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沧桑——文峰人生.文化.教育随笔感悟杂记第8097章
看青
初中毕业时,我的成绩在全公社独占鳌头(通考笫一名) ,是远近闻名的“小才子”。1973年,考试制度刚刚恢复,然而,受黄帅“反潮流”和张铁生成为“白卷英雄”事件的影响,1974年又恢复了推荐制。由于家庭的缘故,年仅14岁的我,只能眼含热泪,回到乡下务农。
回乡后,我跟着壮劳力们干各种农活,锄地、割麦、挑粪、挑水,每一样都让我吃尽苦头。我的肩膀很快就被磨破,双手又小又没力气,割麦子时只能攥住很少的一把。别人割一畦,我必须按分工割半畦。一天下来,别人挣十分工,我却只能挣四分工,那时一分工才合3分钱。因为手小,动作又笨拙,每次别人都已经休息了,我还在田里满头大汗地割着。好在,大地主的儿子荆四叔总会帮我割完剩下的麦子。他不仅帮我干活,还会在休息时给我理发、按背,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小峰子,看你这小手,就不是干农活的料,别在这上面白费力气了,一定要想法子继续读书。”可大多数人却只会看我笑话,还送我一个“笨鸭子”的外号,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只十足的“笨猪”。
收工回家,满手的血泡疼得钻心。母亲心疼不已,用带针的白棉线沾上煤油,小心翼翼地帮我把血泡穿破,再用陈三叔送来的红汞药水擦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满面愁容。父亲从小就去当八路,回到农村后,对农活一窍不通,我又如此笨拙,家里人都担心我长大后只能打光棍。
母亲实在不忍心看我这样辛苦,狠下心来,找到身为我初中班主任的表哥,把家里的三只老母鸡卖给了学校伙房,换钱买了一条大前门香烟和两包点心,送给生产队大队长卞洪林叔。她一次次苦苦哀求,终于为我争取到了“看青”的活儿。所谓“看青”,就是去村外看守庄稼,防止被人偷,同时还要照看全村搬迁后的坟地,不让野狗把坟扒开。每天早上6点,我就得出门,一直到晚上9点和大人交接完才能回家。
看青的活儿没有太重的体力负担,这让我有了不少看书的时间。晚上,我躺在石板上,看着远处闪烁的“鬼火”,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我和大楞叔负责看守高桥村西北湖,老区长李爷爷和被大家叫做“大傻子”的来银叔看守高桥北湖,老红军葛大爷负责刘庄村南,正好连成一大片的田地。还有老革命全兴铭大姑夫则专门打理桃园,不过看护工作还是由我和大楞叔协助。
我们组成了看青队,每天排着队在田间巡逻(高梁地里高梁全挡住视野)。葛大爷走在最前面,身姿矫健,他退役后配了一长一短两支枪,盒子枪斜背在身上,威风凛凛;来银叔扛着木棍,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大楞叔提着长烟袋,一边走一边叫苦;我则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有时快走,有时小跑,还不忘每天带上一本不同的书。李爷爷拄着拐杖,在一旁四处张望,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大姑夫做好午饭,会吹响哨子,我们听到后才会回去。
午饭一般是大铁锅煮的南瓜小米地瓜粥,三位老革命总会从自己的小灶里拿出些好吃的分给我们。大楞叔是个老光棍,平日里沉默寡言,一天到晚都在抽旱烟。来银叔说傻不傻,说不傻却又傻得有些离谱,连1+3都算不对,总是哼哼地笑。他饭量惊人,一锅粥他能喝掉大半,一顿能吃十二个大馒头。谁家要是打墙盖屋,都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他知道来帮忙,因为他一个人能轻轻松松搬起二百斤的大石头,可饭量也大得吓人,一顿能抵得上四五个人,一般人家根本管不起。有一次在水利工地上,队长开玩笑说,只要他敢从桥上跳下去,就把一盆面条都给他吃。没想到,队长话还没说完,他就“扑通”一声跳了下去,结果昏睡了三天。醒来后,一盆面条根本不够他吃,又吃了六个高粱面窝头才作罢。为了口吃的就去赌上自己的安危,你说他傻不傻?不过,要是谁家的猪跑出圈来祸害庄稼,他跑过去总能一把抓住,从来没失过手。
我们这个看青队特别团结,三位老革命都是义务来帮忙看青的,他们都有退休工资,所以每个星期我们都能吃上一次肉,而村里的父老乡亲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肉。在我们的守护下,村里的庄稼安然无恙,再也没人敢来偷苞米、大豆、花生和高粱。
1975年秋天,在三位老革命的多方奔走和帮助下,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去上了高中。如今,这五位前辈都已离我而去,去了天堂,但他们永远是我的大恩人,他们的恩情,我铭记一生,永难忘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