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时钟敲响了十二下。已经是午夜了,郑杰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今年年初以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好像电影似的在脑海里翻腾着,一幕幕的不断地闪现在眼前……
但是,公社党委近来所采取的一些措施和做法却让郑杰感到了意外。一是派遣了大批工作队员进驻胜利大队,六个生产队每个队三名,人数之多几乎和社教运动时一样;二是全面地调查他一九七三年至一九七五年担任支部书记三年期间的政治、经济问题;三是从全公社抽调几名大小队会计,由公社会计辅导员带队,清查他弟弟郑钧在担任一队会计期间的账目(他弟弟已经不担任一队会计几年了),并且强制在大队九昼夜不让回家。四是工作队进村几天以后,没有搞出他的什么问题,却以一队村后的玉米被生猪糟蹋为理由,今天下午在一队召开了有全社包队干部,各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治保主任,生产队长,小队护青员等人参加的护秋保收现场分析会,让他和大队长老鞠,一队的队长蒋玉书分别做了检查。种种迹象表明,党委要有大的动作。山雨欲来风满楼……
回家吃中午饭的时候,郑杰路上碰到了新发大队包队的公社干部老万,他这次也被抽调到胜利大队当工作队员,他要去新发大队和郑杰正好顺路。老万和郑杰的关系很好。他对郑杰的遭遇很是同情。对公社的这种做法也很不满意。他说冯殿英来当书记不到三年时间把十三个大队的书记换了一多半,就剩下几个没换了。他告诉郑杰,工作队进驻胜利大队后,开了几次调查情况汇报会。通过汇报看绝大多数的干部群众对你的工作和为人都非常满意,说你根子正,年轻有文化,有能力有水平,肯吃苦,办事公道,从不吃请。这次调查是奔着你盖房子的事来的,据说有人写密告信,举报你有贪污和侵占集体利益的行为。可是在调查你家盖房子问题时,一些队长都说,你使用他们生产队的车马工和谷草都按本队社员使用的规定在秋收分配时把款交给了生产队,有据可查。最后老万告诉郑杰说:“这次调查真的没有掌握你的问题,公社党委冒鼓喧天的派了这么多人进驻你们大队,和原来的预想不一样,如何收场工作队也觉得为难了。前天下午工作队员开会,有人提出一队的玉米地管理不好,牲畜糟蹋粮食现象严重,明天一早咱们去突击检查,看看在这里能不能找到突破口。果然检查时发现了大队长老鞠的母猪带了两只猪崽没圈,说猪崽是你家的。于是这才召开了昨天的护秋保收现场会。我觉得汪寅书记好像对你有成见,另外你和包队干部季生录也没处好关系,他在汇报时说你们大队学习小靳庄活动开展的不好,你态度不积极;对制止大操大办心慈手软,不执行党委的意见。”
今年我们大队的包队干部是拖拉机站指导员季生录,五十多岁了,郑杰对他是很尊重的,把他当作父辈看待。
大田播种结束后的一天,大队几个干部要去四队西北地检查玉米发芽情况,季生录来了,听说要去检查他歇了一会也一起去了。检查完回大队时发现四队社员李忠山家门前摆满了自行车和饭桌,季生录问是怎么回事,四队队长说这家姑娘要结婚。季生录非要去看看。到了屋里,看见厨师正在忙活做菜,地上的靠边站桌子上已经摆放了一些炒好的菜。在屋里转了一圈几个人就出来了,季生录因为大队干部没有掀桌子不高兴了,边走边说大队支部右倾,社员结婚大操大办听之任之。郑杰和他解释他不听,就和他吵起来了。还有一次季夏锄时节季生录来传达公社关于开展小靳庄活动的意见,郑杰说搞板报和大批判园地还可以,如果搞宣传演出活动,大忙的时候恐怕影响生产,季生录也不高兴了。之后把这两件事都向公社领导汇报了,自然是少不了添枝加叶,夸大其词。
下午五点钟,参加会议的党委成员们都陆续到了。党委书记冯殿英,农业书记汪寅,工业书记王广发,副书记武装部长刘福学,连平时在家坐镇从不下乡的二把手常务副书记陶鸿飞也来了。
来参加党委扩大议人员的晚饭是在大队知识青年点食堂准备的。主管工业的副书记王广发,长得高大肥胖,紫红脸膛,好像笑面虎似的,一笑起来两眼眯缝得都看不见眼珠了。一边吃玉米面发糕,一边又开始了他最擅长的讲笑话。说从前有一个人叫高升,给地主扛长活,因为他平时干活总爱偷懒,拿轻躲重的,把东家气得要死,早就发狠说明年不再雇佣他了。高升知道了东家的打算,心里早就想好了对付东家的主意。大年三十半夜发纸迎财神的时候,伙计们都给东家拜年,轮到高升了,他给东家边磕头边高声问:“东家明年还要不要高升”?东家不加思索的回答说:“要高升!要高升!”高升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说:“要高升啊,那我明年就接着再干一年。”东家气得没话说。听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可郑杰坐在那里哪有心思笑啊?
党委扩大会议晚七点在大队知青点儿饭堂召开。会议由公社党委二把手常务副书记陶鸿飞主持。陶鸿飞中等身材,高鼻梁,鹰眼深陷,脸上有点儿小红疙瘩,给人的印象挺凶的,不好接近,平时不苟言笑,说话结巴,越着急越厉害。
陶书记讲:今天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分析解剖胜利大队党支部在学理论抓路线,批邓和反击右倾翻案风方面存在的问题。主要议程四项:一是大队党支部书记郑杰做检查;二是与会的同志揭发批判;三是宣布公社党委的决定;四是党委冯书记作总结讲话。
郑杰检查了自己在担任大队支部书记三年期间存在的问题。一是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不够,没有彻底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二是对党的方针政策和上级文件学习理解贯彻不好,没有改变大队的落后貌;三是对党在现阶段的总路线学习领会不深,对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缺乏足够的认识,对存在的资本主义自发势力和小生产行为打击不力,“四旧”问题没有解决好,还存在着利用婚丧嫁娶搞四旧和大操大办的问题。个别社员不爱参加集体劳动,出工不出力,极个别的社员热衷于搞自留地,蹲市场卖农副产品。突出的反映是二队的“王世长的韭菜,李秀茹的蒜,黄盛昌的毛葱满垄灌。”四是对继续革命理论学习不够,怕苦怕累,贪图享乐,曾经有撂挑子不干的想法,不想继续革命了。
会议本来议程不多,按原计划用不了两个小时就能结束。可是没想到会议进行到揭发批判时却出现了意外的插曲。本来党委把发言批判的人员早就落实到了人头,排好了发言顺序,这些人也都做好了发言的准备。第一个发言的是本大队一队的队长蒋玉书。党委这样安排,是因为郑杰和大队长老鞠都在一队居住,老蒋熟悉他们俩情况,让他来揭发问题能够有说服力,没想到在这里却出了岔头。
老蒋一米八十左右的身材,水蛇腰,长瓜脸,很白净,山东汉子。他当队长已经有十来年了,说话办事总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有些慢抽筋,脾气很倔,有名的“犟眼子队长”。平时忙活一天晚上就爱喝点儿小酒。说起他喝酒的笑话还真不少。一年夏天他去街里办事在饭店喝醉了酒,骑自行车回家,到森林大队后边醉得不能走了,就把车子锁上扔到公路边的甸道沟子里,用草帽子扣上脸,躺那里睡了一下午。他有时候喝醉了酒,推着自行车走路,东摇西晃的,好像卓别林大师在表演一样滑稽可笑。大家都取笑他:“干晃荡不倒。”他喝完酒就好笑,但是脾气也就更“犟”了。
老蒋晚上吃饭时和往常一样喝了酒(喝多少没人知道)。白天工作队贺荣告诉他晚上开会,让他在会上揭发批判书记和大队长的错误。他一边喝酒一边琢磨会上该怎么发言。他心里也很为难。自己该揭发什么呢?工作队进驻后也没调查出两个人的什么问题,不能红口白牙胡嘞嘞,再说牲畜祸害庄稼的事,虽然书记和大队长批评自己几次了,但是是没有认真去抓,现在批判书记大队长,他自己这个队长是干什么吃的?责任不是在自己身上吗。就这样边喝酒边琢磨耽误了时间。他赶到大队时会议已经开始了。等到发言时,他忘记了自己的顺序是第一个,后来会议主持人点他名才醒过腔来。他还跟平时给社员开会那样,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掏出一张纸卷上一根旱烟,划火点着了,叼在嘴上抽起来。会场上大家都在等他说话,寂静得很。
偏偏主持会议的陶副书记是个急性子人,看老蒋不吱声以为他是当面有顾虑不敢揭发批评,就急了,批评他几句。老蒋还没醒酒,忘记了今天是啥场合,“犟”脾气又上来了,和陶副书记顶撞起来:“我这不是刚要说吗,不得想想嘛,你忙什么呀?一大晚上呢!”“你……你是故……故意搅闹会……会场……破坏……坏会议进……进程!”陶副书记认为老蒋这是让他难堪,这是不尊重他,是对会议有抵触情绪,气得脸通红,一着急说话又结巴起来。老蒋更不服劲地说:“你嘴大,你愿咋说就咋说呗!”陶副书记被气得喘着粗气,鹰眼瞪得溜圆,被呛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看到这情景郑杰和老鞠都很着急,知道这回老蒋是捅了大娄子了,可是心里干着急也没有办法。
这时党委冯殿英书记说话了:“你蒋玉书是共产党员吗?明知你们大队党支部的主要负责人有问题,却不揭发,不批判;你身为一队的队长,没有尽职尽责,牲畜上地祸害庄稼你没有责任吗?你逢酒必喝,逢喝必醉,逢醉必睡,严重地丧失了一个党员的立场!鉴于你今天的表现,党委决定撤销你胜利一队生产队长的职务!”没想到老蒋更没听那个邪,气鼓鼓地回答说:“你权力大,要撤就撤呗!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我是花钱挖弄干的呀?这个豆饼干部上挤下压的,我还愿意干哪?我一个农民干啥还不吃一碗饭!”说完一甩袖子,站起来弯着水蛇腰竟然摔门而去。
郑杰心里暗暗地叫苦:“老蒋啊,老蒋!你可把我们坑苦了。”接下来几个人发言批判。兴乐大队的吕书记批评没有继续革命思想,想撂挑子不干;森林大队的王书记批评大队书记房子修建得好像银安殿似的,自己贪图享乐;党委汪寅副书记批评说:“你们的支部书记年纪不大但是太傲了,谁也批评不得,谁批评骂谁”!郑杰心里说,这是哪跟哪啊,我啥时候骂过啊?后来一想他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事情发生在七五年正月的一个晚上,郑杰去找景泰商量工作他没在家,他的老伴说去二队开社员大会了,他就去了第二生产队。生产队办公室炕上和凳子都坐满了人,会议已经开始了。他没有打扰大家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了。
景泰分工负责包二队,二队的队长丰文是他儿子。丰文正在讲话。他说,今天开始从各家往回收集玉米种子,发现有的人家保管的黑玉七一玉米种,分的时候是一户二百吊,现在回收的时候就少了三、四十吊,今年春耕玉米种子本来就不够用,如果每家缺少几十吊,还怎么种地呀?希望各户都把缺少的玉米种子交回生产队,保证春耕的需要。接着丰文公布了缺少种子的社员名单。
突然办公室的门开了,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胡云气呼呼地进屋了。他家就在二队居住,郑杰刚想过去和他打招呼,只见他径直走到景泰跟前气哼哼地说,景泰同志!咱们是老同志了,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不要在社员大会上磕碜我,降低我的威信,没等景泰说话,队长丰文接过话茬说,我刚才是说了玉米种子缺少的事情,不少户都存在这个问题,并没单独点名说你们家缺少,再说我也没有说什么影响你名誉的话,你不信可以问问在坐的大伙。胡云好像喝酒了根本不听丰文的解释,继续在会上争吵,蛮横不讲理,还说了一些领导干部不应该说的过头话,使会议陷入了僵局,他们在争吵,社员们在看笑话。
看到这个情景,郑杰也很生气。一个公社领导干部不支持基层干部工作,不管好自己家人,家里明明有错不承认,却拿不是当理说,不考虑影响跑到会场搅闹。再说我不支持生产队干部,他们以后还怎么工作。于是他站起来大声地说,大家散了吧,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本来郑杰还想等会议散了以后让几个人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交换一下意见,可是胡云气不打一处来,却把矛头转向他:郑书记,你也不应该这个态度,你这样做不是看我笑话晒我的台吗?!郑杰说:“你们这样争吵,能解决什么问题,你是公社领导,和大小队干部吵架,这才是让社员们看笑话,我停止会议,是想咱们几人坐下来交换一下意见,把事情说开了,怎么成了我是想看你笑话了呢?胡云听也不听领他儿子悻悻而去。
胡云从外地调转到青龙公社后,任公社革委副主任,把家也搬到了二队屯西头。他是个大老粗干部,说话简单粗暴。老伴是个家庭妇女,平时在队里劳动。可能是多年当干部的缘故吧,一家人在屯子里总觉得有些优越感,干什么事都觉得比别人高一头,在队里总是爱占便宜,影响很不好,因为他是公社领导,生产队干部们有时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后来别人告诉郑杰,一次公社副书记汪寅在胡云家喝酒。席间不知道怎么提起了他,胡云把这件事情跟汪寅讲了,意思说郑杰年纪不大太傲了,没有把他这个领导放在眼里。加之汪寅来大队又没有陪喝酒,所以他对郑杰的看法更加深了。
批判发言之后,接着党委副书记陶鸿飞宣读了党委处理决定:郑杰和老鞠停职工作反省,继续检查交代自己的问题。最后,党委书记冯殿英做会议总结讲话。他说,胜利大队党支部的主要领导,没有很好的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好好的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没有认真贯彻党的基本路线,狠抓阶级斗争新动向,主动向阶级敌人出击,四类分子大搞“四旧”,社员结婚大操大办,资本主义自发势力和小农经济抬头;没有认真学习新形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一个共产党员,想半道撂挑子,不想继续革命了;没有深入地开展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和学习小靳庄活动,没有深刻批判资产阶级法权;没有正确认识自己错误的严重性和危害性,态度不端正,老早就端枪等着,观望党委怎么处理。检查不深刻不彻底,要继续深刻反省自己的问题。希望与会的全体同志们都要以此为鉴,引以为戒……会议进行到晚上十点多,开得不欢而散。
党委会扩大会议后,郑杰两天在家里没有出门。他对一些事情觉得十分迷惑,内心百思不得其解,如坠五里雾中:说我有问题,事先组织没有找我谈话,就派工作组调查;究竟调查出我什么问题了就让我做检查?分析批判完就宣布停职反省。我到底是贪污了还是腐化堕落了?我自己没有找到答案,组织也没给我说法。这还不说,这次还把我三弟郑钧弄到大队,九天九夜不让回家,即使是我有错误,也不应该株连九族啊。
这几天和郑杰同样闹心的还有董田。董田二十七八岁,高高的个子,大圆脸,两眼眉毛上挑(俗称吊眼稍子),俗话说得好“斜楞肩膀水蛇腰,鹰钩鼻子吊眼稍”,是说这样的人不好交。他和郑杰都在一队居住,他父亲在镇里生产资料站上班,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姐姐早就结婚了,大弟弟董生原来叫董会,小时因为掉到井里被救出来后改了名,在街里红伟商店当售货员,二弟弟初中刚毕业。
董田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回家参加了农业生产。郑杰当时是大队会计,就推荐他当了一队的会计,后来郑杰担任大队副支部书记又提拔他当了大队会计。郑杰担任大队支部书记后,发展他入了党,并兼任了大队的副支部书记。之后公社提拔年轻干部因为政审没通过,公社把他安排在广播站做了编辑。他当大队会计时工作和郑杰配合的很好,两人关系也不错。后来的几件事,他对郑杰有了看法。一是他老叔和老婶秋天去生产队地偷玉米,被看青的郑钧抓住,两麻袋玉米三百来穗,被罚两千多工分。二是,董田邻居家房子失火殃及了他家,虽然房子没有被烧,但是也遭到一些损失。事后大队领导没有去他家慰问没给补助。三是,董田在被确定为公社半脱产干部,县委组织部派人来考察时,发现他的爷爷在解放前任过伪兴农会长,他父亲当过伪满国兵。因为这些问题他的提拔被取消了。因为参加调查的人中有郑杰的父亲,当时是一队贫协主席。这些事让董田对郑杰产生了怨恨,所以他背地里指使叔叔写上访信,说郑家盖房子如何如何。他和汪寅在一起包过队,汪寅之所以对郑杰有成见也和他有关。其实对这些事当时郑杰并不知晓。
胜利大队会议后,党委冯书记让他回胜利大队任支部书记。他心里不想回去,但是又不敢说反对,只好提出要求自己回去只干一年,以后有了合适的人选后还回来。他之所以闹心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工作并不好干。一是他本人只当过大队会计,没有当过别的职务,当会计主要是管好账目还有几个生产队会计,有事情请示大队长支部书记,自己落好还不得罪人,当书记什么事都得自己拿主意,整天面对群众,交人的事少,得罪人的事情多。现在用你干你是朵花,不用你那天和别人一样是豆腐渣。虽然郑杰下台了,他的一些亲友在屯子里也是不好惹的,另外他家在屯子里口碑和郑家根本无法比。郑家人在屯子里老实厚道,他董家人称“花獐子”,他的两个叔叔沾奸取巧。老鞠当队长时他三叔总是吹毛求疵找毛病,两家关系紧张,后来他三叔和老鞠结成了儿女亲家关系才缓和了。还有如果郑家以后知道了这次被整是他在背地里使坏,以后还有他的好吗,自己将来的下场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他决定和郑杰表面上还要处理好关系。
九月十八日郑杰刚吃完早饭,大队通信员来通知让他到大队。党委组织委员贺荣向他传达了党委决定,董田接替他担任大队支部记。让他配合做好交接工作。末了他和郑杰说:“你年轻还不到三十岁,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你一没有贪污,二没有搞男女关系,没啥抬不起头的,以后的道路还很长,好好干。”郑杰问他公社党委给作结论了吗,他说党委还没有讨论。
九月十九日(农历八月十四)郑杰刚起床,董田来了。进了屋子说“昨晚天下雨了,这回秋收又费工了。”坐下来又言不由衷的和郑杰说道:“没想到大队班子会出现这样大的变化;没想到党委让我回来接替你。以后咱们还得一起干啊,改变家乡面貌。”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啥郑杰也心知肚明,当即把办公桌的钥匙交给他了,他坐了一会就走了。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多少年由于工作忙没好好的过一个像样的节日,今年刚分家自己独立生活,全家怎么也得过个像样的节日,大人无所谓还有孩子啊。董田走后郑杰骑自行车去街里买了二斤猪肉,两包月饼,几斤葡萄和苹果。
午饭后天晴了,生产队敲钟招呼男社员上工扒玉米。郑杰拿起端筐背在肩上朝外走。妻子淑娴正在炕上给孩子做衣服,她说:“我替你去吧”。郑杰说:“没招呼女社员出工,你去做啥?”妻子回答说:“这些年你虽然也经常去队里干活,可那时你是干部,这回你就是个农民了,我心里很不得劲。”说着两眼充满了泪水。郑杰说:“没事的,不当干部我一样养活家,我不干活家里只靠你一个人能行吗,五口人怎么生活?贺荣说得对,我一没贪污,二没搞女人,有啥可抬不起头来的,我怕谁呀?”说着就走出了屋,从此开始了回乡十年后的真正的农民生活。
农历八月十六晚上干活回来,刚吃完晚饭,妹妹桂兰来了。她告诉郑杰,听大队干部说公社党委冯书记出车祸了。原来今天一早冯书记来到胜利大队看新的大队班子工作开展情况,公社来电话通知他去县里参加紧急会议。县里派来一辆解放牌汽车,先去接红光、榆树两个公社的书记,让他在胜利大队等汽车回来时再接他去县里。汽车从青龙西线公路去县里,走到李喜车站附近一段s弯路时,迎面驶来了一辆货车,两车相交错时因为速度太快,车上的人上半截身体探出了车箱外,两个车过去了同车人才发现,冯书记的头部被对面驶来的车厢的保险杠刮破了,不幸英年早逝。冯殿英书记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长得很精干结实,浓眉大眼,黄白镜子,是个俊把子。他是七一年春节后青龙富源两个公社合并时调来的。工作有水平,农村工作熟悉,他的去世让郑杰心里十分难过。
俗话说:“三春不如一秋忙,”这话不假。秋天不仅是忙,而且时间紧活计也累。早上太阳没出来就上地干活,中午吃一顿饭又走,一直到日落才回家,晚上还要夜战割玉米,捆玉米秸秆,几乎是连轴转。庄稼最难割的是谷子,谷子杆和烟袋杆一样粗细,割一刀真得用力气,握刀把握得手指头都掰不开了,晚上躺在炕上胳臂疼得要命,翻身都不敢。干活休息的时候,郑杰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白云像奔驰的骏马一样,在风的驱使下飞向远方,他幻想自己也和白云一样在一望无际寥廓的蓝天飞驰。
地里的庄稼收完了,接着在场院打场。郑杰虽然以前也经常参加队里的劳动,什么农活都会干,但是从学校门出来就当大队干部,毕竟没有天天像社员那样干活。
几天下来他就累得腰酸背疼,早上硬挺着起床,人也消瘦了。但是他始终暗暗地告诫自己:下定决心,咬牙坚持!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回想一下那些革命前辈为了革命不惜抛头颅撒洒热血;那些功勋卓著的老干部被打成走资派,被批判斗争下放劳动,相比之下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别人可以瞧不起我,我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他不断地告诫自己:我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能泄气!为了鼓励鞭策自己,他写了一首诗《青松》:
年近三十慕碧松,凌霜沐雨傲狂风。
干躯笔挺无旁逸,枝叶葱茏不类同。
穿罅绕石亲褐土,循崖度壑吻苍穹。
回观跌宕艰辛路,步履坚实印爪鸿。
农活再苦再累都能克服,都能坚持,一秋天他没耽误一个工。可就是心灵的创伤难以抚平。特别是来自以前的同事和领导的白眼更让他接受不了。一天早上郑杰吃完饭拿着镰刀准备去割谷子,到了生产队门口,看到了公社汪寅副书记在那里站着。郑杰主动的上前去和他握手,打招呼,可汪他的冷淡劲儿真让人心酸,勉强的伸出手来连握都没握一下,一声没吭。这还不算,还娘们声娘们气的,拿腔拿调地乜斜着三角眼对包队干部文彦说:“你们这缺不缺工作队员啊,要是缺我来给你当工作队员咋样啊?”郑杰明白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弦外之音是警告郑杰不要在队里闹事。郑杰气得真想在他那葫芦瓢似的脸上狠狠地抽他一拳。心里骂道“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我把你怎么了?一个公社的副书记就这么个思想境界?你就一碗水把我看到底了,过去都是同志,现在相煎何太急呀”?
人啊!要学会善待别人,包容别人,善待别人就是善待自己,包容别人是一种胸怀和度量。尤其是当领导的人,不要总觉得自己有啥了不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马粪蛋子也有发烧的时候。任何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要给自己留有余地,否则一旦退休或被免职就难堪了。后来就是这个不可一世的副书记被安排在农机校当了专职书记,郑杰在政府当党委委员,工作时常和他打交道。郑杰没有和他计较,还和往常那样尊重他,他却总有些讪讪的。他肯定是没想到郑杰也会有今天吧。
还有一次在场院扬大豆,休息时间一些小伙子去村南边树林子捕苏雀,休息过后该干活了还都没回来。郑杰自己一个人,扬一会儿,再用扫帚扫落下来的豆秸,因为他害怕自己被牵扯上。可就是这样也没落好,晚上生产队开社员大会,包队干部季生录叼着木斗克烟袋,撇着嘴用公鸭嗓子说:“你们不好好干活,出去滚苏雀,是谁挑唆的?谁是后台?嗯?”边说边用眼睃了郑杰一下。郑杰实在忍不住了说:“你别看我,他们没回来我自己边扬场边扫,不信你可以问问场院里别的人。我不会干那撂下棍子打花子的缺德事!你别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是干部了,可我还是党员,你不是还没给我开除党籍吗?你以后少整这事!”他气得直翻白眼。
八三年,郑杰从太平公社调回青龙镇任党委组织委员,季生录已经退休了。他开始办的是离休,后来县里审查时发现他参加工作时间不是建国前,应该算作是退休而不是离休。县人事局让郑杰通知他重新办理退休手续。他来后态度十分不自然,办完手续临走时满脸讪笑一再和郑杰握手。郑杰就和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把他送到了办公室门口。
从九月十五日被停职反省,一直到冬季几个月都过去了,郑杰的事无人管无人问。一天他在四妹家遇到了公社妇联主任、包队干部刘喜萍,他问刘喜萍:“刘主任,我的问题党委怎么结论了?我都停职反省几个月了,还得反省到什么时候啊?”刘希萍不高兴地回答说:“你不找别人问,问我做什么?是不是找我来出气呀?”郑杰说:“我整天在队里劳动不出门,你是公社包队干部,我们过去是同志,问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怎么会那样想啊?再说这件事也不是你决定的,我能找你出什么气呀?”刘喜萍个子不高,挺胖的,平时穿着打扮拉里邋遢的很不利索,还没结婚却像一个婚后的老娘们一样,懒懒散散的。都不如一个农村妇女利索。下乡在一队老姑子家住宿,有时候去厕所就披老姑子的旧围巾,老气横秋的。人们背后都偷偷的叫她“刘大娘们。”
郑杰在当党支部书记的时候,她就来包胜利大队,已经二年多了,平时和郑杰处得还挺好。到各个生产队开会,她时常夸郑杰讲话逻辑性强,干脆利索。不像有的大队支部书记没文化。没想到现在郑杰下台了,她也瞧不起了。郑杰从太平公社调回来之前她就结婚去外地了。八四年夏季她回来找郑杰开粮米补贴证明,给她办好了临要走时,她和郑杰握手说:“当年你被批判撤职那件事和我没关系。”言外之意希望我不要对她心怀芥蒂,郑杰说;“过去的事我早已都忘记了”。她接着又说:“你很有才,又很有工作能力。将来会大展宏图的。”此时此刻谁还能说什么呢?
后来可能是刘喜萍回公社汇报了,一天晚上老季头来到一队,当事人没在场,就宣布郑杰停止反省,这是事后别人告诉郑杰的。郑杰气的说:“不知是继续‘停职’,还是‘停止’,但愿是“停止”吧!此事最终郑杰也没弄明白,可他也早就没有那个兴趣了。
秋季农活结束了,农村又进入了猫冬季节。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传达了公社和大队会议精神。上级要求公社成立农建营,利用冬闲时间,大搞农田基本建设。每个生产队抽十个男女基干民兵,按民兵建制一个大队是一个排,三个大队建立一个连,全镇四个连成立一个营。
为了躲开家里这个是非之地,郑杰报名参加了农田基本建设专业队。营部安排胜利大队民兵排去富民村东梁家窨子屯东南边修水库,吃住在村子里。每个人每天确定土方量,完成的按土方量记分。没事不许回家,有事情回家必须请假。大队民兵排排长是戴文天,下设六个班,每个队是一个班。以排为单位自己成立伙食点,上级规定每个人每天由生产队补助一斤粮食,三角钱。
大家推举郑杰当伙食管理员,负责去各个生产队收取补助费和补助粮,管理大家的伙食。这主要是因为他回各队去收补助费,各个生产队的队长、会计都会帮忙不能刁难。厨房安排两个炊事员,一个是老胡头,另一个是王寿廷。郑杰把大家的伙食安排得很好,天天有肉吃,几天改善一次伙食,比在家里吃得都好,大家都很满意,干活也很安心。
这个期间郑杰的心情不错,在这个世外桃源,离开了家里那个是非之地,跟大队生产队没有发生矛盾的直接因素。他有时回去收钱,借机会回家里看看,妻子冬天没活在家里带孩子。他视书如命,可以说手不释卷。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可以增长知识,才干。他订阅了一些文学刊物,《中篇小说选刊》,《人民文学》,《章回小说》,《小说选刊》等等。他特别爱好文学,喜欢小说散文和诗歌,没事时就练习写诗,以诗咏志。
绮丽人生似部书,寒窗十载慕鴻儒。
买臣运蹇成樵子,诸葛时乖卧草庐。
良骥运盐成劣马,苏秦刺骨展宏图。
艰难坎坷与谁诉,苦辣酸甜不忘初。(书)
排里的工程进度很快,经常受到连队,营部表扬,大家都很高兴。邻近的连排听说胜利排的伙食安排得好,都来取经学习。郑杰暗自想,一个大队几千口人我都能领导,管几十个人的伙食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当然这是他心里话,不能和别人说。
排长戴文天蔫蔫巴巴的,走路也慢慢腾腾的,为人很忠厚、老实,他和郑杰的关系原来就挺好。他当排长遇到事情也总虚心地征求郑杰的意见,郑杰成了他的参谋长,经常帮他出谋划策。
农建战士大都是小青年,精力旺盛。冬天夜长,晚上没事总好聚到伙房里胡侃,打扑克,下象棋,听收音机。一天晚饭后大家又都聚到伙房闲聊,戴文天说起当年修东风水库时,他一只手拎一只土篮子,肩上挑一副,嘴里还叼一只。六队社员李春杰不信,说你不用挑土篮子,我在炕上躺着,你就把我叼起一尺高就行。李春杰腰里拴着一条麻绳,戴文天就跪在炕上用嘴叼麻绳,老戴往起叼,李春杰向下使劲坠。郑杰刚从大队收补助费回来在伙房吃饭,看到这个情景就说,老戴你傻呀,东西是死物能叼起来,他是个活人,你往起叼他向下坠,怎么能叼起来?说完话去盛饭,忽听屋里人们哈哈大笑,郑杰赶忙走到门口,看见老戴正蹲在炕沿上,满嘴流血,匹拉绳子勒到牙缝里把前门牙勒掉三个,疼得直冒汗。大家连忙和当地生产队王队长联系,用马车把他送到镇里医院。从医院回来后害怕受风感染,他整天戴个大口罩,多少天不敢吃饭,就能喝牛奶。大家一看到他就想笑。唉,你说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你老戴虎不虎啊?
七六年一月八日晚上,大家没事又在伙房聚会,从收音机里传来了周恩来总理逝世的消息,大家一时间都愣住了。听完报道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起立默哀。人们心里都十分难过,郑杰写了一首《悼念周总理》诗来寄托自己的哀思。
星陨神州寰宇惊,五洲哀痛悼周公。
忠心耿耿鉴明月,功绩昭昭耀碧空。
沥胆披肝酬马列,鞠躬尽瘁慰苍生。
继承遗志同协力,华夏江山万代红。
小年过后,富民村水库工程已经竣工了。因为快过春节了,农建营部研究决定放假,年后再开始新的工程。
兔年过去了,龙年来到了。村子里气象一新,到处飘溢着年味儿。家家户户贴对联,请门神。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衣服,淘小子们手拿小洋鞭,到处燃放,专门向小姑娘们聚堆的地方扔,吓得女孩子们捂着耳朵到处乱跑,发出一阵阵尖叫声,也不时的招来了老人们的叱责声。大队的秧歌队从初一开始就到各屯给烈军属、五保户和社员拜年,锣鼓声、鞭炮声响成一片。神州到处都是一片祥和景象。
今年不用随着秧歌队去公社,到各屯拜年了,郑杰清闲地呆在家里。吃完早饭,他帮助两个女儿穿上新衣服,扎上花头绫子(儿子在姥姥家几年了没在家)。看着一双活泼可爱的女儿,举着花灯笼,蝴蝶一般飞走,到邻居家找小伙伴玩儿去了,他的心里也很高兴。暗暗的下决心,一定要让他们快乐成长,绝不比能让他们比别人家的孩子差,把他们好好培养成人,让他们日后有所作为。闲着没事他写了一首《龙年春节》诗:
金龙飞舞下天宫,华夏新春紫气盈。
燕舞莺歌歌盛世,山欢水笑笑升平。
绵绵福寿人康泰,滚滚财源业旺兴。
喜庆团圆和谐美,五湖四海乐融融。
这些天郑杰心里边很高兴,春节快乐祥和的气氛像春风一样把罩在他心中的雾霾吹散了。
一九七六年元宵节过后,正月十七农建营又开始新的工程了。按照上级安排,森林连到建华大队修水库。工程一直到四月下旬才竣工。之后连队又接到新的任务,去修侯德山至青龙镇的砂石路。成立了筑路指挥部,连长是陶道泉,指导员是戴文天,连部下设三个排:胜利排排长郝永和,森林排排长刘万义,建华排排长徐德河。连队成立一个伙食点,郑杰是连部伙食管理员。三个厨师有老胡头,老董头,李祥,伙房设在德祥公社小三姓屯的生产队办公室。
管理一个连队一百八十多人的伙食,比原来多了一百多人。这回离家又远了,以后不能总回家了。郑杰请了两天假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一天郑杰和妻子正在院子给玉米秸秆垛挂苫子,贺荣和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贺荣向郑杰介绍那个人,说是县里的什么张宏业局长,刚从东北地社员干活那里回来。郑杰礼貌地和那个人握了握手,也没有在意,之后他们就走了。
晚上刚吃完饭,老于队长来了。因为好长时间没在队里干活,接触不多了。他五十多岁,中等个子,大嗓门,说话吵吵的。解放前给地主扛大活,做下了病,总得吃镇痛片。他农活样样精通,一直从打头的(领工员)当到副队长,谁的活干不好他都敢说敢管,不怕得罪人,大家对他都服气。一队年年每个劳动日值两元多钱,他功不可没,多年都是县和公社的劳模,他和郑杰关系很好。
于队长坐了一会儿说:“今天种地歇气的时候,贺荣领一个称作张局长的人给大伙开会,说向大家了解你的问题。事情不是都过去了吗?怎么又折腾起来了?”郑杰说他也看见这两个人了。
第二天郑杰在屯子的大街上碰到了景泰,他也说起了这件事,并且说昨天董田在桂兰老师的五年级教室写的材料,学生下午都没上课。和景泰分手后,郑杰直接去妹妹桂兰家问是怎么回事,桂兰和景泰说的一样。回家后郑杰心里暗自嘀咕:怎么回事啊?这件事都过去半年多了,他们又要搞什么名堂啊?他有些疑惑不解。
县里要修的沙石道路最西头是从青龙镇东北青山堡屯东的铁路边开始,一直向东修到侯德山为止。这条沙石路原来就有,是青龙镇通往山后方向的。这次修路大体还按原来的旧道走,个别的地方该取直的取直,该垫平的地方垫平,路基达到两边低中间高。路两边要各挖一米宽一米深的排水沟,各修一米宽的树床栽树。路基修好以后,再铺沙石碾压平整。主管单位是县公路管理站。工期要求三个月到雨季前竣工。
筑路指挥部安排在小三姓屯。厨房就在生产队办公室。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火头军”四月二十五日就来到这里,购置炊具,搭垒锅灶,备齐粮食和蔬菜。
小三姓屯与青龙镇富原村青山堡屯相邻,在青龙镇东北大约一公里処,滨北铁路在距离村西五百米左右处南北穿过,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听到过往火车发出的轰鸣声。
到了三十日早晨,后勤工作已经做到了万事俱备,只待大队人马到来。生产队办公室总是不断人,待在屋里嫌闹腾,没有事的时候后勤人员就出去闲逛。建华大队李祥二十四五岁,挺高的个子,手很巧,没事的时候就用铁线制作打山雀的铁夹子,弄了十多盘。五一劳动节那天吃完早饭没事干,郑杰和李祥、老董头三人一起到村南的一个坟茔地里打山雀。坟地在地中间,大小有五六亩面积,四周栽了柳树,毛毛狗都挺长了。树林里百鸟争鸣,红马料、烙铁背、胡巴拉、腊子等山雀都有。你看吧,近处柳枝青翠,随风摇曳飘舞,远处东方红拖拉机在田野奔驰,千军万马闹春潮;听吧,火车鸣笛,百鸟喧唱。郑杰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都忘记打雀了。写了一首诗:
艳阳高照鸟争鸣,水笑山欢春意浓。
婉转黄莺鸣翠柳,呢喃紫燕剪和风。
催耕布谷声声唱,播种铁牛阵阵鸣。
喜庆五一节假日,工农大众最光荣。(春耕)
一上午打了二十多只山雀,可谓收获颇丰。李祥又编了几个雀笼子,把红马料、烙铁背养了起来,挂到生产队房沿下,叫得可好听了。五月二日上午全连队农建战士都到了。连队简单开了动员大会后,施工就全面开始了。因为未到雨季,天气晴好加上大家干劲十足,工期不但大大的提前了,而且质量完全合格。六月二十日县公路管理站来检查验收工程的时候,连部领导让郑杰也参加了,因为涉及到补助费结算。验收那天从西面铁路边开始,乘汽车边走边下来看,验收得很细致,一直到侯德山山脚下。如火如荼的映山红彩霞一样开满了山坡,蔚为壮观。郑杰即景生情,诗兴大发,写了一首《七律·映山红》:
子规啼血染山林,姹紫嫣红景色新。
簇簇鲜花织锦绣,团团绛焰绘彤云。
冰肌玉骨昭君貌,皓齿丹唇西子魂。
石色山光相掩映,清风阵阵送香馨。
经过验收工程质量完全符合设计要求,道路修筑提前圆满竣工。公社党委和农建营领导都很满意,批准放假五天。
七月的一天,郑杰在东集公社当党委书记的大哥郑英给他打电话,让他今天去东集。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哥突然问他说:“咱家去年盖房子一共花了多少钱?”郑杰说:“怎么了?是给我写的那个材料发下来了吗?”大哥有些惊奇地说:“你知道这个事呀?”郑杰说:“五月份就知道了”。于是他把春天的事情经过告诉了大哥,然后说:“你别问我了,你看看就知道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大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家里建房购买物资的全部发货票。大哥接过信封掏出发票,逐张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有些生气地说:“这不是整人吗!盖房子什么东西都有发票,连车马工都付给钱了,还说什么侵占集体财务,这是实事求是吗?”
吃完晚饭,公社的通信员来找大哥,说县委刘凤舞书记来了让他去公社。大哥让郑杰早点休息,临走时他把信封装到口袋里,说把这事找机会和刘书记反映一下。
第二天早上,大哥和郑杰说:“昨晚我把情况和刘凤舞书记反映了,刘书记听了很生气,和身边的随行人员说:“怎么搞的?安排好几个人去了那么些天,连个事都调查不清楚。过几天再派人去核实一下,一定要实事求是!”早饭后大哥在送郑杰返家的路上,掏出来一个材料交给郑杰,让他回去看后去找青龙公社党委新来的张贤增书记,反映一下材料不实的问题。
郑杰坐在返家的汽车上仔细把材料看了一遍,肺都要气炸了。材料的题目是:“他为什么也不想前进了”,副标题是:“苏城县学理论抓路线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材料之五”。
“他为什么也不想前进了”这个标题,是从一九七六年五月十六日人民日报社论《文化大革命永放光芒》中摘用的:“早在《通知》一周年的时候,毛主席就告诫我们:现在的文化大革命,仅仅是第一次,以后还必然要进行多次。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中,毛主席又指出:民主革命后,工人、贫下中农没有停止,他们要革命。而一部分党员却不想前进了,有些人后退了,反对革命了。为什么呢?做了大官了,要保护大官们的利益”。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天大的笑话!一个最基层的、小小的农村大队党支部书记,连工人、干部都不是,算什么“大官?”真是驴唇对不上马嘴!
材料的第一个标题是:替阶级敌人办事。一队地主分子王寿贤死亡,大队党支部书记郑杰派好车好马给送葬;第二个题目是:替资本主义大开绿灯,二队小农经济盛行,资本主义泛滥,王世长的韮菜……满垄灌。第三个题目是:行使资产阶级法权,侵占集体财产。郑杰家盖房子各个队摊派谷草,摊派官车。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没亲自看到材料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政治骗子竟然无耻到如此地步,不惜颠倒黑白,弄虚作假,移花接木,混肴是非,造谣中伤,用一些莫须有的事情来打击陷害人,天理何在!良心何在!简直是政治流氓!让人费解的是,这个材料竟然是出自号称县、公社、大队三级调查组之手,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第一个问题事实是,去年四月春耕的一天下午,郑杰和贺荣丶季生录三人吃完中午饭后,从大队出发,先去李帽铺五、六队检查大田播种,之后又从李帽铺屯经过森林村房后去一队,碰到了一队地主分子王寿贤死亡出殡一事。当天晚上大队就在一队召开社员大会批判了王寿贤的儿子王庆生,并且让他去大队办培训班十天。可是经过这些卑鄙无耻的小人的生花妙笔,通过移花接木方法就变成了大队支书安排好车好马给地主分子送葬了。那天下午郑杰和公社包队干部贺荣,季生录一整天都在一起,根本不在现场,怎么能去给王寿贤安排车马送葬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二个问题就更离奇了。一九七五年上级号召大干社会主义,大批资本主义,批判小生产,割资本主义尾巴。公社党委在东升五队大桥屯召开割资本主义尾巴现场会议,全公社大小队干部都参加了。把没收的社员种植的黄烟、大蒜等农副产品,当街展览,请学校老师画了漫画张贴在屯子里的墙上,当场开了大批判会议。会后胜利大队为了落实这次会议精神,专门组织人员对本大队社员的自留地,房前房后的园子也进行了检查,把一些社员侵占的集体土地收了回来,并且把:“王世长家的韭菜,李秀茹家的蒜,黄盛昌家的毛葱满垄灌”,作为反面典型用大队广播反复批判。这明明是被制止批判的东西,现在却成了支持大搞资本主义的罪证。这不是颠倒黑白又是什么!!
至于第三个问题,就更没有影了。进驻大队的十多名工作队员在大队调查了郑杰几天,连他弟弟当小队会计的账目都清查了,没有清查出什么经济问题,党委召开的批判大会也没指出他有任何经济问题。郑杰家盖房用的谷草按照社员使用的价格付款;使用各个队的车马按照他们队社员用车的价格结算付钱,连用大队几次车他都付了款。而且支付的车马工钱都是在年末结算时,通过各个队上交大队管理费、工资款时付给的,各生产队都给开了收据。当时公社来清查账目的会计辅导员刘忠说:“一个大队支部书记,用各队和大队的车马都付钱了,能做到这样就很不错了,账目上都有,谁说人家没付款啊?”其实这些问题本来清楚得很,为什么就黑白颠倒了呢?就是政治阴谋——整人!
于是,按照大哥的嘱咐,郑杰决定去找公社党委申诉,要求对材料上写的问题进行核实甄别。到了公社办公室。他先去找了贺荣,因为县里调查组的人是他带领去的。
郑杰在组织委员办公室见到了贺荣。他说明了来意,并把申诉材料交给了贺荣。贺荣看了材料后说:“张宏业局长他们来调查是党委陶副书记让我带他们去的,调查时群众也没反映出什么问题,材料是董田写的,我没有看过。”说到地主份子王寿贤死亡送葬一事,贺荣说,那件事材料上写的根本不属合实际,你根本不在现场,这我能证明,其它的我就不清楚了。他让我去找陶副书记,因为县里调查组临走时和党委沟通了,不然他们不会直接把材料带回县里的。于是郑杰又去找陶副书记。
在走廊里郑杰遇到了公社管常务的廖菁文副主任。廖主任热情的和郑杰握手,把郑杰让到了他的办公室。廖主任前二年在胜利大队包过队,和郑杰关系不错。廖主任告诉郑杰,去年秋天那件事处理的确实有些过分。原来以为你有多大问题,结果一调查与事实不符,按理说护秋保收现场会结束后,调查就应该停止了,结果又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也没有新内容,就宣布撤你支部书记职务了。这主要是当时公社主管农业的领导人的意见,党委成员意见也不一致。
从廖副主任办公室出来,郑杰去敲陶副书记办公室的门,陶副书记正在。郑杰把来意和他说了,又把申诉材料交给他。他用鹰眼看了郑杰一会,结结巴的说,那三级……调……调查组……调查……查的……还会……会有错?大……大戳子……盖的……红……红拉拉的。”郑杰十分生气地大声反驳他说:“我不管你几级调查组调查的,也不管你大戳子红拉拉的还是黑拉拉的,你必须得实事求是,三级组织更应该说真话实话,不能弄虚作假!”他不承认有假,郑杰斩钉截铁地说:“你不相信,现在就把贺荣,季生录找来,我们当场对质,我们一起检查碰到的王寿贤死亡一事,怎么就变成我给派好车好马送葬了呢?我早上就在大队,王寿贤是下午死的,我们三人形影没离开,我啥时给他安排的车马?”停了一会儿又说:“要不然你就把贺荣、季生录都写上,我们三人一起安排的车马送葬,光写我自己我不干!另外,调查组查出来我什么问题了?为什么说我建房侵占集体财产,把会计辅导员刘忠找来问问。”他气得直翻白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郑杰最后说:“我是共产党员有权利向各级党组织申诉反映情况,直到党中央主席。我现在找你们,你不管我就去找县委,省委,到时候你别说我隔着锅台上炕就行!”陶鸿飞说:“你去找吧!”郑杰说:“你以为我不敢那,我昨天已经去找县委刘凤舞书记了,刘书记说‘派了那么一些人去调查,怎么鸡巴整的!连个事情都调查不清楚?’你如果不管,我将来就让你给我平反!”他气得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不敢再争论了。郑杰把申诉材料扔给他,挺直腰板从他办公室走出来时觉得真解气,终于把很长时间积压在心里的话都一股脑说了出来。森林连队休息了几天又集中在东升大队修水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