的大专家和他媳妇。”
苏晓红了脸说:“临时的。”
女人们都笑,过去跟她拉手。
高见岭说:“等真媳妇来了你们别说走了嘴。”
村官选举大会正式开始,即将卸任的大李书记在高音喇叭中说:“咱们村的三大姓各推选了一位村支书、村长的候选人,现在就请他们发表竞选演讲。”
高见岭问这家的主人:“老哥,这是等额选举还是差额选举?”
这两个词主人知道却不常用,想想说:“反正我们村三大姓一个当书记、一个当村长、一个当治保主任,其它姓的人当副书记或副村长、妇女委员、青年委员、民兵连长,一共七个人。”
高见岭明白了,这是“等额选举”,这七个人都能当选只是职位不同,就不会闹得不亦乐乎。难怪李万山没当选就有人叫他小李书记,这是各姓事先商量好的。幸亏夏青不在,在她会说这不叫选举,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可任何法在中国农村都会变样,所以他认为在中国搞普选不具备条件。他问苏晓:“你感觉怎么样?”
苏晓说:“这家的房子真好,这儿的风景真不错。”她的脑子里没一点政治。
很快那两家的候选人就在高音喇叭中做了竞选演讲,介绍各自的竞选理念、阐述各自的发展规划、以及为村民服务的承诺,所不同的是一个提出修堤造地发展农业,有人说:“哪有钱修堤?人多地少搞农业得饿死!”一个提出成立村办公司发展建材和建筑业,有人说:“怎么发展建材?还开山哪?上面让吗?”会场嘘声一片。
轮到李万山说话,他手中的稿子不知道读过几遍,拿起高音喇叭还是哆哆嗦嗦:“各、各位乡亲,各、各位老少爷们、妇女同志们,我是李志和的孙子、李长青的儿子李万山。”
有人说:“叫谁妇女呀?男女不平等啊?”
有人喊:“我们知道,你就说说你怎么超过你爷、你爹吧。”
大学刚毕业的李万山没在这种场合说过话,紧张得拿喇叭的手发抖说:“我,我想跟政府交涉要回咱们的采沙权。“
有人说:“你爷你爹搞不定你就能搞定?”
有人喊:“也就你家敢采我们都不敢采。”
这场面要乱,老李书记接过喇叭:“咳咳,我是李志和,三十年前你们的村支书,我替我孙子李万山说几句。”
老李书记虽然退了好久还有余威,露天会场立刻安静下来。他说:“咱们村人多地少植被差,自古靠山吃山——出石材和石匠,咱们村有三宝——石头雕得好,买卖做得好、私塾教得好。这一二十年石头不让采了,咱们得理解,这东西是破坏生态,从国家的角度算大账,得不偿失,所以各家还是要发扬牺牲小家为国家的精神。”
有人说:“那也不能让我们挨饿。”
老李书记说:“挖沙倒是条出路,以前也是咱们村的副业,现在也不让挖,我们请了北京的大专家做了调研和方案,他还带来了投资商,会给咱们村投五千万,五千万哪!你们想想这是多少钱?”
有人说:“那还不天天吃驴肉火烧啊?”
大家笑。
老李书记说:“下面请北京的大专家高先生给咱们说句话。”
高见岭起身道:“村民朋友们好。”坐下说:“我可没保证能说服政府,也没钱给你们投。”
老李书记说:“噢,喇叭有点不好使,高先生说啊,保证能说服政府,有钱给咱们投资,就看你们选不选你们的好后生,大学毕业不留城工作回乡、有镇干部都不干、一心想带领家乡人致富的李万山。”
有人说:“还得你老将出马,协助他们俩。”
老李书记说:“那我就来了一出穆桂英挂帅。”
有人说:“那是花旦戏,你得唱老生戏。”
大李书记在高音喇叭中说:“报告大伙一个好消息,今天咱们村还来了一位高人,欢迎南京京剧院的名角苏晓给咱们唱一个。”
全场一片掌声。
演员出身的苏晓从不怯场,抖擞精神唱道: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