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的九月菊(十一)
文/尚金恒
十一章
人——直到最后停止呼吸时,都生活在一种崇高无私的境界中,那该是多少幸福?
——杨沫
万万没想到,一进门老岳母怒气冲冲地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玉珍呆坐在对面,狮子相老虎般对峙着。谁也不说话,双方都在喘粗气。
陈刚一看形势不妙,便急问:外奶,你来了?最近还好吧?腰疼不疼了?
老太太说:没死就好。女婿我来问你,有病总要前去看吧?死等着咋吧?
陈刚不解地说:不是在等肾源吗?
等等等!你等到啥时才是个头,老太太气恨恨地说:只有救不活的人,哪有治不好的病?不前去大城市治,死等着能行吗?
陈刚无奈地说:你不等有什么办法?
你听着!老太太将手一挥,说:姓陈的娃娃,你不积极想办法,我姑娘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可没完。说完右手在大腿上狠狠地拍了一掌,将头转过去不理陈刚了。
陈刚木木地站在当地,双手一摊,口里这……这……这……说了半天这,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玉珍在旁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老娘,你讲点理行吗?咋越老越不讲理了?
老太太呼地站起,愤怒地说:都啥时候了,我还有心情讲理吗?老太太说着流下了热泪,声音也降低了。泣泣地诉说:那时你们谈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农村娃子,家里又穷,没有半点积蓄,社会上没靠山,你死活要跟,不听大人的话,现在可好,跟上一天好日子没过,把大病得下了吧?得下了又不积极去治,你说跟上这种人不是遭罪吗?
一听此话,玉珍也气愤地说:老娘,你别胡搅蛮缠,我跟他结婚和害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跟上别人难道就不得病了吗?
有,咋没有。平时要让你吃好点,穿好点,领上游游散散心,也不会成现在这样吧?说到此,抬头挺胸又说:丫头你别傻了,现在都这样了,你还怕他姓陈的什么?你老子不在了,你的事娘就得管,不能由了他姓陈的。
陈刚一看,此次老太太来是大兴问罪的。俗话说,讲理的怕不讲理的,不讲理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杀人越货的。想到此,转身想走开。心想,我惹不起你,该躲得起吧。陈刚的左脚刚迈开,老太太便历声把他叫住了。以嘲讽地口气说:女婿爷你别走,我有话说。陈刚只好转身又站在原地,听候老太太的指示和发落。
老太太待陈刚站好,让时间沉默了片刻,便大声地胸有成竹地说:这事不能等,拖得越久,病越难治。现在那边没有个准数,你等到猴年马月不成?我跟乡下的几个侄儿说了,她玉珍的三侄儿成娃,现在三十多岁了也没成家,让他把肾捐出来,以后他的生活你们照顾一下有啥不行?人家捐肾又不要现钱,就是为了救这个姐姐的命。家里的人也都同意了,现在就看你是啥态度。
老太太此话一出,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不流动了。陈刚看玉珍,玉珍看陈刚,仿佛二十几年的夫妻突然就不认识了。
陈刚很想在这关键时刻,玉珍说句公道话,在治病的问题上我陈刚是尽了力的。可玉珍此刻也僵在沙发上一句话不说。
陈刚再看玉珍,发现玉珍的双眼也在看他,仿佛有一种期盼在里面,是一种深情的,是一种渴求的东西,要从夫君口中说出。
陈刚想:人自身所固有的东西,无非两样:一是肉体,一是精神。肉身只要不死,无须坚持的,但精神相反,你不坚持,它必死亡。是不是玉珍也有此意,医院的配型遥遥无期,等到何时才是个头?求生的欲望何人没有?尽管玉珍没跟老娘谈过此想法,但老太太的建议可能暗合了她的心意。陈刚想到此,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便大声对玉珍说:玉珍,你说咋办?听你的。
玉珍便很为难的,低垂着头,底气不足的,这……这……这……这了半天才说:兰州花了两千多元配了型,即使成娃给捐又咋办?还得配型,还得搭麻烦,还得花钱。
老太太说:有啥关系,不就两千多元钱嘛,人重要还是钱重要?现在我给你们明说,现在就是拿钱换命,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要不我跟你女婿没个完。
老太太此言一出,玉珍便抬起头乞求般地说:老陈,要不就按老娘的想法做?拖得越久,怕越麻烦,看在我们夫妻多年的情份上。
老太太口气啃钢咬铁般坚硬:女婿爷,现在可以说没商量的余地,明天我打电话就叫成娃来。
事已至此,陈刚还能说什么呢?他什么都不能说了,只好慢慢转身走入了书房,他将门关紧,双手抱住头躺在了床上,他觉得他到了人生的两难境地,如何决断,自己没了主张。
不一会儿,玉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进来后又小心地把门关紧,走过来坐在床边,一手搭在陈刚的左肩上,静静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陈刚将玉珍的手拉过来,握住左手便轻轻哭了。他哭得很伤心很压抑。玉珍一边轻轻抚摸着他那断指的手,一边喃喃地说:老陈,别伤心,别见外,老娘就那个脾气,她怎么想就怎么说,你想想,一个农村生长的老太太,她知道什么说话的方式方法。她这样做也是为了我好,你就多多谅解吧,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陈刚抹去泪说:好,听你的。
玉珍一看陈刚情绪好转了,便说:这个事你说咋办?要不试试,能配上型对我们也好,早一天好,早一天解脱,要不把你拖成这样,我心里都挺难受的!大不了多花两千多元配型嘛,牛娃子都出去了,拉住那牛尾巴干啥?你说呢,我的书呆子。玉珍说完看着陈刚微微笑了。
陈刚说:好吧,明天我去市医院外二科请教一下屠大夫,听说他在兰医二院岳博士的实验室搞过研究,也实习过肾移植。
事情谈妥,玉珍出去又劝老娘,玉珍握住老太太的手,轻声慢语地说:老妈你不要生气,你要理解你女婿的难处,现在我们只可鼓劲,不可泄气,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但谈话的方式要对头,不论怎样,事情都得陈刚做,别人是无法代替的,也代替不了。就比如说我们的铁、龚、季三家亲戚,你能指望他们谁?什么都指不上。直到现在,你也看到了,谁家主动说要帮我一把,还不是靠那女婿在东奔西跑地张罗吗?
听了女儿的一席话,老太太的情绪平稳了许多,只听老太太嘟哝着说:今天是我的不对,心里急了点,给他女婿赔个不是,你让他别见怪。
玉珍带着病体,抚慰丈夫,劝说老母,矛盾总算化解了。他觉得很累很累,一刻都站不住了,仿佛脚底板要烂了似的,她便急急去躺在床上。但心中无闲,头脑发涨,千头万绪都涌上心头。
一夜,陈刚无法睡眠,他想得很多很多,他的计划都让这糊涂老太太给打乱了。既使型配上,以后的事是很麻烦的。农民,毕竟是农民,他以此把你赖住,今天头痛要找你,明天拉肚还要找你,反正我的身体是给你们捐了肾不行的。你是管还是不管?管,管到何时才是头?说不定救了一位妻子,请回来一个要伺候一辈子的爷爷。成了永远摔不掉的包袱,可要不这样做,有违妻愿,你忍心让她对你失望吗?看看她那双对你期盼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神态,作为丈夫什么话都不能说了。啊!活人好难呀!我的老妈呀,快快来把你可怜无助的儿子叫走吧,我一天都不想活了,我一天都不想活了。活人太难了。那一夜,陈刚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枕巾。双眼涩涩地无法睁开。
早晨起床后,陈刚觉得特别乏困,但他必须去市医院找屠大夫。此事没个结果,老太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有时陈刚想:干脆跟不讲理的老太拼个你死我活算了,但转而又想荒唐可笑。一个堂堂大学生,一个落落伟丈夫,跟一位目不识丁的老太计较,这不是遗笑天下吗?
陈刚到外二科,屠大夫刚刚查完房。陈刚讲了来意,屠大夫不自然地一笑说:老兄,肾移植,那可不是你去市场买猪肝,这个不行挑那个。它是严格按科学程序和数据办事的,差一个点数都不行,早晨换上,下午就会给排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刚无奈地一搓头说:这是老岳母的意思,要不人家就要跟我拼老命,再者我老婆也有此意,你说不这样做可咋办?我现在老鼠钻了风箱,两头受气。
屠大夫听完一笑说: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这个捐肾者又不是亲弟弟,可以说基本没有血缘关系,十有九是配不上型的。即使要配,也不是他们想得那么简单。那又不是农村的山药蛋(土豆),东家的可给西家,张家的可给王家。烧上吃、煮上都可以。
陈刚不解地问:还有什么问题?
屠大夫又一笑说:你怎么也糊涂了?我们国家法律规定,人体器官是不能买卖的,既使直系亲属,也要本人同意,写出申请,派出所备案,公证处公证后,医院方能实施。
陈刚着急地问:那可咋办?
屠大夫沉思了半天说:要不这样,咱们都是多年的朋友至交了,我知道你现在的难处。要不行,让那人来医院,我采个样配一下,如配上再说配上的话,配不上悄悄给谁也不说此事,就算没这档子事。
陈刚似落水的人得救了般泣泣地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告别时,屠大夫又说:老陈,这事一定要慎重考虑,咱们都是男人,关起门说男人的话,你这样做了,以后的麻烦事可就多了,可以说后患无穷,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决定吧。
和屠大夫告辞后,陈刚头昏昏地走出了市医院。
当天晚上,陈刚将记载玉珍尿量的本子拿过,将六点十五分的尿量五十毫升记载后,联系近日家中发生的这些事,老太太的不讲理,浮想联翩,食不甘味。一下子感到自己无路可走了。
陈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老太太一个电话,把乡下的侄儿便招来了。小伙子已三十五岁年纪,在农村常年放羊,人有点木纳,不灵性,木木地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衣服穿得很破旧,那上衣茄克衫,好像还是陈刚的,当时玉珍说你穿小了,给了小伙子吧。小伙子耳朵似有点不好使,有时你大声重复说,他才能听见。每回答一句便傻傻地笑一下,从不主动说什么。在吃饭桌上,让他吃鱼,他说从不吃鱼,刺扎嘴咋办?有刺不能大口吃,就吃不出味道,不像吃羊肉,大口大口吃起来香得很。
陈刚听到这差点笑出声,放羊人吃羊肉就香,打鱼的吃鱼香,看来这也有个感情在里面。可,不养猪的人,怎么都说吃猪肉香呢?饭桌前陈刚问:成娃,你来给你姐捐肾,家里人都同意吧?
小伙子一笑没回答。玉珍看到了,便笑说:你姐夫问你,你来给我捐肾,家里人都同意吗?
噢——噢——同意。小伙子粗声大嗓地说:二爷爷说,自己的姐姐就得帮,我没上过学,整天跟着羊爬山坡,晒太阳,身体锻炼得好,腰子(肾)肯定结实得很。
玉珍听着笑了。
陈刚也笑了一下。
此刻,老太太突然说话了;你说,你的大哥人家是咋说的。你二爷爷说了能算数吗?
小伙子又是傻傻地一笑说:大哥说:我的腰子(肾)换给姐姐,姐姐给我给上几万元钱,就给我找媳妇,成个家,生孩子养娃娃,就接上香火了,要不就断后,变成焦尾巴了。
自从父母去世后,小伙子就在大哥家生活,常年给别人放羊,羊工钱归大哥所有,大哥管他的吃饭穿衣,所以要成家,靠大哥是万万不行的。只所以同意成娃来捐肾,他们的打算就这样,是要付钱的。我们人的一个肾捐给你们了,你们还舍不得那几万元钱?这是家乡人普通认同的真理。
小伙子此话一出,玉珍惊恐地抬起头看陈刚,陈刚也急急转身看玉珍。老太太也没有思想准备地张大了嘴,双眼死盯着小伙子,像不认识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呆楞了半天,老太太质问似地说:不是说好,不要钱吗?现在咋又要钱了?说完转头看陈刚,意思是我可没骗你们,当时说的时候就没提钱的事。
小伙一笑又说:大哥他给嫂子说时我听到了,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小伙子显出得意样。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说什么都为时晚矣。玉珍将正吃的饭碗放下不吃了,老太太也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
陈刚便打破沉闷说:先不说这事,大家吃饭,吃饭。他心想成也肖何,败也肖何,等采样配型后再说。
小伙子开始说不吃鱼,但此刻又一块一块吃了起来。基本是吐一半吃一半,吐下的几乎肉刺掺半。突然,小伙子一声怪叫,噢,不行了!不行了!我的嗓子里扎上柴了!扎上柴了!
玉珍说:哪来的柴?鱼刺吧?
陈刚说:肯定是鱼刺,第一次吃鱼,不会吃,鱼刺扎在嗓眼也难免,快拿点醋来让喝上。
玉珍急急去取醋瓶,小伙子不忍事地大喊大叫起来:啊——啊——啊——,妈呀!这可咋办?这可咋办?柴取不出来可咋办?
老太太一看这不争气的东西,给她丢人又显眼,便桌子一拍,将盛鱼的盘子端起,气亨亨地向伙房走去。玉珍让小伙子喝了几大口醋,小伙子又大喊:啊!酸死了!酸死了!这醋咋这么酸?把人的牙都酸掉了。
陈刚说:忍一下,忍一下估计就会慢慢好起来。小伙子又是叹气又是摇晃身子,屁股下的皮沙发被摩擦地吱——吱——吱地山响,仿佛又一个被鱼刺扎嗓的乡下小伙子在叹气。
约摸过了一刻钟,玉珍问怎样,好些没?小伙子说:一点点都没好,一点点都没好,越来越难受了。说完又站起在地下一下一下转圈。
此刻,陈刚有点生气,真是没事找事,这不讲理的老太婆,不把我陈刚整死,看来她是不甘心的。
陈刚打电话叫来出租车,对玉珍说,我带他去医院给看看去,要不今晚我们别安宁,玉珍无奈地说:去吧,真烦心。
小伙子一边在地下转圈,一边连说:这可咋弄哩?这可咋弄哩?要取不出可咋办?羊都放不成了。
陈刚看到小伙子如此作派,也有点生气,不就是鱼刺划了一下口腔嘛,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便提高声音说:你坚持一下行不?等车来我们去医院看。
啊!小伙子一声怪叫,我可不去医院打针,我从小没打过针,那是疼死人的事,我不去。我不去。我要知道你们让我吃这些东西,我就不来(球)了。
到医院,正好碰上屠大夫接晚班,陈刚说了情况,屠大夫便说:正好,走,到住院部,顺便采个样。
在坐电梯上楼时,小伙子又喊:这个铁笼子,把人摇得头太晕。头太晕。浑身像抽去了一根筋。
进了屠大夫的准备室,样样器械都有,屠大夫拿起一个银亮的杈子,用酒精棉球消毒后,让小伙子张开口,杈子一杈,灯光一打说:上额有根鱼刺,拿起摄子便拨了出来,然后问这会怎样?
小伙子先不回答问话,呸!呸!呸!往地下连吐几下口水,又闭了闭嘴说:嗯,好了,好了。又试着摇了几下头,确信没刺了,才张开嘴哈哈地笑了。边笑边说:我这辈子再也不吃鱼了,这个鱼肉,柴太多,柴太多嘛。
屠大夫取出采样管,贴好标签,让小伙子卷起袖子抽了血,屠大夫说,你们回吧,陈刚又陪小伙子回到家,将小伙子安顿睡在沙发上,全家一夜无话。
陈刚还没入睡,转眼打雷般的鼾声已从客厅沙发上传来。嗡嗡嗡,窗户在震响;呼呼呼,吊灯在打晃。且声音扯得很长,有时又突然没了生气,把人搞得一惊一炸。难熬啊难熬,陈刚只好披衣坐起,打开台灯,顺手从书架取出司汤达的《红与黑》阅读起来。可小伙子拉锯式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一句都看不进去,仿佛墙面都在随着呼噜声在打颤,只好放下书,微闭双眼坐在床上发呆。心中悲叹,愁,愁,愁杀人哟!
从卧室传来了玉珍一声声的叹息声。无奈,陈刚起身坐在写字台边,铺开稿纸写了一首小诗,题目就叫《愁》。
人生一世何为愁,
凭认慧眼望神州。
悲痛袭来泪满襟,
掩面欲哭不能声。
三山石剑含辈耸,
九派波涛带伤流。
从小三餐粗茶饭,
旧衣尚且带补丁。
育女为家拳拳心,
眼角又添几多纹。
追往昔,岁月稠,
千言万语梗在喉
公元二○○五年在呼噜声中草成
第二天中午,屠大夫打来电话,说不是亲属无法配型,三个点数都配不上。
陈刚急急把手机给了玉珍,其目的让她也听听,要不还认为我串通屠大夫做了手脚。
玉珍放下手机说:老陈,我能不相信你吗?你……你……何必这样做?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
陈刚沉默不语。
玉珍从卧室走出,对老太太说:妈,医院来电话了,型配不上,让成娃赶快回去吧。
老太太没接玉珍的话,但口中自语:都是个人血,有啥配不上的,又不是牲口的血给人在配。这个医院也太没水平了,说的也邪呼了。
小伙子抽烟很厉害,几乎是一根接一根,家里的烟抽去好几盒,等陈刚从玉珍房间出来,便兴冲冲地问:姐夫,啥时去兰州取我的腰子(肾)?到时还可逛逛兰州城。他们都说我命里有福气。
不去,陈刚说:配不上型,下午你就回家吧。
小伙子一听急了说:我不回,回去我哥他们要骂我,说我放羊娃,什么也干不成。
陈刚双手一摊说:这不是在搬砖头,从东边搬到西边就行了,也不是你在放羊,把羊赶在水草旺盛的地方,让羊吃饱喝足就行了。这配型不合是要出人命要死人的。
小伙子固执地说:反正我不回去。回去大哥非骂死我。
陈刚无法再给小伙子作更深的解释,只好一声声叹气。现可真成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玉珍听到走出来,将小伙子让到沙发上,又给解释了一番因果关系,小伙子才不吭气了。
只听老太太在伙房说:中午饭吃完,就回去吧,自己不争气,能怨谁呢?我跟上你把人都丢尽了,人家女婿还认为我在作弄人。骗他们呢。
玉珍听不下去了,只好说:妈,你少说两句不行吗?你还嫌乱得不够?
陈刚一摇头说: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陈刚将小伙子送上车,又给卖票员叮咛:到了野牛沟路口,一定叫小伙下车。
售票小姑娘甜甜地一笑说:没问题,你放心回。
临开车,陈刚又给小伙子给了三十元钱,说去了买点新疆莫合烟去抽。送走小伙子,陈刚急急去了趟单位,然后又折转到卫生局、想问问捐款的事。
李局长出外开会不在,一位姓张的副局长嘿嘿哈哈了半天,才说:我们把倡议书给各单位都发了,人家交不上来,我也没办法,我们只好再摧吧。
陈刚一看,在这位副局长面前也得不到一定的答复,便告辞又向财政局走去,把这情况给钱局长说一下,让人家摧,比自己去要可能效果要好的多。
钱局长很客气,说:这个事,你看都是领导干部,还不能摧得太紧,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完了我再摧吧。你也不要太着急。
陈刚一听钱局长的话,只好无奈地告辞了。临出门,钱局长问:最近你没找陆书记吧?
没有。陈刚没好气地答。
钱局长说:对,你别去找书记,有问题我们商量着解决。
陈刚回到家,夜幕已降临。
玉珍左等右等不见人,也有点着急。从早出去至今没人影,究竟到哪里去了?最近身体越来越感到乏困,口渴难耐,但又必须控制饮水量,否则全身就会肿起来。半点胃口都没有,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吃不下,恶心呕吐,食物到嘴边,只能看一眼就放下,脚底板疼得不能平稳踏在地,生活如此没质量,苟活在人间还有什么意思,玉珍每每这时就想到了死。可一想到远在千里求学的女儿,行动多于语言的丈夫,还有那不太讲理的老娘,又不忍心走如此绝路。想到此,玉珍只好强忍着脚疼,打开炉灶,淘洗小米,给陈刚熬了半锅粥,心想跑了一天了,让可怜的人儿吃上顿现成的饭吧。
陈刚一进门就说:玉珍,你等急了吧?玉珍接问:你咋一天不见面?打手机也不通,把人急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陈刚如此这般说了经过,玉珍听完眼泪便下来了。凄凄地说:看,整整跑了一天。去吧,吃去吧,小米稀饭我已熬好。
陈刚说:你急啥?等我来了再做。陈刚正在喝稀饭,吃咸菜,突然家里的坐机响了。陈刚急急抓起听筒,那边便传来了女儿甜甜的声音:女儿问:老爸吃了吧?
陈刚说:吃了。吃了。边吞咽一块咸菜边告诉女儿。
女儿说:老爸,我已跑了三次军医大,杨医生说:我们“五一”前能赶去,他争取“五一”前给我们手术。你和老妈商量一下,要不这个月的二十号过来,我把房给你们租好,来了老妈住在医院,你住在租房,这样你就能休息一下。
陈刚说:“五一”前保证能换上吗?陈刚又急急问女儿。此刻他的心中有点乱。
女儿说:人家是这样说的。当时是我跟我同学的妈妈去的。你们就做准备来吧。老妈我就不跟她说了,你代我问候。最后陈刚听到了女儿轻轻地哭泣声。
放下电话,此刻,陈刚的心中既激动又害怕,既高兴又难过。这可咋办?这可咋办?陈刚浑身微微有点抖,今天已四月十五号,这就说再五天就要起程去西安。钱……钱……钱还没筹集够,其他事也还没考虑周到。可……可……可,这一天怎么说来就来了。兰州让人望眼欲穿,西安又这样快的让人不知所措。陈刚坐在椅子上木木地发呆。左手插在头发一次次揉搓。
玉珍听到了女儿的来电,但左等右等不见陈刚进来谈事,便问:老陈,是不是姑娘从西安来了电话?
噢?噢?陈刚从发呆中醒来,边应边急急去了玉珍的卧室,走到床前,只见玉珍双眼死死盯着他,盯的他有点害怕。
陈刚急说:女儿来电话,让我们二十号前过去。
玉珍轻轻问:一切都谈妥了吗?
陈刚说:医生说,争取“五一”前给我们手术。
玉珍突然便大声地哭了。她哭得伤心而动情,哭的绝望而压抑,更哭得撕心裂肺。
陈刚此刻默默转身走出了玉珍的卧室。哭吧!哭吧!让痛痛快快哭吧!把这多少天积压的苦水都倒出来吧,倒出来也许就轻松舒畅多了。
那一夜,玉珍翻来复去,难以入眠,她想得很多很多。第二天见在她的床头柜上放着几页稿纸,上面写着一首“金字塔”诗,题目叫《问妈妈》:
妈,
妈妈,
妈妈呀!
我想问您,
前世有怨吗?
女儿在生死边,
无奈地挣扎挣扎!
她有多少割舍不下?
第一就是你孤寡的妈。
你咋就如此狠心不理她?对九泉下的老父你怎对他答?
你怎就不能出于同情拉女儿一把?
此次手术凶多吉少你女儿实在可怕?
也许有去无回永远永远再见不到你妈!
妈妈呀妈妈,女儿临行前给你恭敬跪下!
小诗的下页,玉珍以日记的形式写下了一篇感言。2005年4月15日,星期二,晴转阴
这次去西安,使人心中不安,是凶多吉少,还是吉多凶少都很难说。人的生命有时是很脆弱的,结束生命不如只小鸡,有时甚至不如一只小小的蚂蚁。夫君如此辛苦的筹钱,也许最后的结局便是:竹蓝打水,人财两空。作为我死便死亦,可作为活着的人,如何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夫君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如何撑这个家?如何去工作,又如何去生活。
女儿尚未成人,作为姑娘失去母亲,失去母爱,那是何等的凄凉?女儿难言的一些小九九能告诉爸爸吗?不能呀!有妈妈在,她可偎依在你的身旁倾诉衷肠,没了妈妈,有了难事可问谁?需人呵护的小女啊,你的命为何如此的苦?以后老妈在另一个世界,天各一方看到的,可能就是你绵绵无绝期的泪水了。
孩子,妈妈一想到你,就不愿死去,可这由得人吗?万事都不由人啊,我只能希望孩子你擦干眼泪坚强起来,完成学业,扶着你老爸度过我给你们父女造成又设置的难关吧。
老陈啊,夫君!你这一生可让我害惨了。此次去西安,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呀?路途迢迢,你能把我的尸骨弃之异地他乡吗?要运回一具死尸又是何等的不易?那时,可能钱花光了,人不见了,你的泪水也干了。借下的几十万元的账,靠干工资你何时才能尝还?夫君啊!不论怎样,精神上可不能垮。为了可爱的女儿你也不能垮,你垮了她去依靠谁?我想我归西后,你把孩子的工作安排妥后,如有合适的,就再找上一个老伴过日子吧?男人跟女人不一样,时间一长,身边没有女人就会生病的。当然,这就要你打破陈规旧习,自己去解救自己了。
另外,我还得托嘱你,我老娘,就我一个亲生女儿,尽管做事不尽情理,但毕竟是我老娘,有时想起来也怪可怜的。到时能照管了给照管一下。恐怕今后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就是借下的那一大笔债。慢慢去还吧,妻是无缘相帮你了。有时我也想,干脆肾移植不做了,可人性中求生的欲望又是那样的强烈,如若好了,我还要干多少事呀?我的家也就保全了。再者我的这想法,你夫君不会同意,女儿不会同意,所有关心我的好人都不会同意。所以我只能顺其自然了。
老妈呀,我不在了,你多保重,改改你那不近情理的脾气吧!和儿媳妇搞好关系,力所能及的干点家务,媳妇的其他事你少管。婆媳本就是一对天敌,人人都在仇视对方,在潜意识中,妈妈觉得儿子是我养大的,我要关心他的衣食住行,媳妇认为他是我的丈夫,你操那么多闲心干啥?我丈夫的事我不会关心吗?有时就暗流涌动,形成了拉锯战。所以,老了,就要学会做老人。看到不顺眼的装着没看见,听到逆耳的装着耳朵不好使。这样才能维持暂时的平衡而不至于矛盾公开化。否则,按你老娘现在的脾气,你要和媳妇相处好,可是难,难于上青天。儿子尽管不是你亲生的,但从几个月你把他抚养成人,这点养育之恩,我想他会报的。这个家庭能否和睦相处,就取决于你老娘可否改脾气了,改我老爸给你惯下的坏脾气。
我的亲人们,是好是坏,是天晴天阴,我就看这次西安之行了。苍天保佑,阿弥陀佛!
自女儿的电话来后,陈刚便慌了手脚。天啊!千头万绪,都要靠他去理顺。要托人去买火车票,要往卡上打钱,要和玉珍单位商量陪护人员,要去医院结账,要去自己单位请假,还要最后催一下卫生局的捐款。
陈刚首先去医院,找了屠大夫,问问一路上应该注意什么,带什么药,这些问清,便去了卫生局,局长很客气地说:下面各单位正在捐。陈刚客客气气说:李局长,二十号我们就要去西安,医院也联系好了,钱可没筹够。
局长说:没关系,你们先去,到时我们给你打过去就行了。这你别担心。
陈刚无话可说:只好勉强一笑,说了声谢谢李局长,便走出了局长办公室。陈刚本想让局长能否局里先给垫上,但一看局长的态度,就什么话也不好说了。
陈刚去了农委,关于陪员的事,邱主任跟陈刚进行了如下的对话。
陈刚:邱主任你好!
邱主任:陈老师有事吗?
陈刚:邱主任,我今天来有两件事向你汇报,看如何处理比较妥当。
邱主任:好,坐下说吧。
陈刚:女儿来电话,她在西安联系好了医院,人家答应本月底“五一”前给手术,我们打算去西安,兰州的这面等不到,就不等了。
邱主任:已经联系好了吗?
陈刚:联系好了。这是第一件向你汇报的事。第二件就是陪员的事。
邱主任:陪员你们是怎么想的?
陈刚:我现在也没现成的意见,看邱主任怎么安排。
邱主任:我看是这样,单位派陪员是完全可以。但我想你们能否去个亲属做陪员,这样使唤方便,也比较尽心。单位派的同志嘛,总是不好使唤,有时你们还得操心他的吃喝住。
陈刚:邱主任说得在理。陈刚很认可地点头表示赞同邱主任的意见。
邱主任:到时,你们去一位亲属做陪员,住宿、车费,每天的出差补助我们单位给报销,这样我想更妥一点。
陈刚:邱主任,就按你的意见办。我去和小舅子商量,如果能去就去,不能去,我有好几个侄儿子,哪个去都行。
邱主任:尽可能去个机灵点的,出门在外,任何时候都要多长个心眼才行。
陈刚:谢谢邱主任关心,一次次指点。
邱主任:不客气,去有什么困难,随时给我来电话。说完在送陈刚出门时,仿佛突然记起什么似地又问:最近,陆书记没什么指示吧?我给你说的那件事……
陈刚急说:没有,没有。我记着没忘了。
走出邱主任办公室,陈刚便思考这个陪员是让小舅子去,还是让侄儿去。陈刚低着头刚走出市委大院门,背后有人喊:老陈!老陈!转身是物价局的局长韩兴民。
韩兴民问了陈刚来市委办什么事,听陈刚讲完也很同情,便说:抓紧治吧,需要我帮忙的,就别客气,尽管告诉一声,尽力而为。陈刚突然灵机一动,便想让韩买火车票。因火车站属所在地物价部门管,常因物价方面的问题,他们的人去查火车站,业务上有来往,估计买票没什么问题。因该站去西安的只预留五张票,陈刚要一次买三张卧铺,没关系是决对买不上的。想到此,陈刚便说:我的韩局,现真有一事相求。
韩说:什么事?只要能办到的,我职权范围内的,我都会给你想办法,谁人没有个难处?谁他能把所有的事都能办通。
陈刚说:买上三张去西安的卧铺票。
韩很有把握地说:几号的?
陈刚说:二十号、二十一号都行。
韩说:没问题,到时我让人给你送去。
陈刚急急掏钱给韩,韩说:别急,到时给你送票时,给也不迟。
跟韩告别后,陈刚心中宽慰了许多,主要的几件事均已敲定,明天去往银行卡上打钱。想到此,陈刚大步流星向家走去。
一进门,陈刚就大声喊:玉珍,今天几件事都办成了。说着向玉珍的卧室走去,只见老岳母眼泪花花的坐在床边,向玉珍诉说着什么。陈刚便问:外奶,你来了?老太太低下头没有吭气。玉珍无不忧伤地说:老娘又跟媳妇吵架了,婆媳差点打起来。
此时,陈刚无心过问这些烦心事。便转了话题说:几件事都已谈妥,火车票也已说定了,明天我就去银行往卡上打钱。
老太太突然抬起头问:这么远的路,钱准备了多少,我给儿子也说了,看人家能给你们凑点不。说完又转向玉珍特意说:我给你铁家舅、龚家姨父、季家姨妈也说了,不知他们能给帮多少?
陈刚一冷笑说:不指望他们了。
玉珍说:老陈,人家能帮点有啥不好?
陈刚只好一摇头说:好吧,那就等着帮吧。说完转身走出了玉珍的卧室。只听老太太说,看来人家女婿不高兴,把我们的亲戚想得太坏。
当晚!陈刚开始一笔笔地点钱,有朋友亲自送来的,有单位的捐款,有同学通过邮局从远方寄来的。他要一笔笔点清,一笔笔记在一个专门记账的红塑料皮笔记本上。凡同学、朋友、亲戚的钱,不分多少,统统给写了借条、盖上自己的名章,他要在适当的时候,给好心人们送去,让他们放心,待我陈刚度过难关,我会分期分批,按轻重缓急给你们一一偿还的。不会长期拖欠。万一我有生之年还不上,我也会交待给女儿去还的。危难之中见真情,危难之中试人心,我陈刚是不会亏待你们的。记得前几个月筹钱,陈刚没给玉珍说实情,在一位好心人的介绍下,去了飞天大酒店,夜间去打工为的是能多挣几个钱。
人们看到,每当晚上华灯初照时,就有一位约五十多岁,中等个头的男子,穿着肥大的蓝色工作服,戴着七十年代流行的鸭舌帽,且将帽檐儿拉得很低很低,戴一副夸张的大口罩,口罩上沿堆在下眼皮跟前,使那副近视眼镜仿佛戴不稳的样子。腰微微向前弓着,在各个桌间来回小跑着收拾残汤剩饭,码落着碟盘碗筷,时不时有残汤溅在工作服的前襟上,但他收拾碗盘的速度从没减慢。
小服务员们有时很同情地喊:陈师傅,你慢点干,看把你累的。毕竟年纪大了,不像我们年轻人。
他就微笑一下说:不累、不累,没关系的。
小服务员有时好奇地问:陈师傅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了?难道再没有儿女吗?你也没工作吗?
他便含糊其词地答:就是,就是。
唉!怪可怜的。都五十多的人了,天天晚上来收拾这些盘子、碗筷,天天晚上熬到一二点,要是我爸爸,可就把我的心撕碎了。说完小姑娘忙自己的事去了。
为了筹足手术钱,陈刚想利用晚上挣点钱,就托熟人找了这份工作。当时他思想上最大的顾虑就是怕在酒店碰到熟人,尤其是原来教出去的一批批学生,现在你不认识他们了,但他们却认识老师。所以陈刚给酒店讲的条件是,每天晚上来干,自己伪装一下,不要让熟人或学生看见。劳其筋骨容易,伤其心却难。
酒店的时间没规律,有时十二点前客人能走完,有时凌晨一二点,酒鬼们仍兴致很高地划拳喝酒,客人不走,你所有服务人员都得恭候人家。所以有时陈刚回到家就凌晨二点多了。酒店每晚给他付五十元钱。他觉得很满足。
陈刚不怕累吗?他累。有一个牵挂在支撑,有一种希望在感召,所以他就不累了。陈刚不怕脏吗?他也怕脏。还因有种精神在支撑。但他特怕碰到熟人或学生。那是一个节日的夜晚,酒店灯火辉煌,客人熙熙攘攘,整个酒店似电动磨盘般飞转了起来。大师傅们把炒勺敲得叮当乱响,服务员们燕子衔泥般飞来飞去,陈刚端起撤下来的餐具跑得满头大汗。客人们有的在吃,有的在划拳行令,有的等不急了,就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我们的菜怎么还没好?这种效率能行吗?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你们知道吗?再不上菜,我们就退单不吃了。丫头,叫你们经理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服务小姐们的塑料鞋跟与楼地板的碰撞声,仿佛唱秦腔时敲过门的干鼓子,咔咔直响,经理陪着无奈的笑脸,走向等待的客人连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今天人多,请谅解。请谅解。就像孙子在向爷爷讨钱。
陈刚跑得浑身冒虚汗。只等客人离座,他立刻将盘子碗筷收下送走。他肩头搭条还算干净的白毛巾,随手擦桌子,有时也擦自己脖子和脸上的虚汗。在热气流、人们的汗气、酒气的蒸腾下,陈刚的近视眼镜仿佛变大了许多,总是向下一滑一滑有点戴不稳了,他只好急急摘下口罩透口气,顺便摘下眼镜擦一下雾气和汗水。他有意背对着人们行走的通道。此时,陈刚擦完眼镜左面,转而擦右面。
就在此刻,突然有人在背后大声喊:哟!这不是我们班主任陈老师吗?
陈刚一愣,仿佛心猛地向上提了一下,立即要戴上口罩,但这些伪装已来不及了,眼镜还握在陈刚的右手,说话的人已站立在他的面前,像山一样伟岸。陈刚木呆呆抬起头,天!是在市公安局当局长的学生姚民。此时此刻,陈刚的大脑中,似有一堵城墙轰然倒塌了,他觉得一切都完了。此刻仿佛自己正在作案,被当公安局长的学生当场抓了个正着,有口无法言声了。这下学生难,老师也难了,是抓还是放?
姚民吃惊地问:老师,你怎么在干这?
我……我……此刻,陈刚无法回答学生的问话。他尴尬地呆立在原地一下一下搓手。
姚民又急问:老师,这到底怎么回事?陈刚不自觉中已将落起的碗盘端在手中,就在此刻,酒店副经理走了过来,看到公安局长,忙跑过来献媚,姚局长您好!您来前怎么没打招呼,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殷勤的像大清王朝时的太监。
姚民声音沉沉地问:谁让你们叫我老师干这活的?真是有眼无珠。一个个瞎了眼。
副经理有点紧张地说:他不是乡下来的农民工吗?介绍的人说:老汉家里没什么人了,出来混碗饭吃,年纪大了,其他不好干了,就每晚来收拾餐具,我们每晚给他五十元钱。
这是我老师!姚民大手一挥说:你们知道吗?他是高级知识分子,他是市政协委员,他是省作家会员,他是民进市委会的主委,他已出版四本书了。农民工,什么农民工?说完姚民双眼浸满了泪水,而后说:老师,你有难处给学生说一声嘛,你何必干这些。
经理一看此情便急说:陈老汉,不不不陈老师,你和姚局长叙,我马上让别人来替你。转眼一位小姑娘跑来接过了陈刚手中的盘子。
坐在休息室,陈刚将所有实情告诉了姚民。学生听得流了热泪。
从此,陈刚再不能去酒店收拾餐具了。筹钱只能另想办法。万一再碰到市上领导,统战部领导,政协领导,单位同事,自己党派的会员,还有一些亲朋好友,那可就无地自容了,那时怕钻地缝都来不及了。陈刚想我挣点小钱的路从此便断了。唉!学生的好心,可我没有得到好报啊。
哗啦,哗啦的数钱声,玉珍早已听到,但她没想到陈刚数如此长的时间,便轻轻地问:老陈,有多少钱?你咋这么长时间数不完?
此刻,陈刚正好将钱数完,便大声说:玉珍,请放心,够十五万了。陈刚大声说其目的是说给岳母大人听的,没有你们亲戚的帮助,我陈刚照样能筹到钱。离开你们,看我妻的肾移植手术能不能做成?数完钱,捆扎好,陈刚在一张张借条上一一盖好红红的印,他手持那厚厚的一把借条,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心一酸,泪水便流了下来,也许这些钱在我陈刚的手里还不清了。还不清就成了女儿的债务,父债子还,女儿啊,这债老天要不长眼,全背在你的身上,你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陈刚又想:天无绝人之路,吉人还有个天相,难道我陈刚永远背运吗?不可能!不可能吧!我陈刚活到这么大,可以说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大街上碰到要饭的还要给个零钱呢。这次我要跟命运抗争,并一抗到底,抗他个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