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莎士比亚(组诗)◎ 严辉文
周日傍晚
此刻，寒意下降
路灯高悬，刹车灯红得浓稠
“我们七天亦创造了世界”
星星恢复知觉
写成一首诗
纪念无章乱动的宇宙
此刻，那些迷眼的事物
每一本书上写过的
旧生活
重回现实
装修图
人们走出去又住进来
洞穴仍然经不住腐蚀的周期
破沙发，露出弹簧的床垫
某个爱人的半张脸照片
多年的生活成为一夜遗迹
电钻猛钻旧世界
据说二楼的爹爹婆婆快疯了
一楼装修完，二楼邻居装
二楼还没有安静
三楼四楼开始丁丁当当
房屋从来没有如此喧嚣
每个月都有人
试图营造一劳永逸
彻底铲除自己或别人的过去
新的图纸和材料闪闪烁烁
铺垫，敲打，组排，吊起
最后把一个想象的人间安宁
刷在自家的墙上
望月记
戏法总会推迟一点
等父亲穿过王家塆的
黑夜与月光之门回来
母亲才会亮出那个宝
层层油纸剥开谜底
我们望着母亲变出来的月饼
月饼望着
天上变出来的月亮
低头思故乡
要待王家塆消失以后
我们来不及举头望明月
就一口吞下甜月亮
遮荫记
一大早阳光暴躁
在等红绿灯的一群人中
小女孩背转身
蹲在妈妈那么大的一块荫凉里
挤上地铁后
大女孩遮住手机屏幕
背转身咯咯笑
嗔怪伸颈偷看的男孩
写这首诗的同时
我让大女孩的人生快进
以便下地铁等红绿灯的路口
为她虚构的小女儿遮荫
油麻岭记
在镜头中，他是突然出现的
我们已经在山顶排成一行
然后我们听摄影师口令散开
让那位瘦弱的樵夫
扛着一截枯松经过我们
他背后的两把刀因过于明亮
成为我暗暗赞叹的稀世之宝
那老年或者中年的樵夫
和那截松树两把刀滑倒的瞬间
下山小路抱拥他
群松顶托下垂的太阳
如蛋黄，如樵夫被扶起后
含混不清的嘟囔
这一跤摔得太突然
分不清我们和这局部的自然
谁才是人间的虚拟道具
油麻岭下，生活炊烟弥漫
为山坡剧场拉上帷幕
哦，莎士比亚
标题完全可以写成对一场暴雨的回忆
但是请莎士比亚原谅
台风格美太猛了
那时我们泡在露天游泳池里
雨开始下起来的时候
我们觉得不如泡在池里暖和
我们还奢望雨没准会体恤我们
但是所有持同样想法的人都绷不住了
我们也跟着从游泳池里跳出来
雨越下越大，人越来越冷
一小时前还被大太阳逼进空调房
现在暴露在雨中冻得浑身打颤
终于明白突然有多么突然
有些境遇是无法想象无法避免的
比如酷暑中的寒冷
莎士比亚啊
快变出一个2024年的太阳
或者编一间暖和带舞台的房子
籍贯史
母亲出生于1943年的张家塆
籍贯是黄冈县
1960年代初，母亲嫁到邻近的王家塆
户口本上已写成新洲县
1990年代，王家塆拆迁母亲住到万人村
签拆迁协议的甲方是新洲区
最后，母亲的养老一次性待遇告知单上
盖章的是长江新区
母亲是普通的农村妇女
（因略胖，才成塆里的名人胖嫂）
她终身在阳逻土地上忙活
不曾想土地也有这多绰号
被看见的词语
不胫而走这个词
一定诞生于某种感觉
在宗关地铁站深深的隧道
无数的人们
沿着陡峭的电扶梯
不胫而走
一上到人间又探头看到
几列列车嘶叫着
不胫而走
有时候
我的视线持续晃动着
许多成语
病房内外
孩子仍在哭泣
老年人习惯了身体里的苦
化学药水有体贴的剂量
一边汩汩注入
一边疼痛和血色泛溢
这是一个普通的病房
也是世界角落的符号
不能打开窗户看外面
阳光依然喧哗
并列存在两个人间
医院负责看护所有不适
春天只管愉快奔驰
玉带正街
在玉带正街和三乐路口
我小小地犹豫了一下
还是选择了玉带正街向东
街两边趴满了店铺和车辆
行人稀少，一条街有老去的寂静。
街尽头被长长院墙阻断
前方高楼联袂仰头向上
接近院墙横着那些黄色塔吊
城市的鲜艳和衰老一同生长
这让我意识到
我和城市曾经互相磨损。
城市的部分
必然一截截损耗
街道也向地下渗透了什么。
2025年1月8日。
作者简介：严辉文，湖北武汉人。中国小说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次要诗人成员。作品见于《朔方》《安徽文学》《芳草》《长江丛刊》《青岛文学》《绿风》《牡丹》等刊。多篇首散文（杂文）、诗歌入选多种年选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