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陵属延安地区管辖,但从地理地貌与语言来看更接近关中。由于所属地区文化的渗透与感染之故,其习俗也随之改变,形成了具有双重文化交融的风情。以元宵节的活动内容及命名便可见一斑。关中称之为社火,而此地随陕北称之为秧歌,其中之差别足以看出黄陵从文化上更接近陕北。
秧歌为中华民族一种古老的娱乐形式,是一种极具群众性和代表性的民间舞蹈的类称,其类型大体可分两种:一为“高跷秧歌”,二为“地秧歌”。陕北为秧歌流传甚广的地区,其形式可分为三类:一类为传统秧歌;二类为新秧歌;三为大型现代秧歌。新秧歌的出现源于解放战争时期延安文艺的影响,从而诞生了一种新型的,具有革命色彩的秧歌形式。而传统秧歌则源于古代,从陕北甘泉县宋金古墓出土的秧歌画像砖雕足以证明陕北秧歌早在宋金时代已广为流传。入明以后,继有发展,明初弘治本《延安府志》记载了当时秧歌的盛况:“舞童夸妙手,歌口逞娇容。男女观游戏,性醪献国(皇)。”清代至民国三十一年,为传统秧歌的昌盛时期,村村社社闹秧歌,男女老幼齐上阵,每遇春节,走村串户,四处四处演出。相互比赛,红火之极。清末《神木县志·艺文》有诗云:“秧歌唱共趁霄晴,客岁中秋夜月明,我道祈年还祝雨,入春阴雨最宜耕。”生动地记载了陕北闹秧歌的情景。改革开放后由于传媒的日益发达,古老的秧歌文化也发生着具有时代性的变化,特别是由官方组织的大型民间艺术表演多半借鉴了大型团体舞(操),形成一种具有地方特色的现代广场艺术形式。这次观看是传统,是现代,是关中形式还是陕北特色,只有身临其境方可知晓。
大约十二点我们到达黄陵,稍加休整,一点多便进入大赛广场。广场已是人山人海,彩旗招展,硕大的彩色气球与条幅在空中飘荡,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欢快喜庆的乐章,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交织犹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于广场的上空,震荡在沉睡未醒的山谷。我们被安排在主席台就座,这里视野宽阔,位置极佳,足以全方位的观赏并领略这次以闹元宵为主题的秧歌大赛。
两点许,简短的开幕式结束,秧歌大赛便开始。随着阵阵鞭炮声和全场人们的掌声,表演队在彩车的引领下,由远至近款款而来,只见鼓乐手已铆足了劲,鼓槌在天空上下飞舞,红绸在风中翻飞飘动,铙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特别是直立如塔的吹鼓手,唢呐朝天,暴筋鼓腮,加之高分贝的扩音设备,将本来就让人震撼的声音放大夸张,直闹得天摇地动,声闻于天。
随着鼓点的节奏,身着盛装的男男女女欢快地扭着秧歌,列队进入并迅速分散于宽阔的广场,形成男女方阵,霎时广场变成了花的海洋,生生将这寒冷的黄土塬装点得如春天一般。女子方阵大约由百人组成,多半为二十出头的姑娘组成,一个个体态优美,风情万种。她们手持彩扇或彩绸,变换着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队形与舞姿。彩扇在她们手中时而像波浪,时而像花朵,时而像彩蝶,恰似仙女下凡,又似天使来到人间;红绸在她们手中更是变化多端,舞动时酷似烈焰燃烧,飘动时恰似红浪滔天,伸展时如龙出海,打卷时犹如天女散花……特别是鲜艳的色彩,合身的盛装,更加凸显出青春女子特有的美丽,她们扭动身躯,舞动彩扇,神情饱满,青春四射,足以让人们情不自禁地陶醉在这充满活力且赏心悦目的春潮之中。
男子方阵同样由百人组成,一个个生龙活虎,威武雄健。他们腰系红绸,挎携腰鼓或手持彩伞,迈着刚劲的步伐,扭着豪放的秧歌,头系白毛巾,全然陕北汉子特有的装扮。他们腰杆笔直,足下生风,双目有神,虎虎生威。特别是腰鼓队的表现更具浓郁的地域特色,舞姿夸张,鼓点齐整,腾空时如虎生如虎生翼,落地时如鹰扑食,旋转时彩绸飞舞,扭动时神采飞扬,以其特有的雄浑之气博得围观者阵阵掌声。持伞男子穿梭于方阵之中,时而排成一排,时而聚在一起,转动的彩伞高低起伏,舞动的彩绸波光粼粼,恰似彩轮飞转,又似鲜花怒放。特别是在男女方阵交汇之时,男女配对,更是好看,眉目传情,舞姿动人,把黄土高塬阳刚与柔美组合到了无以伦比的状态。旋转的彩伞,抖动的彩扇,飘动的彩绸构成一幅幅让人眩目的场景,把和谐、喜庆、吉祥与幸福幻化成斑斓的色彩,美好的气象,营造出足以让人为之动情动容,永不忘怀的情景。

秧歌大赛共有十家参与,表演程序大体相同,但风格迥异,有的古老,有的现代,有的色彩斑斓,有的纯朴自然,有的雄浑刚健,有的柔情似水……其中更具当地特色的便是在以陕北秧歌的基础上自然而然的融入了关中社火的元素,以每队锣鼓手的装束看便可视为地道的关中装束。头顶布巾,身着鲜艳并有云纹图案的盛装,腰系红绸,足蹬粉底黑靴,全身上下挂满饰物,全然为明清武士之形象,其鼓点与敲法与关中相似,只是去掉了过于激烈的节奏以适应秧歌的表演。由此不难看出黄陵的秧歌文化其实与其所处地理相似,以陕北与关中文化的交汇、交融为其特色。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为一种“抬鼓”的表演:二人相向,用两根系满红绸的木棍抬着一面直径约一米的扁状大鼓,四槌敲击,此起彼伏,边敲边舞,边舞边跳,其装扮依然为关中特色,其表演却又不失陕北秧歌的特点。两人对峙,竞争近在咫尺,鼓点激烈,动作多有夸张,把北方汉子的威猛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看后不免为这种带有双重地域文化意味的艺术形式而鼓掌叫绝。
黄陵秧歌除过以上特点之外更有与时俱进的发展与创新,其一,将劳动者的形象(如矿工、农民、公安)融入秧歌,并以舞蹈的形式再现了特定的职业特点;其二,个别代表队将彩伞以巨大且鲜红的山丹丹花替代,更加凸显出陕北特有的文化魅力和内涵。伞与花的替换不仅是形式的更替,更是一种与时俱进的创造,其中既表达了陕北人民热爱生活、热爱自然,同时以艺术的形式歌颂生活与自然的传统,更反映出陕北这块革命的热土依然生发着浓郁的红色文化;其三,大型团体舞(操)形式的借鉴与运用无疑为陕北秧歌这一古老的艺术形式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将秧歌的群众性发挥到了极致,成为具有大气势、大安排、大时代又不失其地域特色的新型文化。这是艺术的进步,更是艺术的升华。其四,现代文明与现代技术的介入使得古老的秧歌形式具有了时代的气息,盛装的缝制更加精美,着装的色彩更加艳丽,具有陕北特色的剪纸艺术成为服装道具的装饰,合金塑钢成为装饰彩车的原材料,电脑彩喷、刻字替代了原始的手绘,扩音设备的广泛运用以及在每场表现到达高潮之时,从不同角度放射一种形似炮竹的新产品——“纸霄炮”, 巨响之后彩色纸霄喷射而出的情景更是将这一文化形式推向了音情并茂的极致。

每场表演精彩纷呈,美轮美奂,在这颇具时代意味的秧歌表演之中依然保留着传统的节目与元素,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携带多鼓男子的表演,六只小鼓分别系于头、颈、腰、腿等部位,边舞边敲,轮流击打,鼓声伴随舞姿,舞姿源于敲击,姿态百变,须有很高的技术,舞者如痴如醉,观者啧啧称奇;更为传统的节目要数跑旱船,船以纸糊,装饰华丽,轻便灵巧,飘动自如。前有伞头引领,后后有“老人”持浆,船乘一人,操控一切,全然为之虚拟,写意传神,足以让人从中看到前人的智慧与传统的魅力。船后跟随秧歌队,装扮古典,粉面丹唇,舞姿优雅含蓄,表演古意十足。以上这些具有传统的秧歌形式被巧妙地穿插于大面积的现代秧歌之中,构成了黄陵秧歌赛的全部。其特点,古老与现代相融,关中与陕北共存,充满了特有的地域文化色彩,展示了黄土文化的精神,以自己别具特色的艺术形式丰富着大秦文化,并以自身的传承与发展谱写着大秦之华章。
秧歌比赛于下午五时结束,我们便乘车返回。夕阳下土塬格外地沉静,白雪依然覆盖着峁头且放射着闪闪金光。千年的古柏簇拥于桥山,守望着土塬,陪伴在中华民族人文始祖的身边。民族的繁荣,三秦的昌盛,今日的热闹,想必黄帝老人此时的心情与今天闹元宵的大众一样依然沉浸在祥和与幸福之中。
贺荣敏,笔名一敏。生于陕西合阳县。现为西安美术学院(二级)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2012年至2018年任西安美术学院副院长。2007年被评为陕西省劳动模范,2015年获陕西省教学名师。其国画作品多次入选全国、全省大型美术展览。出版散文集《绘事散言》《画说欧洲》等,在各大文学期刊发表散文、随笔等数十万字。孙凯,陕西广电融媒体集团(台)播音指导、中国广播电视节目奖·中国播音主持“金声奖”获得者、资讯中心新闻广播《阅读人生》节目主持人。长期从事文学作品演播工作,录制长篇小说40部,参演多部广播剧。由他演播的长篇小说《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高兴》《生民》《装台》(方言版)等广获好评。其声音温润醇厚、情感饱满、直抵人心,曾多次获得全国及陕西省播音主持作品一等奖。来源:陕西新闻广播《悦读10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