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沧桑——文峰人生.文化.教育随笔感悟杂记第8099章】
气儿肥追“逃”记
1968年盛夏,文革派性斗争的硝烟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六大”与“八大”势如水火,冲突不断,甚至连机枪都被搬上了战场。我们村南河崖沦为一片枪林弹雨的是非之地,子弹横飞,我们这些孩子连去拾柴火、拔猪草都得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分毫。这场混乱的枪战,仿佛永无止境,搅得人心惶惶。
六月六的夜晚,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荞麦瓜干面韭菜馅大包子,享受着片刻的宁静。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平静。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那些原本围在院墙外,企图抢夺枪支弹药的“六大”造反派,被这暴雨浇得狼狈不堪,纷纷作鸟兽散。只有老红军葛大爷,身着军用雨衣,在墙外坚守着,他的身影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坚毅。这场雨,来得恰到好处,暂时浇灭了两派之间的战火,却也带来了新的麻烦。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了五六天,才终于放晴。阳光重新洒在大地上,本应是一片祥和的景象,可大队长洪林叔却急匆匆地赶来,打破了这份宁静。他找到正在巡逻的葛大爷,神色慌张地报告:仓库里几十袋受潮后摊晒在场院里的化肥,也就是我们俗称的“骚化肥”,竟然不翼而飞了!洪林叔恳请葛大爷前去查看,帮忙找出究竟是谁如此大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偷东西(那时大队荆书记已被边缘化,无力处理此事,洪林善勇少谋,公社也全瘫痪了,只有葛大爷二儿子公社文书建坤哥值守,在我们家前排二十米,做好饭送葛大爷吃,公社和农业中学是一个大院,六大造反派头子李兴海老师担任公社革命委会主任,他曾带100多个学生去北京大串联,接受过伟人的接见)。
葛大爷神情凝重,将上满子弹的手枪递给我父亲,郑重地命令道:“洪新,要是有人敢靠近抢步枪和子弹,就打他们的腿,千万别打头,责任我全担着。”葛大爷可是远近闻名的神枪手,他在战场上打鬼子、揍蒋军的英勇事迹,在村里可谓是妇孺皆知,多次专把敌人“蛋子“打掉。而我父亲,出身警卫,同样是枪法了得,还能双手持枪射击,百发百中,我堂兄文修说常见父亲回村从马肚子下面跳下来。为了避免两派争斗时抢夺枪支引发更大的混乱,葛大爷将全村民兵连的一百多支步枪和子弹,全都收了起来,藏在我家南屋的麦穰堆里(但两挺机枪没有收起来,只到后来来了一个班支左解放军才把机枪收交起来)。父亲每晚都会摸黑擦拭这些枪支,每一支都被他擦得锃亮,仿佛在诉说着那段动荡岁月里的坚守与责任。尽管父亲时常遭受批斗,但葛大爷唯独信任他能看好这些枪。那些造反派,虽然对枪支虎视眈眈,可只要葛大爷在,就没人敢靠近我们的院子(解放军来了,葛大爷把枪只移交给他们保护,李班长是湖南人,个子很矮,但很有力量,我们几个孩子合在一起也搬不过他手腕,他把最心爱的主席像章给了我,小朋友们嫉妒死了)。
我怀着好奇又紧张的心情,跟随着葛大爷和洪林叔来到了场院。眼前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满地湿漉漉的,二三十个绿色塑料袋零乱地堆在场院边,可满场院的化肥却早已不见踪影。负责看守仓库的谢大爷满脸愧疚,带着哭腔解释道:“连着下了好几天雨,仓库地势低,进了些水,化肥都结块了。我们几个费了好大劲儿,把化肥抬出来晾晒,先倒出来,又找棍子敲碎摊开,累得腰酸背痛,就进屋抽了袋烟休息会儿。我们在屋里也没瞧见有人过来,可两三个时辰后出来一看,化肥就不见了。”
葛大爷眉头紧锁,在现场仔细查看,却也难以判断究竟是谁偷走了化肥。洪林叔见状,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四位看守员的鼻子,怒声喝道:“你们这不是监守自盗是什么?这可是我们第一年用这种新鲜玩意儿,正打算天晴了就给玉米苗施肥呢,你们倒好,全给弄丢了!要是找不回来,就把你们送公安去!”
四位老社员都已五六十岁,被洪林叔这么一吼,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站在那儿手足无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当时才上三年级,懵懵懂懂,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更是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学校食堂的吴老师路过场院。他曾是张庄联中校长,大专毕业,解放后从徐州过来教书,却在1958年被莫名其妙地划成了右派,只因为教学生唱了几首所谓“不该唱的歌”。吴老师看到大家争得面红耳赤,气氛紧张,便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洪林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吴老师听后,神情严肃,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人偷,这种化肥叫气儿肥,也就是碳酸氢铵,是坚决不能晒的,太阳一晒就会分解,变成二氧化碳和氨气挥发掉了,剩在场院里的其实是水。”
众人听了,顿时目瞪口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我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是我此生第一次接触到如此神奇的化学知识。后来,命运似乎开了个玩笑,我高考竟然进了化学系,当了老师后,我也常常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的学生们听,让他们感受知识的力量与奇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