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公马凤岭
文/邹艺
公公离开我们至今已经二十五个年头了。不知为何,今年他的形象和那些与他相处的画面,屡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嫁入马家三十八载,耳闻目睹了他生前的点点滴滴,如今回想起来,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心灵手巧、内敛稳重、坚韧不拔、仁义善良、诚实助人的优秀品质。
公公是个能人。会木工,斧凿锯刨样样精通。在那个没有现代化机器制作家具的年代,他背着行李和工具箱,独走他乡,走南闯北二十余载,凭着自己的木工技术,为多个城市的家庭手工制作大立柜,书橱,沙发,桌凳等等家具,每家一干就是二十多天,常常因为干活精细为人称道,争相邀请公公去家里干活。他自己在外挣的血汗钱悉数捎回家里,贴补家用。
公公勤劳能干肯吃苦,有经济头脑。在计划经济年代,他总是时不时的露着“资本主义的小尾巴”。干木工活之余,还私下搞点多种经营。前期拿回一批排子车的轮毂回来,安装辐条;后来与他的兄弟和大儿子一起烧制琉璃缸和盆,为寺庙烧制琉璃瓦等,当时烧制琉璃瓦需要添加的一种白色耐高温且含有多种矿物质的高岭土,为节省成本,公公和大儿子多次步行外出拉土。有一次公公带着十岁的二儿子拉着排子车从清河出发,步行126公里到隆尧县购买,然后再拉着装满土的车走180公里送到高唐县烧琉璃瓦的地方。来回半个多月。这个生意本来很赚钱的,但因几处施工方总是拖欠或者少给工钱,一直回不了全款,最终加工到实在没有购买原材料的本钱了,因此不得不放弃。
公公善思考爱钻研,动手动脑能力都很强。63年洪水过后,大约是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期,全国各地积极响应毛主席在河北参观后的题词“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开展了兴修水利之风。清河老家也不例外。各个村连续几年都有挖河筑坝任务。据大伯哥和我老公回忆说有一年在孙洼公社挖河筑坝,当时河底很低,挖的一车土要运上堤坝需要五个劳力拼命推上去,每拉一趟相当费时费力。公公看此情景,稍加思索,提出安装电机,固定滑轮,用绳子挂钩勾住车子助力,一试果然省时省力,全程只需一人平衡装土的车篓即可完成运土工作,既加快了速度,又解放了劳动力。他们的创新做法也得到普遍赞赏和积极推广。
八十年代后期,我刚生完孩子休产假期间,我爱人从部队回家探亲,对我说他们部队所在地张家口那边时兴一种仿古工艺屏风,有两米高,一米五宽,摆在家里相当好看,在当地特别抢手。他想利用探亲时间做一下,但工艺画的木制底座他做不了,那是古代窗棂曲折镂空的造型。他想让公公来邢台帮忙做一个试试,考虑到公公因眼底出血,七八年没做木工活了,他又很忐忑。谁知他回老家和公公说后,公公当即答应,随即跟着他来到邢台。我家当时住在筒子楼,一间屋子,外面是大通走廊,公公就在走廊里做那个巨型画底座。经过二十多天的紧张忙碌,工艺画和底座彻底完工。仿古木工镂空窗棂做出来相当漂亮,人人夸赞。成品在我那十五平方的屋子里占了很大地方,屋子里满满当当的,不得已,让大姑姐联系,暂时放到附近一个卖汽车配件的门市里,然后四处联系买家。因销售手段匮乏,亦或是价格不合理,目标客户选择单一,一直没有卖出去。再后来,我爱人假期结束回部队了,我一个人带着刚满月的孩子,每天紧紧张张的,无瑕顾及那个屏风的销售。那个年代楼房每家空间有限,根本装不下那个大的工艺屏风,只能卖给单位。但单位又不认识人且也没时间去推销,最后放在别人店里,任由他处置了。 还有一件事儿。记得我孩子六七岁时带着他回老家过年,公公见到孙子非常高兴,带着他出去转悠着玩儿,回来后在院子里默默地鼓捣着,给孙子手工制作几个小玩具。印象深刻的是几个木制的和用铁丝折成的九连环。木制玩具有一个是由几个木块,红布条和皮筋儿组成的,用手一捏,就像风车转悠起来。还有一个像个拨浪鼓,挺好玩的。那时我是第一次见到九连环。一个曲型铁丝环上套着八个小环。公公耐心地给孙子展示着玩法,一个一个将小环从大环上巧妙摘出,又套回去。我孩子非常喜欢,爱不释手。从这几个自制小玩具里,也透露出公公的聪明和手巧。
公公性格实诚,乐于助人。常听婆婆说起往事。因公公会木工,村里谁家盖房子打地基,测水平,上屋梁都请公公到现场帮忙。那时时兴挣工分,一天不去,就没有。公公给人帮忙就没法去生产队劳动,也挣不了工分。特别是有时候公公一去帮忙就是好几天。主家过意不去送点东西表达感谢,公公都责令家人送回去。帮忙盖房多晚也得回家吃饭,不在人家吃饭,不要人家东西。说来也怪,村里人看到公公给这家那家帮忙,家里盖房也都请公公过去,一时间,出去帮忙的时候多了,家里人有时抱怨他帮忙盖房耽误挣工分,他耿直的说,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是必须的,谁家挡不住有个事儿啊,你有事不希望别人往前凑吗?
公公平时少言寡语,不苟言笑。这可能与他从小生长环境有关。他是长房长子,却经历了人生的最大不幸,少小丧母。十多岁母亲去世,妹妹九岁,弟弟七岁。他的父亲带着三个幼小的孩子,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弟弟妹妹尚小,还不懂事。但在公公年幼的心里,母亲的离去对他心灵的创伤有多深不得而知。但他对娘的思念依恋却通过另一种形式表现出来。只记得他多次对我说,他的六婶子就跟自己的娘一样,一嫁过来,就帮着做鞋,做衣服,做吃的。在没有娘的日子里,他觉得自己俨然就是婶子的孩子了。他和婶子感情很深,特别是九十年代后期,那时候在县城泰山路上,公公住在小闺女家看中医治病时,他心中一有事儿,就去找婶子唠唠,说说心里话,现在想来,他对婶子的爱和依赖其实就源于过早失去母亲的结果。他的成长之路是在替人家做长工帮助父亲撑起家和带着妹妹弟弟的困苦生活中走过的,因此他的性格内敛,不苟言笑是生活的沉重塑造的。 纵观公公的一生,一直都在努力拼搏,行走在与生活抗争的路上。幼时困苦,中年奔波,晚年生病,到了该享福的年龄,却……我想他就是上天派来的守护者,守护着他的子女家庭,守护着家族,为他们点亮了一道道智慧的光芒。
2000年正月二十四,公公离开了我们,卒年71岁。记着正月二十三的下午,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紧闭双眼。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就像燃烧的蜡烛正在一点一点的熄灭一样。当时大姑姐他们出去交押金,就我一个人在病房,眼看着他从靠着的被子上慢慢地慢慢地往下出溜,身体在病床上蜷成一团窝着,我赶紧过去扶着他的胳膊往上托,想让他的身体舒展开。公公缓慢的睁开眼,看了看我,摇了摇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下意识松开了他……
公公的一些事儿,我只是作为儿媳妇的角度观察目睹的,至于耳闻的一些事,因年代久远,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可能有些失真,但并不妨碍我对公公品质的认知。我也坚信自己肯定不如他的子女对他的了解更细致更深刻。
从祭拜完公公的坟地走出,赶紧把自己想的写下来,一方面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另一方面让后世子孙了解,纪念马氏家族曾有这么一位长房长子他叫马凤岭……
作者简介: 邹艺 女,62岁,中共党员,河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第一届函授毕业,曾担任邢台市第二十四中学副校长十四年,中学高级教师,现已退休。爱好广泛,业余时间喜欢看书,唱歌,弹琴,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