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 杰
在我的家乡有一种草,它生长在田埂、荒野、路边、村旁、地头、田间。春天积雪刚刚融化,沉睡了一冬天的土地刚裸露出黑色,它就早早地破土而出。先是钻出一两片嫩绿的小丫,远远望去几乎看不见,然而只需要一场微雨,它便蓬勃生长。它的根须浅浅的好像只是浮在土上,但若是拔得不彻底或是拔完了又把它扔在原地,只需要一夜的露水,便又顽强的生出新芽开始复活,其生命力之强,让人惊叹不已。待到稍长大一些,便拔节生出一根根细长的茎秆来,秆的顶端长着长长的穗子,上面结满了籽粒,穗子上长着长长密密的芒针,芒针蓬松着,毛茸茸的摇曳在风里,仿佛调皮的小狗在抖动着尾巴。农民们都管这种草叫狗尾巴草(也叫狼尾巴草)。
一九四五年,我的家乡青龙镇解放了,全面实行了土地改革,穷苦的农民都分得了土地。五、六月份雨水勤,草苗齐长,正是紧张的夏锄时节。太平屯农民尚文昌、父亲尚德福和村子里其他人一样,天刚蒙蒙亮没有吃早饭就下地干活了。
太阳升得有一竿子高了,已经怀孕的章寒青去给丈夫和公爹送早饭。回家的路上,章寒青肚子突然阵阵发痛,她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急忙往家走,谁知道肚子痛得越来越厉害了。
抬头看看离屯子还有一里多路,疼得实在忍受不住了,就坐在道边一片茅茸茸的草地上歇一会儿。她望着无边无际的碧绿的田野,人们都忙着在地里干活,路上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她心里十分着急,这可怎么办啊?可千万别把孩子生在地头上啊!谁知道越怕越糟糕,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孩子降生了,血水把道边的茅草都染红了……后来被路过的人发现了才叫来家人。小家伙刚来到人世,浑身沾满了血污,瞪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处撒眸,两只小手乱抓挠着身边的茅草。所幸孩子大人都平安无恙。章寒青气得要死,骂孩子说,你怎么就那么着急啊,一会的功夫就等不了吗?
孩子是在狗尾巴草丛上降生的,于是就起了个名字叫“狗尾巴草”。寓意命贱、生命力强,好养活,还有纪念意义。那时候农村人没有多少文化,生孩子起名字都不太讲究,叫什么“铁蛋”、“砖头”、“石头”的都有。
我家和狗尾巴草家都住在太平屯东头一个大院子里,房子原来是地主王家的,土改时分给了没有房子的穷苦人家。那是一个大三合院,上房七间,我家住西头三间,最东头两间就是尚家。西厢房最南头两间是鲍家,东厢房住了五家,一个院子里住了十几户人家,年岁差不多一般大的孩子就十几个。轮年纪最大的就是鲍红芳,他是院子里孩子们公认的领袖——“孩子王”,年纪再大些的就是狗尾巴草了。他母亲自从生了他之后,以后又接连生了几个孩子,光是小子就有“胡强子、胡锁子、五赖子、野狼嚎等。那时候也没提倡计划生育,女人都是过了生育年龄不能再生孩子为止。
我们院子里的孩子平时没事就聚集在大院子里玩儿,一般都是先到鲍红芳家聚齐。鲍红芳的二姐鲍福比我们年纪都大,孩子们也都叫她二姐。她待人热情,很喜欢和孩子们打交道,我们去她家玩儿她从来不厌烦,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分给我们。
一年过春节的时候,狗尾巴草有七、八岁了,他去鲍家玩儿。鲍二姐问他,你今年多大了?你们家哥几个呀?你在家里排行是老几呀?狗尾巴草歪着头掰着手指头回答说,我们家我爷是老大,我奶是老二,我爸是老三、我妈是老四,我是老疙瘩。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笑得险些没背过气去。
这话被村子里的人们传播成了笑话,人们背地里都议论说这个孩子好像缺心眼儿有点傻。于是狗尾巴草就又多了一个名字,叫”尚老疙瘩”。过去大人们评论孩子都是以“奸”、“傻”为标尺,他们都厌恶别人家的孩子“奸”,不愿意自家的孩子和那些“奸”孩子在一起,因为怕自己孩子吃亏,可是又生怕自家的孩子‘不奸’,因为不奸既是傻。
尚老疙瘩这个名字不光是我们一般大的孩子叫,叫顺嘴了大人们也叫,后来就是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孩子们也这样叫,狗尾巴草也是怪,不论谁叫,有叫就答应。慢慢的人们就都把他的乳名忘记了。
一转眼孩子们都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狗尾巴草年纪比我大两岁,按理说早就该上学了,可是他妈妈就是不让去,让他在家里帮助做零活。他妈妈章寒青,嘴里整天叼一杆大眼袋,走东家串西家,每逢过年过节还和一些人看纸牌,不愿做家务活。孩子们都穿得破衣烂衫的,衣服脏得油渍麻花的,衣襟和袖子亮得像镜子似的能照见人。狗尾巴草本来就被一些人看不起,穿戴差了就更缺乏形象了,他自己也觉得在人们面前矮三分。
五五年暑期我们上小学了,他妈妈还是不让去,后来在他爸爸一再坚持下他才和我们一起上了学。老师给他起了一个学名叫“尚宝海”。他虽然因为不会排辈分闹出了笑话,可是他并不傻,算数算得很快也很准确,一般的同学都赶不上他,就是语文学得不好,写的字和老蟑爬的一样。在班里他年纪比我们大,可是身材却比我们矮很多,长得像一个小老头似的,干干巴巴的不水灵。一说话还总有些吭哧吭哧的,嗓子呼啦呼啦的好像气不够用,他自己说是他妈的奶好,小的时候吃奶呛的,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
尚宝海小学念了几年没等到毕业,在六0年冬天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就辍学了,回到队里参加了农业生产劳动。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个子也就是一米六十左右。他在队里参加劳动,服从领导,听从分配,从不调皮捣蛋,什么脏活累活他都不挑拣。
一年秋天割谷子的时候,他割过的谷子茬子矮,割掉谷子后地垄台儿黑乎乎的,连个茅草刺都没有,割下来的谷子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老于队长把他割谷子的质量作为全队的标杆,号召社员们都向他学习,还让他作质量验收员,检查社员们割地的质量。
他天生喜欢马,一到下雨阴天地里的活计不能干了,马匹闲在马圈里,互相乱踢乱咬的很不老实。这时他就披上蓑衣,穿上雨鞋,拿起马鞭子,牵着马去草甸子或者坟圈子里放牧。闲着没事的时候,他就帮助车老板子收拾车马家什,老板子都很喜欢他。后来队长看他特别喜欢马,就安排他做了队里第四辆马车(也就是最后一辆车)的老板子,专门在家里拉零活不出外。这样他就更来劲了,没事就给马剪马鬃,拿个铁挠子挠马毛,给马笼头编个红线穗,把每匹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找来了几个铜铃铛挂在马笼头上,马车一走动起来,“铛啷,铛啷”的,声音清脆悦耳。他赶马车,谁家有活找他帮忙都行,从来不推脱,谁家要是有病人用他的车去医院看病、接医生,不论早晚随叫随到,从不耍脾气,也不要好处。有的老板子,你求他干点活好像车马是他自己家的一样,不愿意干,有的干完活了还得请他喝点酒,否则干脆求不动。
时光如箭。和尚宝海一般大的同伴们都先后结婚了,可他还是光棍一个。他爹妈十分着急,到处求人给他介绍对象,可相看过后都是女方不同意,嫌他个子小,容貌不好。还有的通过各方面渠道打听到了他“老疙瘩”的故事,说他傻不同意。
其实,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尚宝海曾经订过一次娃娃婚。那是六一年冬天,生产队里来了一家从山东省过来的逃荒户,夫妻俩带着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因为山东省地少人多,黄河又经常泛滥成灾,人们吃不饱肚子,时常有拖儿带女全家到东北来讨生活的。当地人都管他们叫“盲流”。光我们这个大队就有几十户这样的人家。这户人家男的叫马庭秀,四十多岁,挺高的个子,红脸堂,典型的山东大汉。儿子有十四五岁,长的很白净,名字叫马启梦。女儿十二三岁,名字起的很好听,叫马兰花,她人如其名,长得十分清秀,白白净净的,一对大眼睛好像会说话,瓜子型脸盘。她站在那里腼腆地看着一屋子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们风尘仆仆的来到了这里,怎么办?尚宝海父亲尚文昌正巧赶上了,就把这一家人领回去了,供了一顿饱饭。夫妻俩心里有个“小九九”,背地商量打算把这一家人留下来,将来让姑娘给尚宝海做媳妇。于是就去找队长蒋玉明商量。蒋玉明二十多年前也是从山东逃荒过来的。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现在见到山东老乡背井离乡的落魄情景,蒋队长也十分同情,他就把这事和马庭秀说了。举目无亲,这家人考虑了自己的现实处境,表示同意。于是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他们就住在了尚家北炕,没有粮食吃就是尚家接济。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果不其然。马兰花随着年纪的增长,生活也无忧无虑了,身体发育的很丰满,几年后真的出落成了一朵美丽的马兰花。高挑的身材,走起路来好似风摆柳,脸蛋白里透红,好像是一只熟了的大苹果,水灵灵的惹人爱。再看看尚宝海呢,那真是“罐里的王八,越养越缩缩,”个子还是那么高,脸型说不出来像什么,干焦焦的黄头发好像火燎了一样,连几根稀疏的胡须都是黄色的。
村里的人们早就知道他和马兰花定亲的事,现在看他俩这样子,都在背地里替尚家担忧:恐怕是长大的麻雀要出飞了。其实尚家人自己又何尝不担心那?眼看着儿媳妇越来长得越好看,亭亭玉立好似出水芙蓉一般,自己的儿子和人家的差距是越来越大,怎么办?于是赶忙去找蒋玉明商量结婚的事。
蒋队长去找老马家一说这事,马兰花说自己年纪小不想早结婚,老马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蒋队长把话如实地回复了尚家夫妻,两口子日夜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马家要悔婚。此事传了出去,屯里的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马家忘恩负义,尚家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你一家人,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说好的事现在悔婚不干了,道理上有些说不过去;也有的说你尚家的儿子的确配不上马家的女儿,站在一起好像武大郎配潘金莲,天壤之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谁也不会干那?
最不甘心的是尚宝海的妈妈章寒青,叼个大烟袋逢人就讲究马家的不是。反复说当初在最困难的时期,是我们家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粮食供你们吃喝;我们宁可让自己孩子去亲戚家借宿,倒出一铺炕来给你们全家住,到现在搬出去住也没有几年。当初红口白牙定好的两个孩子的婚事,现在你们缓过劲来了却要赖婚了,还讲不讲点良心了!
在全家人当中最不着急的好像就是尚宝海自己,人们在为了他的婚事着急上火,他却好像个局外的人一样,照常吃睡,照样去队里干活。每逢听到妈妈的这些言语,他就劝妈妈说,现在不要这样说了,我们当初是同情他们一家人,举目无亲没有投靠才那样做的,现在既然人家看不好我们,我们硬死乞白赖的缠着不放也不好,别人会说我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搬块豆饼照照自己”。再说强扭的瓜不甜,捆绑不成夫妻,就是硬在一起过,整天扭头别棒的也没啥意思。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人家,我要是像宋玉潘安那样,他们还怕我不要她呢?
一席话说得他妈更来气了说,得!得!你自己同意“黄”我们还说啥!不要到时候说不上媳妇怪你爹妈就行!最终两家的婚约解除了。爹妈嘴上虽然是这么说,还是心疼自己儿子,又托人在东山里那边给他找了一个带两个孩子的女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没过到二年就散伙了。
昨天早上我上班刚走到镇政府办公室二楼休息室的门口,看到了尚宝海低着头坐在休息室的床边,头发蓬乱,一只手被手扣子紧锁在铁床栏杆上。我感到十分惊愕,连忙进屋走到他面前,问他:“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尚宝海抬头看见是我,面无表情的什么也没说,又慢慢低下头去。我着急地说:“你到底是犯什么错了?怎么不说话呀!”他还是一声没吭。
这时文彦刚好走到门口,看到了这个情景也感到很意外。他走到尚宝海跟前有些调侃的问他说:“尚老疙瘩你这是怎么了?咋还带上金手镯了呢?”尚宝海略微抬了抬头看了一眼文彦随即又低下去,还是没说什么。文彦跟我说:“算了!别问他了,下楼到派出所问问就知道了。”
于是我俩一起来到一楼,进了派出所办公室。内勤民警王志正在给一个人办理户口,等那个人办完走了,文彦就问王志,尚老疙瘩因为什么事情被抓起来了,王志就把前天夜晚在太平屯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告诉了我俩。
太平屯村东头道南有一棵老榆树,有十几米高,粗细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过来。这颗老榆树据村里长辈们说是开荒斩草立屯子时留下的,树龄到现在多少年了谁也不知道。它长得枝繁叶茂,树荫浓如华盖;它傲然屹立,栉风沐雨,饱经沧桑;它像魁梧英俊的披甲卫士一样,恪尽职守的始终矗立在屯子东头,守望着屯子里的人们。
老榆树就在鞠文斌家大门口。鞠文斌的邻居东边是邢振林,西边就是尚宝海家。鞠文斌的二女儿玉珍和本村的计忠厚结婚后,就住在岳父家南边的园子中盖起来的两间房子里,一个儿子已经七八岁了。计忠厚是镇化肥厂的合同制工人,每天上班三班倒。
八月五日下午三点多,计忠厚吃了饭后要去厂里上晚班,临上自行车时又嘱咐妻子玉珍晚上没事早点睡觉,睡前要把屋门锁好,窗户关严,自己要是害怕就再把妹妹玉琴叫来作伴。妻子玉珍嗔怪地说:“知道了!别絮叨了,你快走吧”!
此时还是在三伏里,天气比较热。晚饭后,玉珍领着儿子在院子里玩了一会,看天渐渐的黑下来了,就回到了屋子里,等妹妹玉琴来了后,不到九点钟就睡觉了。
正是农历月末的时节没有月亮,外面漆黑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半夜时分,一条鬼魅似的人影躲躲闪闪的朝计家的房子溜去,来到屋前猫着腰从窗子向屋里偷看,之后疾快的爬上窗台,推开窗户突然地跨进来,从窗台下炕时,一只脚踩到了睡在炕梢的玉琴身上,被踩疼了的玉琴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人一只脚在窗台上,一只脚在炕上,吓得高声叫喊:“谁?谁啊”!叫喊声惊醒了正在睡梦中的玉珍,赶忙打开灯,那个人已经跨出窗户跳到地上逃跑了。姐妹俩胆子小,也没敢出去追赶。
寂静漆黑的夜里,惊恐地叫喊声传得很远。惊醒了后院的鞠文斌,他急忙穿好衣服赶到女儿家,看见两个女儿领着孩子吓得缩成一团。老鞠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把孩子们领到自己家里。
第二天一清早,计忠厚下班回家不见了妻子和孩子,到后院一看都在岳父家,就问是怎么回事。妻子和小姨子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早饭后,计忠厚就到大队报了案。
接到报案派出所长程民就带领民警杨晨、王志三人驾驶着跨斗摩托车来到了计忠厚家,大队支部书记和治保主任、生产队长以及屯里的乡亲们早都闻讯赶到那里了。
程民向当事人详细询问了当晚发生的事情 。玉珍的妹妹玉琴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被昨夜突然发生的事情惊吓得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她说被踩醒后只看见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影,好像是中等个子,那个人身上有股酒味,手上不知拿着什么,一闪有道亮光,可能是一把刀。别的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民警们通过现场勘查、案情分析,初步认定是带刀入室偷盗或是强奸。作案人一定熟悉情况,知道家里男人夜晚不在家;这个人会喝酒,可能没有媳妇,酒后乱性。于是就重点从具备这些条件的人当中寻找犯罪嫌疑人。
通过筛查认定尚宝海具备作案条件和动机,就把他认定为嫌疑人。于是程民就让队长去叫他。不一会儿尚宝海来了,脸也没洗,一副没睡醒、萎靡不振的样子,身上还带有酒味。
程春问他昨晚上干什么了,他回答说昨天下午给郝才苫小厢房,晚上喝多了酒回家就睡觉了,一直到队长去叫才起来。
队长证实说他们白天的确在郝才家一起帮工了。他母亲也说他喝多了酒,一直在家里睡觉。于是就把他作为重点嫌疑人带回所里询问。
一天,三弟来镇里开会,休息时来到我办公室。我突然想起尚老疙瘩的事,就问三弟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弟说,谁知道怎么搞的,他自己承认了。接着又说,还不止这件事呢,屯西头二队老顾家和前屯大木森老王家的那两件事听说也都是他他自己都承认了。这回糟糕了,正赶上全国搞“严打”,还不得判他死刑啊!”我一听也惊异得半天合不上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接着,三弟把两件事情发生的经过大略和我说了。
我们屯西头二队的顾双山在镇水泥厂上班,前些日子一天上夜班没在家,家里只有妻子和一个孩子。睡到半夜时家里进来人了,把外屋的风门打开了,在爬到屋里的门上开屋门时,身子被门上亮子卡住了,弄出了响声,惊醒了顾双山媳妇刘颖。她打开电灯一看,一个人在门上亮子那里正伸手拽门栓。那人一见被人发现了,马上溜下去跑了。
现在办案人员觉得两起案件作案手法基本相同,打算并案处理,把这事一审问尚老疙瘩,他承认说是他干的。让刘颖去偷偷辨认,刘颖说不是他,那个人比他高,还留着挺长的头发,现在尚老疙瘩是光头。再说一个屯子里住着她也认识尚老疙瘩,作案的那个人她不认识。办案人员问尚老疙瘩,你现在为什么剃光头了?他回答说,我听说那个人是长头发害怕怀疑到我就把头发剃去了,你看他说的头头是道。
还有一件事。前个时期,我们前村大木森屯东头发生一个案件。一个姓王的人家,妻子领一个孩子在西屋睡觉,丈夫在东屋睡。夜里西屋进来一个人,也没说话就钻到王妻的被窝里,王妻正睡得懵懵懂懂的以为是丈夫。事情过后,那个人就走了。过了一会儿丈夫从东屋过来了,妻子刚才睡着,被惊醒了不耐烦地说,怎么又过来了?丈夫一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说我才过来,怎么叫又过来了?妻子一听大惊失色。在丈夫一再逼问下,妻子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和丈夫说了,丈夫把妻子好一顿臭骂。妻子委屈地哭着说,三更半夜的人家正睡得好好的,谁知道不是你呀?两个人都气得要死。虽然嫌磕碜没有报案,可是这件事还是没有瞒得住。
这次派出所并案处理,一审问尚老疙瘩他也承认是自己干的。问他你不在那个屯里住,怎么会知道他们夫妻俩东西屋分居呀?尚老疙瘩回答说,他在这个屯里一个舅舅家串门时听说的,觉得有机可乘,晚上就把衣服脱了扔到屯南树林子里,光着身子进了屋,钻进女的被窝里,女的以为是自己丈夫呢。
末了三弟说:“你看,这两件事他自己都承认了,听起来说的还在情在理,头头是道,别的人谁还能说什么?”我气得和三弟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那就真是作死了!”
八月二十五日,半夜里就开始下起了雨,雨虽然不大,但是淅淅沥沥的到早上也没停。上班时在镇政府门口碰见了蒙印书记。他问我今天做什么,我回答说下雨了不能下乡没有啥事。他说今天县公安局在咱们镇电影院召开全县第一批严打宣判大会,通知镇政府领导参加,你没事就和我一起去吧。
蒙印是镇党委副书记,主管政法工作。我说,我不抓政法去了合适吗?他说你以镇党委委员身份来参加会有啥不合适的?蒙书记快到六十岁的人了,还是那样精神矍铄,穿戴十分得体,从来不随随便便的。我没说什么就和蒙书记撑着雨伞一同向镇西头电影院走去。
电影院里已经是座无虚席,镇内各单位和农村各个大小队干部都参加了这次宣判大会。县公安局副局长兼镇公安分局局长王福兴看到我们来了,连忙把我们让到主席台上就坐。
会议开始了,在这次严打运动中批捕审理的犯罪嫌疑人们被法警带到了主席台前,在这十几个人中就有尚宝海。他们都剃着光头,每个人胸前带着一块大纸壳做成的牌子,上面书写着他们的罪名,有的写着杀人犯某某,流氓强奸犯某某,尚宝海脖子挂的牌子上书写的罪名是“持刀入室强奸偷奸犯尚宝海。”县公安局王副局长宣读了这些人的犯罪事实。尚宝海的罪行是:醉酒之后两次趁被害人丈夫不在家里,夜晚持刀入室企图强奸,被发觉逃跑未遂;一次趁被害人夫妻分居的机会,入室与被害人发生性关系。最后县法院刘副院长宣读了对各个犯罪分子依法审理的判决书,其中尚宝海被判死刑缓期一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望着台下垂首站立的尚宝海,我头脑里的那个老实巴交的尚宝海怎么也和他融合不到一起。那个朴朴实实、任劳任怨、不沾集体一丝便宜的人在我脑海里不断的闪现着。一直到宣判大会散了,我还没有从往事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过了一段时间,省高院判决结果下来了,尚宝海的判决是无期徒刑。改判的原因据说一是:夜入计家虽然受害人的妹妹说看见了一道白影,当时没有月亮,屋里屋外漆黑一片,即使带刀也不能看到白影,最终认定不一定是带刀(尚宝海没有承认自己带刀)。同样是在夜里作案,另外的顾、王两家都没有带刀。没有携带凶器相对来说罪行就轻了许多;二是几个案件只有案犯自己的口供,缺少物证,就是王家偷奸成功,受害人也没有拿出来有力的物证;三是没有人证,三个案件中没有一个人看见、指证是尚宝海作案,特别是顾家当事人刘颖亲自看见了罪犯,但还不承认是尚宝海。这使案件判决缺乏足够的证据。不论什么原因,尚宝海总算是没被枪决保住了一条性命。
尚宝海离开县监狱去外地服刑去了。他原来的衣物都被家人取回来了,据他家里人说尚宝海在他的帽里子上用线绣了一个“冤”字。
其实尚宝海被逮捕后,屯子里出现了许多说法。一个是案发时有的村干部劝过尚宝海,反正也没有形成事实,是你做的就承认吧,教育教育就没事了,不会怎么样的;还有西头顾家媳妇刘颖对人说,我认识尚宝海,我看见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那怎么会把这件事情弄到尚宝海身上去了呢?尚宝海的妈妈逢人就说,我儿子白天给郝才苫小房,晚上喝醉酒被人送回家,回家后就睡觉了,醉得一晚上没动窝,就在我的炕睡觉了,一直到早上队长来了才把他叫走,他半夜走了我会不知道吗?就连被偷奸的王家媳妇也没看见案犯长啥样子,身上有何特征,说话什么声音。
事情就是这样:说是冤枉,尚宝海本人承认是自己做的案,一直都没有上诉;家里人也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鸣冤叫屈,上访申诉。个中事情,其中原委别人谁能说得清楚?办案人员说绝对没有刑讯逼供,都是他自己承认的。据说尚宝海在监狱服刑期间,表现很好,能认真接受改造,积极劳动,服从监管人员的管理,遵守狱规,不断获得减刑,刑期由无期改为有期。二000年三月他被提前释放出狱。
回到家里,母亲年事已高,几个弟弟先后都结婚了,尚宝海没地方去。幸好二弟胡强子媳妇通情达理,可怜大伯子的不幸遭遇,让他住到自己家里。尚宝海在弟弟家里,每天帮助干些零活。吃饭有人做,衣服脏了有人给洗涮,坏了有人给缝补,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一次我回老屯遇到了尚宝海,问他啥时候回来的,在监狱怎么样,他都稀里糊涂的,所问非所答,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说话声音也改变了,好像是公鹅叫唤的一样。人们都说,尚宝海是彻底的废了,尚老疙瘩这回真的是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胡强子家里住了没有二年,就又不见了,临走也没和家里人说要去哪里,出去做什么。弟弟们和几个侄儿东西南北到处寻找,过去了半个多月也不见踪影,最后只好放弃了。
一年以后,听东边过来的人说,他游荡到那里正赶上夏季江堤决口,他也和人们一起参加了抗洪抢险。那是一个漆黑的雨夜,他被突然涌来的一个巨浪卷走了。后来在下游发现了他的尸体,已经都被江水浸泡得认不出模样了。一个外地人能够奋不顾身地参加当地的抗洪抢险,并且献出了生命,人们都很崇敬他,要求报请上级批准他为烈士,可是一调查是劳改释放人员,就不了了之了。
还有一种传说,说他夏天时节走到一个水库边,看见几个孩子正在那里洗澡。他走热了也进到水库里洗澡,突然听到呼喊救人的声音,抬头一看是一个孩子被淹了,正在水里扑腾挣扎,旁边的孩子吓得大喊乱叫,谁也不敢上前去救人。他赶忙狗刨过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孩子救起来了,可是他也不会游泳,最后没有力气了自己就沉到水里去了。他被捞上来后,谁都不认识他,尸体放了几天没人认领,天气热没办法保存,于是把他就地埋葬了。
这两件事家里的人后来都听说了,但是谁也没再过问,也没有人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我倒是很相信后一种说法,因为小时候,有一年夏天我和他在屯子西大坑洗澡,我不小心滑到一个深水窝里,一下就没影了,我忙乱地上下蹿动着,高喊老疙瘩快来救我!他一个狗刨来到我身边,把我扯出了水坑。我用力扯着他的手不放松,险些把他也拽进坑底。
不管是抗洪抢险被巨浪卷走,还是因为救孩子沉到水底,总之尚宝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尚老疙瘩死了。
只有那狗尾巴草,春夏季节依然在田埂、荒野、路边、村旁、地头、蓬勃生长,一片片,一丛丛,长长的穗子,长长的芒针,毛茸茸的摇曳在风里,仿佛调皮的小狗仍然在不停地抖动着尾巴……傅杰,男,1951年7月1日出生。 退休前在巴彦县兴隆镇政府工作。 主要著作:长篇传记文学《乡愁》, 2019年2月出版。全书45.2 万字。
多首诗词在《中华诗词》、《中华诗词月刊》、 《诗词世界》、大庆报等刊物发表。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黑龙江省楹联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巴彦县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兴隆镇文联主席。
🌻如有要在本平台编辑、设计、制作发布美文、广告宣传等链接的,可与编辑微信联系。微信:xxzj51314. 王春梅将有偿为您撰稿或制作 ,请您非诚 勿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