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开出幸福花 (小说)
作者:师晨辉
八十年代初,红崖村,这个宁静质朴的小村庄,迎来了一位平凡却坚毅的农家妇女——林秀。她带着三个年幼的女儿,嫁入了村里的一郑姓人家。长女晓妍18岁,眉眼间透着聪慧与懂事;二女晓云14岁,活泼灵动,青春的朝气在她身上肆意流淌;小女晓萱年仅8岁,稚嫩可爱,宛如春日里初绽的小花。三姐妹皆是眉目清秀,天真烂漫,村里的人见了,无不心生欢喜。
林秀本是河源乡人,在那个包办婚姻盛行的年代,十八岁的她,经父亲牵线,嫁给了大她一轮的张实在。张实在为人勤劳善良,实在本分,是一家国有农业机械厂的工人,也是一个吃“皇粮”的人。在那个物资匮乏、食不果腹的艰苦岁月,这份稳定的工作,让林秀一家的生活还算安稳幸福。张实在的善良在方圆一道川是出了名的,乐于助人的他,每次上街买菜,总会把新鲜的蔬菜沿途见了人,这个给一点,那个送一点,让大家都能尝尝鲜。为此,林秀没少责备他,可张实在总是憨厚一笑,依旧我行我素。
命运的转折总是猝不及防。一天,张实在所在的单位发生了一起盗窃案,厂里生产加工的铁锨、锄头,还有一辆拖拉机的车头和轮胎,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在一番紧张的搜寻后,却一无所获。不知为何,有人开始怀疑是张实在所为,只因他平日里爱帮助人,常给左邻右舍送东西,便无端揣测他有顺手牵羊的习惯。就这样,“贼”这个莫须有的罪名,狠狠扣在了张实在头上。被冤枉的他,有口难辩,内心的苦闷与委屈无处诉说,整日郁郁寡欢,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遭此污蔑。再加上家中生了三个女儿,在那个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的时代,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终于,在一个灰暗的日子里,张实在独自徘徊在祖历河畔,满心绝望,一头扎进泥水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后来,真正的盗贼被抓获归案,获刑六年,可这迟到的真相,再也换不回张实在的生命。
林秀的生活,原本如平静的湖面,虽不富裕,却也安稳。丈夫的突然离世,如一场汹涌的风暴,将她的世界彻底摧毁。她带着三个年幼的女儿,在生活的惊涛骇浪中苦苦挣扎。那时,大女儿晓妍刚满八岁,小小的年纪,却懂事得让人心疼,总是默默帮着妈妈分担家务;二女儿晓云四岁,原本活泼开朗的她,在父亲离世的阴影下,变得沉默寡言,常常睁着大眼睛,一脸懵懂又带着哀伤地问妈妈:“爸爸是怎么去世的?”小女儿晓萱还不到一岁,尚在襁褓之中,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浑然不知。看着三个孩子,林秀的心中满是苦涩,却又涌起一股坚定的力量,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孩子们好好活下去。
日子在艰难中缓缓流逝,林秀独自操持着家里的几亩薄田。农忙时节,她常常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来,回到家还要照顾三个孩子。家里的经济愈发紧张,为了节省开支,她连一双新鞋都舍不得买,衣服也是缝缝补补又一年。三个孩子的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小的穿,生活的艰难可见一斑。村里的长舌妇们,时不时传出一些闲言碎语,有人劝她把孩子送给亲戚,自己改嫁,可那些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她又怎么舍得呢?那时的林秀还不到30岁,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其中的艰辛难以言表。
为了养活孩子,林秀决定带着孩子回娘家生活。张实在的弟弟张现实在河源乡中学教书,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出面阻拦。他当着全村人的面说:“要走你自己走,张家的后代不能带走,把两个大的留下,我会像照顾自己亲生的一样把她们抚养大,小的可以带走,等长到十岁务必送回来,我要供她上大学,不然我对不起死去的哥哥。”无奈之下,林秀只好带着小女儿晓萱回到了娘家。
晓妍和晓云留在叔叔张现实家后,把他叫四爸。张现实在河源乡任教一周才回一次家,孩子主要由他老婆照顾。刚开始的两年,张现实夫妇对这两个亲侄女还算亲热,可时间一长,四妈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总是对俩孩子横眉冷对,不是瞪眼睛,就是噘嘴巴,稍有不顺心,还会对孩子拳脚相加。给猪驴拔草、挑水、挑粪、扫树叶等又脏又累的活,全让晓妍和晓云干。要是活干少了,四妈就极为不高兴,不是往孩子身上吐口水,就是在屁股上踢一脚。孩子干活饿了,家里的包谷面馒头也不敢多吃,只能拿小一点的。要是拿个大的被四妈看到,必定是一顿毒打。若是吃白面饭,也只让姐妹俩吃一小碗,这姐妹俩打小在四爸家就没吃饱过一顿饭。张现实耳根子软,没主见,用农村人的话,是个典型的怕老婆的男人,用城里人的话是个“妻管严”,在老婆不停的唠叨下,对亲侄女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亲热,当初说的“和亲生的一样对待”的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要侄女有点事没做好,不是拳脚相向,就是恶语相向。张现实家每年养两头过年猪,可姐妹俩从未尝过瘦肉和猪排是什么滋味。
晓妍和晓云在读书期间,没钱买本子和铅笔,却不敢向四妈开口要,若是要了,便是一顿打骂。四妈还指使自己的孩子把晓云的书藏起来,或者把当天要上的课撕掉。有一次,姐姐晓妍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急忙去给猪拔草。四妈闲来无事,竟把晓妍的书包翻了个遍。这一翻,发现了晓妍一本书里夹着1元多钱,还有一张爸爸和其他人的合影。见钱眼开的四妈,毫不犹豫地把钱拿走,接着,又心生恶念,将爸爸的照片剪下来,随手扔到灶火里烧了。那跳跃的火苗,就像四妈冷酷的心,吞噬了晓妍珍贵的回忆 。晓妍干完农活回来,发现钱和照片不翼而飞,满心焦急与难过。可面对四妈,她又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咽下委屈,在心底默默怀念着爸爸,这可是爸爸生前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有其母必有其子,四妈对姐妹俩的态度,四妈家的孩子早已看在眼里,特别是四妈家的老三和四妈一样恶毒,有过及而无不及,坏透了,经常打骂姐妹俩,还多次把自己干的坏事嫁祸到俩姐妹身上,使姐妹俩遭四妈四爸打骂。
每到晚上,昏黄的煤油灯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映照着姐妹俩那瘦小、蜷缩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偷懒,还不快快给驴填草给猪味食去”!四爸如野兽般的咆哮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死寂。四妈则像个冷酷的恶鬼,双手抱在胸前,嘴角扯出一抹扭曲的冷笑,和那无尽的刻薄与嫌恶。“两个小拖油瓶,吃我的、住我的,还敢这么不老实!”话音未落,她顺手操起身边的笤帚,毫不犹豫地朝着姐妹俩狠狠抽去。姐姐本能地将妹妹紧紧护在身后,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试图为妹妹挡住所有的伤害。笤帚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地落在姐姐稚嫩的背上,每一下都仿佛要将她的脊梁骨打断。姐姐疼得浑身一颤,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殷红的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可她却强忍着剧痛,一声不吭,生怕自己的惨叫会让妹妹更加害怕。妹妹紧紧揪着姐姐的衣角,小小的身子抖如筛糠,眼睛瞪得滚圆,满是恐惧与绝望,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却因为极度的害怕,只能将哭声硬生生地憋在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
窗外,寒风如刀子般隔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哀号。屋内,姐妹俩穿着破旧不堪、满是补丁的单衣,那单薄的布料根本无法抵御这刺骨的严寒。四爸四妈全家坐在坑上围着坑桌吃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四爸的几个孩子边吃边笑语不断。而姐妹俩用最快的速度给驴填完草,给猪味完食后,远远地站在屋内的角落里,饥肠辘辘地望着那桌美食,口水在嘴里不停地打转。四妈随手从桌上拿起半碗早已冰凉的剩饭,“啪”的一声扔在面前,“吃吧,别饿死在我家里,晦气!”姐妹俩望着眼前的剩饭,眼里满是屈辱与无奈。过了许久,等四爸四妈离开,她们才缓缓蹲下身子,用冻得麻木的手,开始吃。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泪水和满心的苦涩,那饭菜就像一把把尖锐的沙子,狠狠地摩擦着她们的喉咙和心。
夜晚,姐妹俩挤在冰冷潮湿的坑上,身上盖着的是一条千疮百孔、几乎没有任何保暖作用又破又脏又小又薄的棉被。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冻得她们牙齿打颤,身体抖个不停。姐姐紧紧地抱着妹妹,试图用自己那同样冰冷的身体为妹妹传递一丝温暖。黑暗中,姐姐轻轻在妹妹耳边悄悄说道:“妹妹,别怕,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能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妹妹在姐姐的怀里,抽抽噎噎地点着头,泪水浸湿了姐姐的衣衫。姐姐望着黑漆漆的窑顶,希望能盼到光明,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那是对未来的迷茫,对苦难的绝望,也是对妹妹深深的愧疚与心疼 。
有一次,姐姐晓妍在门口干农活,看见门前苹果树上两个苹果掉在了地下,多次犹豫,思想斗争了好半天后,便捡起来装进口袋。起身时,又看到一个小苹果在树上挂得很低,出于孩子的天性,她顺手摘了下来。她满心期待着,能和妹妹晓云一起美美地享受这几个苹果。可没想到,这一幕被站在高房上的四爸看在眼里。张现实立刻走到晓妍跟前,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贼娃子,还不快快拿出来!”此时的晓妍吓得浑身发抖,急忙把苹果交给四爸。张现实瞬间把苹果扔到房顶上,随后只听“啪”的一声,两个苹果又从房上掉了下来,摔得粉碎,另一个四爸则顺手交给了邻居家一个妇女带小孩来窜门的孩子吃。曾经面对全村人发誓要好好照顾亲侄女的四爸,如今却如此狠心,宁可把苹果扔掉,也不让亲侄女吃,实在是令人心寒。
晓妍和晓云很懂事,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姐妹俩相依为命,相互提醒,互相关心。为了不挨打,不被虐待,吃苦受累都不怕,脏活累活总是抢着干。她们每天都期盼着,这如地狱般的生活能早日结束,能重见光明。由于长期从事繁重的农活,加之挨饿受冻、缺吃少穿、营养不良,居住环境又恶劣,姐妹俩的手上和脚上都裂开了大大的血口子,头上长满了虱子。每到晚上,她们就偷偷把猪油烧热,滴在血口子上止疼。夜深人静时,因思念母亲,常常以泪洗面。
为了早日能见到妈妈,逃离四爸四妈的无情虐待,一天夜晚,姐妹俩睡在冰冷的炕上,悄悄商量着逃跑的计划。等其他人都入睡后,她俩便匆匆忙忙简单收拾了行李。天蒙蒙亮时,姐姐悄悄打开大门,跑到墙外边,让妹妹把收拾好的行李扔出来。姐妹俩背上行囊,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拼命奔跑。跑到半路碰见一耕地的远方叔叔,叔叔见状便说:“狗娃,要去找你妈吗?我身上只有两元钱,拿着路上搭个车用,我也不敢收留啊,快跑吧”,姐妹俩谢过叔叔,跌跌撞撞地朝着爸爸的坟墓奔去。一路上,呼啸的风如呜咽的哀歌,好像在诉说着她们心中的悲伤。脚下的路感觉无比的漫长,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们破碎的心上。终于,跑到爸爸的坟前,姐妹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就嚎啕大哭起来,双手无力地捶打着地面,“爸爸啊!爸爸!你为何就这样狠心扔下我们不管啊?我们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路怎么走啊”,晓妍紧紧抱住晓云,泪水不停地往下流,打湿了她们的衣服。“爸爸,你走的太突然了,都没来得及听我们再喊几声爸爸,没来得及看我们长大,我们还有好多的话要给你说,还有好多的事想和你一起做……”那哭声满着对爸爸无尽的思念,对失去爸爸的痛苦和绝望。
姐妹俩抱头痛哭了一场,生怕被四爸四妈追来,然后深一脚浅一脚,一口气跑到了河源乡街道。在那里,她们被另一个亲戚认出,亲戚出于可怜两个苦命的孩子,便领回家一起生活。没过几天,姐妹俩在河源街道亲戚家生活的事被四妈知道了。四妈专程来到河源乡亲戚家,疑似热情,便假惺惺地说:“以前是我不好,你俩跟我回家去,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们。”姐妹俩信以为真,便随四妈回了家。可谁知,四妈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的目的是把姐妹俩叫回来,介绍个娃娃亲,好多要些彩礼钱,自己能挣一笔。姐姐晓妍刚满11岁,就被介绍了一个婆家,四妈向对方索要彩礼12万,晓妍死活不肯答应,四妈立刻原形毕露,整天骂骂咧咧,不给吃不给喝,不是指桑骂槐,就是动不动找个事刁难。万般无奈之下,姐妹俩再次偷跑到河源乡街道。幸运的是,这次她们碰到了一个在河源乡街道卖菜的张庄村的远方舅舅,这舅舅见娃娃十分可怜,便让姐妹俩坐到自己卖菜的车里,还给这姐妹俩给了一些菜,便把姐妹俩送到了妈妈所在的红崖村。
话说林秀回到娘家生活后,日子久了,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毕竟长期在娘家,农村的闲话能把人压垮,再加上带着孩子,生活依旧艰难。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经人介绍,红崖村的郑建强走进了她的生活。郑建强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早年因为家里穷,一直没娶上媳妇。他听说了林秀的遭遇后,心生怜悯,主动找到林秀,表达了想要和她一起生活,共同照顾孩子的想法。林秀起初有些犹豫,她担心郑建强对孩子们不好,也害怕自己再一次受到伤害。但看着孩子们渴望温暖的眼神,再想想自己实在无力独自支撑这个家,她最终还是答应了郑建强的求婚。
改嫁后的生活并没有立刻变得轻松起来,三个孩子对这个新爸爸还是有一些抵触。郑建强家经济状况依然拮据,小两口虽然勤劳肯干,但仅靠几亩地的收入,要养活一家人,实在是捉襟见肘。林秀和郑建强商量着,利用农闲时间,在家里养起了家禽,还在地里种了些蔬菜,拿到集市上去卖,补贴家用。
日子一天天过去,郑建强用自己的行动慢慢融化了孩子们心中的坚冰。他对三个女儿视如亲生,晓妍生病时,他带着亲自去看病;晓云想要穿新衣服,他省吃俭用,给她买回来;晓萱喜欢听故事,他每天晚上都会给她讲有趣的童话。孩子们开始渐渐接受了这个新爸爸,一家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随着孩子们的长大,家里的开支也越来越大。郑建强和林秀也有了自己的爱情结晶,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取名晓喜。姐妹三个对弟弟疼爱有加,视如掌上明珠,总是把最好吃的留给弟弟,每次外出回来,都给弟弟买新衣服。老大晓妍不再读书,她十分勤快,手也很巧,整天除了帮爸爸妈妈干农活,照顾弟弟,还经常做些针线活;晓云也非常懂事,经人介绍到省城给双职工家庭看孩子,还在一家餐厅当服务员,她不仅能自己吃饱穿暖,还把省吃俭用的钱补贴家用;晓萱学习刻苦努力,林秀和郑建强为了让孩子们生活得更好,便更加努力地干活。他们起早贪黑,不仅扩大了家禽养殖规模,还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手工艺品,拿到集市上卖。在他们的辛勤努力下,家里的日子逐渐有了起色,不仅还清了之前的贷款,还盖了几间新瓦房。
后来,晓妍经人介绍嫁到了老家河源乡,日子过得幸福美满,还成为了河源乡新农村建设的带头人;晓萱和弟弟晓喜都考上了重点大学,在省府有了理想的工作。这让林秀和郑建强感到无比骄傲。在这个充满爱的家庭里,孩子们茁壮成长,都成家立业。林秀和郑建强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心中满是幸福与欣慰。
如今,每当晓妍和晓云回想起过去那些艰难的日子,都觉得像是一场噩梦。但她们知道,正是那些苦难,让她们更加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从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走出来的姐妹三个,如今的生活充满了欢声笑语。苦难终于开出了幸福的花朵,她们经常相聚,手牵手,向着更加美好的未来走去。
作者简介:

师晨辉,籍贯甘肃会宁,现西安市人,在党政军企工作过,热爱写作,作品曾在《喀什日报》、《新疆日报》、《新疆经济报》、《三秦文学》、《秦陇文学》、《都市头条》、《新乡土文学》、《新丝路都市汇》等报刊杂志和平台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