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百义 朗诵:谢东升
音乐合成:杨建松

客居他乡,琐事缠身。随着岁月的流逝,许多往情往景渐渐地淡忘,只有故乡河面上的小石步儿,还一次又一次带着那熟稔的足音闯进我梦乡……
本来,我们大别山里,有一道岭就有一条冲,有一条冲就有一条小溪。这小溪上供人们行走的小石步儿,平凡得到处都可以见到。可是,学校门前流花溪上的小石步儿,却由两代人的脚步踏响了一曲人生的歌。

二十年前,我在流花溪边由山神庙改建的小学校读书。教我们的是爹上夜校时的秦老师,一个新中国成立后便从城里到桃花山来的女老师。开学的第一课——过小石步儿。我个矮,站在排头。第一个过小石步儿的,喊到了我。小时我很胆小,加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心里怦怦跳,目光盯着脚尖,不敢动窝儿。秦老师没有批评我,自个儿却“咯咯咯”地笑了。笑声中,秦老师突然跃上了小石步儿,嘴里唱着自编的歌:
高高的桃花山,长长的流花溪,
流花溪上的小石步儿,排得密又密。

秦老师张开两手,像蝴蝶儿扇起了翅膀,轻盈地从小石步儿上来回走动。我们乱了队形,呼啦一下涌到溪边,探头望着那亮晶晶的溪水上秦老师苗条活泼的身影,望着粉红色的桃花瓣儿恋恋不舍地绕着小石步儿打圈圈。这哪是过小石步儿呀!这简直是白玩儿,和演戏差不多。我的心里“扑啦啦”像飞出了一只小喜鹊,马上也想落到小石步儿上去。这时,秦老师好似钻到我的心窝里发现了那只小喜鹊一样,点我过河了。“好,好不要紧张,眼朝前望。过,过!好,好!”一步,二步,三步……我看见当我过完最后一步时,秦老师欣慰地笑了。那笑声,就像娘看见幼儿迈出第一步时那样自豪和荣幸。
这一课,全班同学都得了 “满分”。
可是放学时,秦老师仍到流花溪边来了。
同学们为了让秦老师放心,一个个鼓着劲儿跃过了小石步儿。我们想:秦老师这一下子不再来了吧!
第二天,霞光刚燃红桃花山尖,淡淡的雾气还笼罩着流花溪。我们竟又听见了从桃树林的枝叶间流出的熟悉的歌声。
一天,二天,三天:
清晨,秦老师披着峪谷里乳白色的轻纱,站在哗哗歌唱的小溪边把我们眺望。
傍晚,秦老师迎着灿烂的晚霞,在百鸟返林的呼唤声中送我们归家。

是小石步儿难走吗?不哩!秦老师把石步儿踩得稳稳当当的,正合脚步哩!是谁曾跌倒过流花溪里吗?没有哩!当小石步儿被山洪淹没了时,秦老师就迎来了。你瞧,秦老师挽起裤脚,一个一个地背来,一个一个地背走。同学们不肯趴在她那单薄的肩膀上,她便打趣地说:“怎么?我这肩膀还比不上小石步儿!”要过石步儿了,望着下面打着漩的流水,有些女孩子怕。秦老师笑了,“从前,有一个海的女儿……” 小溪里的水流呀流,一个又一个小石步儿被扔在身后了,我们的记忆里却珍藏了一个美丽的童话。

望着秦老师憔悴的面容,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秦老师应当好好休息一阵。
这一天终于盼来了!秦老师快做母亲了。这个让孩子们感到神秘和羞涩的话题,竟在同学中间偷偷传开了。知道了的都暗暗庆幸:秦老师这下会好好休息了。
秦老师还没下山休息。每天放学上学,她仍然坚持走到流花溪边,用热切的目光清点着每一块小石步儿。
听人说,同班几个同学的妈妈来劝秦老师了。她们说,山里条件差,秦老师结婚晚,担心生孩子时有什么差错。可是秦老师一直没动身,一次又一次推迟着下山的日期。
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秦老师这天晚上从流花溪边回到学校时,她便觉得下山晚了。一天一夜,她那固执的小宝宝一直不愿下地。
山前山后,学生的家长都来了。他们烧香许愿,用最落后的方式传达着桃花山人的心愿。但后来,还是只保住了秦老师一个人。

我们都明白,秦老师是为了我们这些学生,而舍弃了一次做母亲的机会。当后来人为她惋惜这件事时,她却说:“有啥后悔的!学生哪一个不像我的孩子!”
是的,秦老师是把我们当作孩子一般关怀。她不仅给予了我们慈母的温暖,而且用知识的甘泉滋润了我们那稚嫩的心扉。
走着小石步儿,我们懂得了大雁为什么往南飞,知道了月亮离开太阳就不会发出光辉,知道了祖国是火药、活字印刷术的故乡,更懂得了学习文化科学知识的意义。
走着小石步儿,我们在这些桃花山的孩子读完了一年级,二年级终于再有半年,我们就要从小石步儿走向县城中学,走向新的天地了。
可是这一年,“史无前例”的这一天,一场席卷中国大地的浩劫开始了。我们这些幼稚无知的孩子在别有用心的人的怂恿下,在批斗秦老师的会上,揭发了她用“资产阶级母爱”腐蚀我们,用“封资修文化”毒害我们的“罪行”。在流花溪边召开的批斗会上,我们当着秦老师的面,推翻了那体现着“资产阶级母爱”的一长溜密密的小石步儿。后来听人说,这天晚上,她一个人在流花溪边徘徊了很久很久……

半年后,上边号召“复课闹革命”。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我经过流花溪回家。听见哗哗的水声,我才想起河边上的小石步儿早已不存在了当我坐在桃树林下正准备脱鞋,忽听溪里“扑通”一声作响。
啊!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流花溪上,又摆上了一溜小石步儿。有一个人,正弓着腰用石片塞那最后一块石步儿…
那是一个多么熟悉的身影啊!一霎时,震惊、羞愧、悔恨……各种名样复杂的感情纠结着我的心。过去,我曾多少次心安理得地从秦老师支起的小石块上走过,这一次,我是再也没有勇气踏在那上面了。
月光冷冷地铺在流花溪上,冷冷地铺进了我的心里。我怯怯地折转身到下流绕道。过流花溪时,我一脚踩翻了鹅卵石,跌进了冰冷的溪水里,也跌崴了那一双脚。
第二天,我孤独地躺在床上,眼前总是秦老师责备的目光,耳畔总是她严厉的声音。门轴儿“吱呀”一响,秦老师竟然来了。她从山下买书回来,绕道儿来看我了。她二话没说,蹲在地上,背起我就走。趴在秦老师瘦削的背上,我隐隐地感受到了她那博大胸房的跳动。我哭了,悔恨的泪水滴在那密密的小石步儿上,滴进那清清的流花溪里。
小石步儿的事,秦老师似乎全忘了。她一开口便说:“学习这事儿不能丢了。她痛心地告诉我,她没有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时光像流花溪里的水,分别的日子还是那么不情愿地来到了。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我们簇拥着秦老师,经过缀满了成熟的果实的桃树林下,走向流花溪边。大家都有满腔的话儿要向秦老师倾诉,但大家谁也没有说话,轻轻的足音在熟稔的山道颤动。在桃花汛期刚刚退去的小石步儿边,我们师生席地而坐。大家心里都很压抑,在久久的沉默后,还是秦老师先说了话。
“我第一次教你们过小石步儿,就盼着你们能有从小石步儿上走出桃花山的这一天。这一天终于盼来了。我舍不得你们,可又希望着你们能离开我……
这时,同学中不知是谁轻轻地哼起了秦老师自编的那首歌:
高高的桃花山,长长的流花溪,
流花溪上的小石步儿,排得密又密。

我一闭眼就想起了清清流花溪的小石步儿,想起了月光下那个弓着腰的背影。秦老师就像那小石步儿一样,一步一步将我们引向知识的海洋,一步一步领我们走上了人生的道路。












作者:周百义 原长江文艺出版社社长、长江出版集团总编辑、长江出版传媒股份公司副董事长。第三、四届湖北省编辑学会会长、湖北省出版工作者协会副主席、湖北省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现负责湖北省大型历史文献丛书《荆楚文库》编纂出版工作,任编辑部主任。在出版社工作期间,曾经编辑了二月河长篇历史小说《雍正皇帝》,熊召政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等图书,策划出版了“九头鸟长篇小说文库”《二月河文集》等大型丛书。在社长任上,组建了长江文艺出版社北京中心,出版了在海内外产生广泛影响的长篇小说《狼图腾》和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本人曾写作小说、报告文学、散文,从事文艺理论研究、出版研究近二百万字,结集出版有《周百义文存》等十余种著作。论文曾两度获得中华优秀出版物论文奖。曾获得“新中国六十年一百名优秀出版人物”及“六十年六十名优秀编辑”、湖北省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湖北省首届“文化名家”称号。获第十二届中国“韬奋出版奖”、首届湖北省政府出版奖。

朗诵:谢东升,播音指导。中宣部学习强国学习平台朗诵播音专家团成员,中华文化促进会主持人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执委,中国诗歌学会朗诵演唱专业委员会委员,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会长,武汉市全民阅读促进会副会长,中国电视主持人三十年年度风云人物奖、金话筒百优奖得主。

编辑:杨建松,网名铁马豪歌,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理事兼副秘书长,湖北省朗协语言艺术研究与实践基地副主任,武汉市老干部朗诵艺术团副团长兼艺术总监;湖北省第三届“荆楚朗诵之星”。
本刊编辑:杨建松 图片采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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