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前夜》
篆稿:王海春
一、雨夜来电 1984年夏天,115团3营的几个连队,分散在北京、徐州、无锡三地,执行国防施工任务。当时我是副营长,营长的位置空缺,所以我肩上的担子格外重。 七月初,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带着半年工作总结的任务,先到了无锡。11连驻扎在太湖马山半岛的科研一所试验场,正开凿坑道,我在工地跟11连的官兵们相处了十来天,很快完成了手头工作。7月13号,我买好了第二天一早去徐州的火车票。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在平静的生活里掀起波澜。深夜,湖面突然刮起大风,紧接着暴雨“哗哗”地下起来,太湖的浪头带着股腥气,使劲拍打着窗户。我刚在潮乎乎的被窝里眯上眼,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叮铃铃”地把我吵醒。总机接线员的声音紧张而神秘:“王副营长,所值班室来电话,要您赶紧到所里去,所长的专车马上就到。”话刚说完,就听见窗外传来吉普车“嘎吱”一声的急刹车。我赶紧抓过军装,一头扎进雨里。吉普车灯亮晃晃的,像两把利剑刺破黑暗,研究所所长探出头来,大声喊:“总参作战部急电,快去所里接专线电话。” 从马山到科研一所,有30多公里路。车轮在泥泞的环湖路上飞转,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唰唰”地疯狂摆动。所长递给我一条毛巾,神情严肃地说:“总参作战部来电,要你原地待命,还让我们配合你把这个连队撤回北京。”见我一脸茫然,他又接着说:“坑道就剩最后5米了……要是撤回……”他欲言又止,试探的语气被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给盖住了。我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指针,从后视镜里看到太湖的浪一个劲儿地翻涌,心里更加沉重起来。 凌晨三点,我刚迈进所长办公室,红色电话机“铃铃”响起。总参作战部王副部长的洪亮声音,裹挟着电磁杂音,通过加密线路传过来:“115团从7月14日零时起进入一级战备,你部立刻停止施工,必须遵守‘不泄密、不通信、不外出、不告假、不滞留’的纪律!7月19日回北京归建。”当我追问回北京执行啥任务时,听筒里炸雷般的呵斥震得我耳膜生疼:“少废话,执行命令!”这命令就像重锤一样砸下来,墙上“提高警惕、准备打仗”的标语,一下子变得格外醒目。 “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啊!”所长也满脸疑惑地问道。旁边的参谋小声嘀咕:“1军马上要开拔到云南边境,你们该不会……”听到这话,军人的敏感性让我嗅到了战场的硝烟味,瞬间精神抖擞,所长的办公室转眼成了我的临时指挥所。我刚给两个连队下达完停工收缩的命令,上海铁路局军代处的电话就打过来了:“7月18日14时30分,无锡站加挂硬座车厢到北京,能坐118人,停车5分钟。”这铁路运输的数据,可把我愁坏了。11连实打实有138人,还不算12个机械操作手呢。我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当年11连南下无锡的时候,连人带机械和器材啥的,一个连队就是一趟专列,十几节车皮。现在可好,一个连队才一节车厢,你叫我怎么齐装满员回京?我赶紧抓起电话,拨通了团长办公室,朱团长沙哑的声音从一千多公里外传过来:“机械设备就地封存,冬装全部留下,轻装简从。”我看了看所长他们,又望了望南面的天空,凝重地点了点头。 天擦黑的时候,我带着从北京来的团机要参谋,一路疾驰地赶回驻地。一百多双眼睛惊讶地看着我们走进营房。紧接着,紧急集合号响起,全连战士紧张而有序地集合好,我大声宣布了预先号令。风雨交加的夜晚,太湖的浪声依旧在耳边回荡。我们即将踏上未知的征程,前方的路充满迷雾,但军人的职责让我们义无反顾。这一夜,注定成为我们生命中难以忘怀的时刻。 二、突击婚礼 第二天上午,一排长彭建国的未婚妻从长沙赶到部队。按规定,得在火车站就劝她回去。指导员王爱民拿着电报,一脸着急地跟我说情:“彭排长年纪不小了,结婚报告老早批下来了,家里催了好几回,都因为部队执行任务,婚期一推再推。他未婚妻这次来,就是想在部队把婚结了,然后小两口再回家度蜜月。谁能想到赶上这事儿……要不先把人接回来?”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同意吧,这违反战时纪律,我是这儿的最高指挥官,出了事我得担责任;不同意吧,又实在不忍心。彭排长都27岁了,马上要上战场,万一……我咋跟他家人交代。“先接回营房再说!”我咬咬牙,狠狠心说道。 中午,彭建国和未婚妻在指导员陪同下,来找我。姑娘脸上挂着泪,有点害羞地说:“你们部队有任务,我不会拖彭建国后腿,但我想在他走之前把婚礼办了。请副营长成全我们。” 我赶紧拨通科研一所政治部主任的电话,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丁主任笑着说:“干部结婚得政审,虽然审批权不归我们,但你们要上前线了,我让组织科跟你团联系,赶紧办,再马上跟驻地民政部门沟通,保证不耽误今晚婚礼。” 食堂里,墙上贴着临时剪的双喜,桌上插着战士们采来的野花,新郎新娘胸前别着鲜艳的山茶花。我拿着刚办好的结婚证,给他们证婚,还送上祝福。 在全连官兵的欢声笑语中,新郎新娘举起交杯酒,仰头一口喝干。突然,一排副王x x带着全排30多个战士,“唰”地一下向我敬礼:“副营长,给排长几天假吧,让他和嫂子回家看看爹娘。我们保证顺顺利利把部队撤回北京。”连长、指导员看着我,全连官兵都看着我。我看着这帮年轻的好兄弟,眼眶一下子湿了,“好!给你五天假,五天后部队回北京,我要看到你!”我心里清楚,除去来回路上的时间,他在家也就只能待一天。唉,特殊时期,我也没办法。新郎新娘激动得抱在一起,然后给我深深鞠了一躬,拿起简单的行李,擦了擦眼泪,在战友们的歌声里,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三、战前演练 “人多,停车时间短,可不能影响客运列车正常运行!”军代表的话,在我耳边不停地回响。118个座位,停车就5分钟,咋能让150多人在这么短时间顺利上车呢?我赶紧召集连排干部开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想出一套登车预案。 训练场上,11连开始登车演练。大操场上,用粉笔画了个跟22型绿皮客车一样大的平面图,两头是车门,中间是几把长条椅间隔有序地排成一行,空隙处就当车窗,座位号也用粉笔标在地上。上车时,单兵负重不能超过25公斤,就是背包加上个人物品。我们用“双门多路”登车法,登车时间按4分15秒掌握,力争控制在3分30秒以内。 集合哨声一响,全连150多个指战员,穿着整齐的军装,腰扎武装带,背着行装,在值星排长带领下,迈着整齐的步子走进“车站”。“站台”入口和拐弯处,有两个手持红蓝旗的哨兵,在旗语指挥下,部队进入“站台”。连长刘定权大喊一声:“登车!”就见12个战士空手分成两队,从两个“车门”进去,快速跑到“窗口”。12个班各排好队,从“窗口”把行李递到“车厢”,然后所有人从“车门”跑进去,坐在座位上,每排再挤一个人。连部和炊事班趁着各班递行李的空当,从两个车门”带着行李进“车厢”。 “8分多钟,超时3分钟,太慢了!”刘连长直摇头。主要问题就是大家没经验,丢三落四的,特别是新入伍的战士,慌里慌张,都不知道该干啥。“重来!”……“5分36秒”;“重来!”……“4分45秒”;一遍又一遍……“好!3分16秒。副营长,成功了!”刘连长兴奋地举着秒表向我报告。 按照定好的登车时间,战士们终于完成了演练。 四、启程炮响 连队一边训练,一边收拾行装,隧道工地也在清理,各种机械设备准备就地封存。 科研一所送来了鱼肉蛋、水果这些东西,所长和政委亲自带队到工地慰问。大家聊着聊着,都为坑道没打通觉得可惜。试验场负责人懊恼地叹气:“你们这一走,我们这项目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弄完!”这时有人说:“你们走之前放一炮,不就打通了吗?”所长眼睛一亮:“这主意好!王副营长,你觉得行不行?”我和刘连长、王指导员还有工程技术人员简单算了算,只要风钻班和爆破组加个班,完全能行。 在科研一所领导的期盼下,征得团领导同意,11连马上派人投入最后的施工。刘连长亲自带着风钻手,从南北两边同时掘进,很快就把最后5米打完。爆破手装好炸药,安上雷管,把起爆线拉到洞外,等着科研所首长发令 7月17日15时17分,科研所所长一声令下,爆破手按下红色按钮。“轰”的一声,坑道里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粉尘从洞里飘出来。马山半岛试验场隧道工程全线贯通,粉尘还没散尽,山北的几个战士就从不到一米的洞口钻了出来,现场响起一片欢呼声。 所长把珍藏的中华烟发给浑身沾满泥浆的风钻手和在场官兵,政委给每人倒满香槟酒,举起酒杯大声说:“礼炮壮行程,美酒敬英雄。祝你们早日凯旋!”庆功酒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和太湖的浪声交织在一起,就像一首美妙的曲子。 五、北上归建 北上的列车慢慢驶出无锡站,月台上,几位精神矍铄的老军人挥着手,一直舍不得放下。 列车开到徐州站,10连顺利上了车。 7月19日下午,十几辆装满兵员的解放牌汽车开进部队驻地。参谋长杨业贵一脸严肃地宣布:“奉命把3营10连、11连改编成2营5连、6连,部队马上进入战前适应性训练,接着就要奔赴中越边境老山战区,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担任工程遂行保障任务。” 其实在列车上,战士们就猜到可能要上前线。当时,一个年轻战士突然站起来,大声说:“要是真上前线,我第一个请战!咱们当兵的,保家卫国,这时候不冲,啥时候冲!”他这话就像一把火,一下子点燃了大家的热情。“我也请战!”“算我一个!”战士们纷纷响应。一个老兵站起来,说:“光嘴上说可不行,咱得拿出实际行动。”大家都点头。 部队动员大会后,不少战士真的拿起纸笔,写起请战血书。他们用颤抖但坚定的手,蘸着自己的热血,在纸上写下“愿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坚决完成任务!”“不获全胜,绝不收兵!”这些誓言,字里行间透着对祖国的忠诚和对战斗的决心。 满天的火烧云,把山峦映得通红,也把300多个战士的脸映得红扑扑的。他们心里明白,接下来的战前适应性训练不好过,等着他们的,是血与火的考验。可他们一点都不害怕,眼神坚定地望着远方,手里紧紧握着请战血书。他们相信,一定能在战场上,为了祖国的和平与安宁,打出属于自己的辉煌。
