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碾的记忆
作者:马兴俊

五六十年代,村子西头的石碾就盘在老屋对面的一片空地上,周围有几棵高大的榆树,树冠荫绿時会把石碾掩遮得清靜如画。石碾一般分为1、碾盘或称碾台;2、碾砣或称碾碌碡;3、碾框,通常由硬木制成,用于固定碾砣,确保其稳定转动;4、碾管芯,用于连接和固定碾砣和碾框;5、碾棍孔和碾棍,碾棍孔位于碾框或碾砣上,用于插入碾棍,碾棍则用于人力或畜力推动碾砣转动,是驱动石碾工作的关键部件。碾盘好找,只要尺寸足够大即可。碾砣却有些讲究,要找那些轻度变压岩系中既非古老,也绝不新生的石头,好在终南山下,天桥河畔,石头遍地,一个“轻度变压”,便生出一种硅质结晶的青白石,成全了一盘又一盘理想的石碾。
当然,真正成全的还是衍生不息的乡下人,一年四季碾辣椒、碾调料,碾谷物,夏忙口碾麦仁,秋忙口碾玉米粥……凡此种种,样样离不开石碾。推石碾虽然是个体力活,但还得有耐心。我一开始推碾時猛時缓,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父亲告诉我:“推碾要有耐性,不能用力过猛,也不能用力过缓,要持之以恒,才能长久。”计划经济时代,每年的青黄不接时,碾麦仁糊口成了各家各户生活中最基础的一件大事。可惜的是这样一桩同生活息息相关的活计,对年少的我来说却显得有些恐惧,因为家大人多,一次碾的量大,只要听说哪天碾麦仁,那就意味着这一天从早到晚不停地运转,围着那已经走出一道道深沟的碾道,机械地迈着幼小的双腿,这时候,人变成机械,只需出力,不问方向,不用担心走错道、走出轨,手把着碾杆,闭上眼睛推都行。有時碾了这个碾那个,几个小时转下来,累得你腰疼胳膊酸,两眼发黑手根子发麻,腿也像注了铅似的。而当快要结束時,大人们会说:“去玩吧!明日一早再推碾碾辣椒。”天哪!这不是要小人的命吗?只是有什么办法,不转碾道吃什么?
有时,队里会安排一头黄牛拉碾,代替人推。黄牛很乖,只要给它蒙上眼睛,它就老老实实地围着碾道转,一转一天,。世上的事就这么怪,劳劳碌碌地转也罢了,何必非要把眼睛蒙上?有一次,我趁大人不在,把蒙牛眼的罩儿摘掉,好让它能明白一点。然而,牛看到真相后,打它都绝不再走一步。这牲畜也不傻,这時一定在问,干什么不好,一定要围着这个石盘转圈呢?后来,我重新把眼罩给它捂上,这样,不用催促它就自己转动起来。原来这头愚蠢的的黄牛,它原是不希望明白的,稀里糊涂地反倒与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石碾不仅可以碾碎食物,还是我们最亲切和可依赖的朋友,还能给我们带来别样的乐趣,那便是捉迷藏玩耍,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开心快乐。再大一点就是玩牌,下棋,丢方,我和几个发小经常围坐在碾盘上,拿出一副扑克牌,大呼小叫地玩着,可以玩到不着家,不吃饭、不喝水是不会回家的。为了丢方方便,聪明的小伙伴们还用斧子在碾盘上刻上方格子,一劳永逸,终年享用,谁想抠都抠不掉。只要有时间,我们就鏖战在一起,什么“坑死人”、“一步封死,万马难动",主下方与参谋方往往为走一步争论不休,谁也不服气谁,结果你方下罢我登场,角色互换,仍然争得面红耳赤……
少年时期的暑期之夜,当月儿透过挤挤挨挨的榆树叶,将松散的光亮洒在碾盘上时,我和玩伴们挤靠在碾盘上,听着如诗如画的蝉鸣,蝉鸣如风,轻松地拂过耳畔,带来一丝清凉和恬靜,仿佛时光凝固在这一刻,成为夏天最深刻的记忆。蝉鸣间隙,我们又靜靜地聆听蛐蛐的鸣唱,声音细微清澈,如丝如水,让人悠然自得,心旷神怡。
每年除夕傍晚,乡人们会在石碾上贴上对联:碾出千缸粮,迎来万家春。横额:五谷丰登。连碾杆上也要贴上一联“抬头见喜”。于是,直到正月十五日,碾盘前后便成为一块禁地,除烧香供奉食品外,不能在那儿有任何活动。老人忠告孩子们说:“碾神下了凡,就住在碾盘。”不知道碾神是什么,既然是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要受到格外敬重,只能哈腰恭维,不可造次言行。望着香炉中缥缈的烟雾和闪烁不定的烛光,一种太虚幻境油然而生,人们自然显得庄重而严肃,这不是愚昧,而是乡人们的一种信仰,一种精神寄托。
六十年代中后期,乡村通了电,不几年,村中的能工巧匠们制作了“电碾”,人和牲畜一下子得到了解放,再往后又有了粉碎机,于是,村子东西两头的石碾便如落潮一般隐去。
石碾是一种古老的农耕工具,它以一个简单的机械装置,经历了人力、畜力和机械三个时代,在农村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乡邻们互助着推着石碾子,一边劳作,一边聊着家长,构成了一幅幅温馨和谐而忙碌的乡村画卷,石碾子“吱呀吱呀”的声音,成为了乡村独有的标志性音乐之一。
如今,石碾犹如文物一般,被移放在村委会大院内,成为古老的农耕文化的展示,它见证了农村人民辛勤劳动和丰收的喜悦,见证了农村社会的变迁和进步,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随着时代的发展,石碾子逐渐淡出人们的日常生活,但它的形象和故事依然在农村社会中流传,成为一段永恒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