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两个乞丐(散文)
毋东汉
我今年83岁,出身贫寒,交的朋友大多都是穷人,多数为农民,少数为工薪阶层,老板级朋友更少。我童年认识两个乞丐,虽不是朋友,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关注着他俩。至今还记得他俩的名字,一个叫德良(或得粮),是个哑巴,一个叫刘顺丁(人称丁丁娃),按乡党班辈和我同辈,我叫他“丁丁哥”,母亲教我要这样称呼,不能嘴硬。丁丁哥眼睛高度近视,相貌平平,他识别和鉴定任何东西都是拿鼻子闻,只要不难闻的东西就比较放心。
德良是杜曲附近某个村的人,不知姓啥为老几,我是外地人暂居在此,也不必论资排辈,只知道他叫德良,或者得粮,未考证过。他穿衣服不是很破烂,但十分脏,总是黑糊糊油囊囊的。他,高大的个子,一寸长的头发,从来不洗脸,长相平庸无奇,但从早到晚笑呵呵的,从来没见他哭过。他不会说话,惯用肢体语言,就是作揖和磕头。他见人就老远作揖,姿势标准,如果对方止步,他就磕头,对方一般都会给个铜子儿或小钞票,也许给块馍。
我亲眼见一个人从路壕里捏起两条细面条给他,他给人家也作了揖,但没磕头,也许他觉得面条再长,也不值得磕头吧?至于面条怎么会落在路壕里,至今我也想不明白。
我还见过一个补鞋匠用锉子锉鞋底,德良觉得好玩,就以左手当鞋底,右手食指当锉子,人家锉两下一歇,他也锉两下一歇,逗得周围的人笑,不知是笑补鞋匠,还是笑德良。
德良以乞讨为生,但有时也打零工,他没有什么手艺,只会出蛮力,我知道他给杜曲街道好几家担过水,给我家只担过一回。后来不担了,不知是大家嫌他脏、不用他,还是他嫌担水挣人、划不来。
那时刚解放,人们刚翻身,还没达到温饱水平,中国社会还是新民主主义社会,口号是“天下农民是一家”。 每逢年关将近,有不少山里人到杜曲卖柴,卖了柴,办年货,所谓年货就是一个大白菜,或一小捆蒜苗。听说,肉有随“猪会”杀的猪肉,豆腐有三家两家合伙做的豆腐。精神需求,促使他们买一张灶爷夹在耳朵上,胳肢窝还要挟一张毛主席像回去当中堂。他们边走边聊,说村里减租减息和土地改革的新鲜事,或者唱和白道。他们穿的衣服不比德良强多少,或有补钉或露棉花,但很干净。也有穿新衣服的,通常是上身新下身旧,或者下身新上身旧,不配套。他们自己都生活在贫困线,但见了德良乞讨,一般还是有求必应的。我估计德良的笑容,因与饥饿无缘,而且“天下农民是一家”。
那年农历七月初一,天旱,正热。我随母亲到子午曹村舅家去,曹村过古会。我们走到杜曲西北方潏河畔时,路北边有个停了水的水碾,德良全身扯长仰面睡在水碾的木水槽里,脚离水打轮不远。要是水下来了,会把他冲下龙窝。我问母亲:“要不要把德良叫醒来?水……”母亲笑着说:“天这么旱,哪来的水?教他睡去!他图喔儿凉快!”傍晚,我们回家又路过水碾,木水槽里仍没水,也没见德良。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德良。
再说丁丁哥,是俺本村人,他记忆力好,爱唱歌、唱戏。用演唱乞讨是他比德良高明的。
三年困难时期,大家都实行“瓜菜代”,苦渡难关,难免吃不饱。救济粮有限,丁丁哥在太乙宫一带乞讨成为常态。他把讨来的白馍块留着吃,把黑馍塞在从沙场村到白家湾村路过的稻地里。他一边往稻撮底下塞黑馍,一边说:“我把黑馍当肥料给稻子上,等稻子长大了,我再来要饭,就能喝米汤,吃米饭!”因果关系摆得多好,被人听见,传为佳话。他打听生日、做满月,把方圆十里各村过古会的日子背得滚瓜烂熟,赶场子讨饭。他经常扳着指头计算,初几哪村,十几哪村。
一天,汤房庙小学教师灶上熬肉吃,丁丁哥去学校乞讨,炊事员给他舀了半碗。他一边吃一边到处宣传:“学校灶上吃肉哩,给我尖尖一老碗!”他经常夸张地宣传旁人怎么帮助他。他乞讨时卖唱,节目有《绣荷包》《斗地主》《梁秋燕》等。他声音又大又刺耳,不等他唱完,人家就施舍。
有一次,生产队给他分了二升救济粮,他在碾子上榨面,在案上搋好,拍成小饦饦,在锅里煮得半熟,一顿吃了,肚子撑得胀痛。他仰面躺在炕上用砖头砸腹,还说:“帮助消化哩!”
耄耋之年的他跑不动了,国家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王莽办起了养老院,村里就把他送进养老院。一天,我想起了丁丁哥,就去养老院看看他。只见丁丁哥蹲在两边临空的炕拐角高声骂人。屋里很臭,地上还有一堆刚㞎的正冒气。从粪便看,他消化尚好。管理人员还没来得及清理。我叫了两声:“丁丁哥!”他不理我,我怏怏不乐地离开。
几年后,他病死了,村里办丧事,送葬的人很多;听说场面很隆重,只是没开追悼会。
德良和刘顺丁的轶事证实,解放后人民当家做主,饿死人的事罕见,至少俺家乡如此。德良和丁丁哥尚且安全,大家比他俩条件优越。中国人平均寿命从解放前35岁提升到76岁是明证。否定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人所公布的饿死人数,可疑。他们为啥不说自己周围谁谁饿死了,总用“国际统计”数据。我以为:耳听是虛,眼见为实。
2025-2-28-于樵仙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